第六百四十一章 無法化解的矛盾
嬴政話落，大殿之中一片無聲，眾人噤若寒蟬。
坐在嬴政身側的昌平君更是不自覺的顫抖了一下，對嬴政極為了解的他心裏十分清楚，嬴政的不滿已經到了極點。
這個不滿並非針對姜珝，而是針對昌平君。
姜珝想要融入秦國朝堂，做點小動作無可厚非。但昌平君應該可以看懂嬴政的想法，可他卻還是為姜珝舉辦了這次宴會。
這根本就是沒將嬴政放在眼裏。
按照嬴政原本的想法，他是高高在上的仲裁者，規矩的制定者。
嬴政想讓姜珝無法融入秦國朝堂，那麼秦國眾臣就不可以接納姜珝。
嬴政會高高在上，坐看姜珝施展小動作，然後到處碰壁，被秦國眾臣拒之門外。
這才是嬴政想要看到的結果。
而昌平君卻破壞了這些。
以嬴政的身份，都已經拿‘救命之恩’來說事了，今天的事情如果處理不好，嬴政很可能會砍幾個腦袋來示威。
姜珝和昌平君當然不會死，但秦國內部的楚國勢力很可能會被嬴政清洗。
昌平君低頭沉默，他甚至都不敢給姜珝使眼色。
自親政后，嬴政威嚴日盛，哪怕昌平君心裏早已背離秦國，但對嬴政的威嚴依然感到懼怕。
這是‘王’的身份帶來的威嚴。
這個世界的人在骨子裏就充滿了對‘王’的懼怕，昌平君還不是王，自然不敢違背王的意志。
昌平君之前以為自己敢的，可真正面對嬴政時，他依然感到了自己的卑微。
姜珝不急不緩的抿了口茶，臉上掛着淡淡的笑容，緩緩說道：“微臣惶恐，沒想到王上還記得許多年前的事情。”
“不過今日宴會只談風月詩詞，微臣若有所求，日後定與王上直言，屆時還望王上莫要忘了今日之言。”
姜珝與這個時代最大的不同，就是在姜珝的內心深處，並沒有對身份的畏懼。
哪怕姜珝骨子裏是個貪生怕死之輩，，但姜珝也之會畏懼權利，畏懼對手的強大，但卻不會畏懼身份。
嬴政對於姜珝而言，不過是一個國家的實權掌控者，而嬴政身為‘王’的身份，對姜珝來說沒有任何威懾力。
如果有朝一日嬴政沒有了權利，哪怕他還有‘王’的身份，姜珝也只會視之為玩物。
就好像曾經的趙王遷一樣。
嬴政聞言有些意外。
其實嬴政一開口就有些後悔了，只是嬴政一直以來對昌平君都極為信任，而昌平君卻背叛了他。
這種背叛讓嬴政極為憤怒。
不過嬴政雖然有些後悔，但心中卻料定了姜珝一定會拒絕他的話，因為嬴政開出的這個空頭支票，就相當於一塊免死金牌。
沒有人敢答應此事。
然而姜珝的回答卻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姜珝竟然順着嬴政的話，將嬴政的憤怒之言應了下來。
而最讓人意外的是，姜珝不但應了下來，還將這個‘空頭支票’留到了日後。
這也就是說，一旦姜珝提出了請求，嬴政就不得不答應姜珝。
而且姜珝應下此事，就意味着姜珝曾經對嬴政的救命之恩被交易了，嬴政此後也不必再記掛此事。
相比於這個恩情，一個條件顯然是虧大了。
嬴政雙眼微迷，大殿中靜的針落有聲，有些膽小之輩的額頭已經浸滿了汗水。
“好！”
許久之後，嬴政忽然大喝一聲，撫掌道：“那今日便只談風月詩詞，不談政事。”
殿中依舊無人膽敢說話。
嬴政雙目如劍看着姜珝，語氣淡漠道：“寡人聽聞，姜侯曾釀造一種美酒，飲過此酒之人不多，但無一不對之交口稱讚，言此酒為天下第一。”
頓了頓，嬴政繼續說道：“姜侯做事，是否只為‘第一’？”
嬴政殺機畢露，姜珝卻是不慌不忙，淡然應對道：“若不為第一之名，那豈不是和芸芸眾生毫無分別？”
“各行各業，皆有第一。”
“便是這做菜的廚師，也有高下之別。”
“然而所謂的第一，不過是讓人挑戰的程度，第一與無敵之間，還存在巨大的差別。”
“哦？”嬴政好奇問道：“那何為‘無敵’？”
姜珝淡淡笑道：“當一名劍客遇到天下第一的劍客時，他會向對方提出挑戰。但如果遇到的是天下無敵的劍客，那麼在他提出挑戰之前，他就已經敗了。”
“所謂第一，終將會被後人超越，但是無敵卻不會！”
嬴政想以‘第一’誅姜珝之心，而姜珝提出的‘第一與無敵’之說，卻很好的化解了嬴政的殺機。
嬴政微微點頭，不再繼續為難姜珝。
嬴政今日只需表態，就可以很好的化解昌平君為姜珝營造的一切。
今日一過，即便有昌平君相助，秦國內的楚國勢力也不會再接納姜珝。若嬴政再狠心殺幾個人，楚國勢力或許還會敵視姜珝。
姜珝也有些無奈，嬴政對自己的防備之深，確實有些出乎預料。
嬴政今日之舉，就差直接撕破臉皮了。
按理說，嬴政如今已經大權在握，而姜珝只比嬴政小七歲，嬴政不應該如此防備姜珝才是。
如果嬴政活的夠長，等到秦國權利更替之際，姜珝也已經垂垂老矣了。
嬴政顯然無法預知未來。
按理說，嬴政不應該如此防備才對。
姜珝心中疑惑，自己究竟哪裏做的不對，才會讓嬴政如此警惕？
目光掃過李斯，姜珝忽然心中瞭然。
郡縣制。
嬴政無疑是秦國內部，最想推行郡縣制的人。然而姜珝的存在，卻阻礙了嬴政推行國策。
姜珝降秦是無奈之舉，而嬴政接納姜珝投降，又何嘗不是無奈之舉？
嬴政終究還是想要消除分封制，將郡縣制推廣到秦國的每一寸土地。
所以嬴政對姜珝的防備不在於姜珝的權利和能力，而在於姜珝存在的方式。
一旦姜珝融入秦國朝堂，秦國眾臣受到姜珝的影響，就一定會阻礙到郡縣制的推行。那些手握重兵，戰功赫赫的將領們，也會期待着嬴政推行分封制，提升他們手中的權利。
“唉！又是無法化解的矛盾啊！”
姜珝心中無奈，只能暫時放棄融入秦國朝堂的想法。
姜珝是不可能放棄分封制帶來的利益的，哪怕姜珝心裏明知道分封制與國無益，可事關姜珝切身利益，以及姜珝的未來大計，姜珝只能與嬴政硬鋼下去。
目光掃過昌平君，姜珝心中暗道：“輪到你了，祝你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