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1633年之各懷鬼胎

卻說一道聖旨下來，黃道周只覺得五雷轟頂一般，他心道：朵甘都司那是什麼地方，漫說那邊不過名義上歸順朝廷，便是真是朝廷的地方，也是苦寒之地，去那邊做知州，如同發配一般，中兒自小身體不好，這一去只怕我父子此生恐難再見了。

想到這裏，不由得汗也下來了，臉上不免有戚戚之色，趙士錦看在眼裏，便道：黃大人，黃大人，謝恩吧。黃道周這才回過神來，忙謝了恩，又將眾人迎進府衙，趙士錦又將趙靈均、楊梅言一一向眾人介紹，介紹道楊梅言時，楊觀光忙不迭叩頭就拜道：侄兒拜見叔父大人。

楊梅言便忙扶起他來，捻須笑道：如今我也老了，本來想着回老家頤養天年，不想皇上不嫌棄我這把老骨頭，讓我過來在送一程。說著便捏了捏楊觀光的手，小聲道：此間不是說話的地方，晚間在與你說話。

黃道周雖然心裏焦急，但是也知道此間亦不是說話的地方，不過照例說些官場上的場面話。到了晚上，趙士錦在驛站，小廝便來問說：老爺，夜深了，還不歇息呢。趙士錦笑道：貴客還未來，豈能休息，你去讓驛丞備些上好的茶水來，說話間貴客就要來了。小廝忙下去安排，不多時，便有驛丞來報：大人，巡撫大人到了。

趙士錦便起身相迎，兩人互相寒暄幾句，便有驛丞送上茶水，黃道周笑道：原來趙大人早有準備，想必對老夫來意也盡知了。趙士錦笑道：雖略知些，卻又不知些。黃道周也不與他打啞謎，便直言不諱的說：老夫知道趙大人尚未娶親，自然不懂做父親的心，若去朵甘，如同發配一樣，想到這裏，老夫豈能不心如刀絞，還請趙大人回稟皇上，老夫願降級留用，替黃中往朵甘去。

趙士錦便正色道：黃大人這話便有逼迫聖上的意思了，若聖上追究，便是大不敬，黃大人自當慎言，實不相瞞，今日人多，我不便多說，黃大人可知道為何聖旨下到省里，並不去曹州宣旨嗎？黃道周便道：實不知，趙大人請明言。

趙士錦道：皇上說了，這次調動讓山東以巡撫衙門的名義往朵甘都司行公函交接，亦沒有旨意給朵甘都司。黃道周更是焦急的說：溫布楚琥爾（朵甘都司提督、總兵）歷來就有反心，這幾年與葉爾羌汗國又眉來眼去的，若不是甘肅建省，大軍屯駐西北，只怕早就跟韃子一樣反了，便是下聖旨，都不見得從命，何況是行巡撫公函，黃中此去，豈非必死無疑啊！

趙士錦便道：正是這個意思。黃道周急了道：當初朱舜水哄我來山東，許我絕不加害黃家子侄，如今卻是為何？我必要找他問個明白！趙士錦道：黃大人何其糊塗啊！朱舜水便是有天大的能耐，又豈能左右地方大員的去留？況且黃大人為何來山東？朝廷對黃大人寄予厚望，但是黃大人卻做得不盡人意啊，又豈能怪得了旁人。

黃道周豈能不知這後邊是崇禎的擺弄，但是他又如何敢說破，此刻便如泄了氣的皮球癱坐在椅子上道：既如此說，竟無他法了。趙士錦卻笑道：所謂解鈴還須繫鈴人啊。黃道周忙起身，崇禎趙士錦深深作揖道：還請趙大人直言相救！

趙士錦便扶住黃道周說：朵甘離山東何其遙遠，便是坐鐵軌馬車，只怕一個月也難到達，若路上再有什麼變故，豈不是更要遷延時日？只要山東這邊事兒一了，皇上一高興，在下個旨意，半路追回又是什麼難事呢？所以山東這事能不能了，多長時間能了，全在巡撫大人掌控之中啊。

黃道周這才恍然大悟，但又有些為難的說：但山東這邊着實難啊，青州孟氏不過是個中等人家，就攪得天翻地覆，那濟南侯氏、安丘馬家、沂州楊家、膠州宋家，哪個不是百家世家，更不用提曲阜孔家，幾千年來，世代尊榮，豈非要與天下儒生為敵乎？趙士錦便道：黃大人此言差矣！所謂孔曰捨身，孟曰取義，這田租糧稅的新政，可是有利於萬萬百姓之舉啊，天下儒生的小利豈能與億萬黎民之大義相提並論？黃大人亦是飽讀詩書，自詡以天下為己任，如今怎麼為了一己榮辱而置天下大義與不顧乎？此為不義；為了一己榮辱，而置父子親情於不顧，此為不仁；背君父之恩，此為不孝；忘君父拔擢之情，此為不忠，難道黃大人竟是此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人乎！

趙士錦以忠孝仁義責備黃道周，黃道周不免倒吸一口涼氣，沉默半響才道：趙大人言之有理，老夫白活了半世，實在慚愧，慚愧！趙士錦這才笑道：皇上對此事亦是千萬重視，否則不過派個小內侍過來宣旨也就罷了，黃大人能有如此覺悟，速速了了山東的事，拿出完備的章程，推行全國，便是天下黎民之幸，是朝廷之幸啊！兩人又商量了一些細節，黃道周這才離開了驛站。回到巡撫衙門後堂，黃道周提筆寫了一封信，仔細封好，然後喊出心腹道：你速將此信送往曹州大公子那邊，讓他得了省里的函文後自河南西行，行至開封時持此信去找河南布政使姜大人，他見信后自有理論，去吧。

這邊黃道周一夜忙碌，那邊楊梅言和楊觀光叔侄兩個也見了面，行過禮后，楊梅言便說：你自見罪與聖上，咱們楊家上下無不驚悚，不想聖上寬宏大量，不但不加以懲處，反而重用咱們楊家，如今你我叔侄兩個在山東，楊觀吉在宗人府任職，你亦盡知了吧。楊觀光忙道：侄兒亦盡知了。楊梅言又道：我來前剛得了消息，星仲（楊覲光，字星仲，楊觀光胞兄）已被任命為北直隸財稅使了，這可真是皇恩浩蕩，所以你千萬要想明白了，好生在山東給皇上辦差，若再有些什麼不着四五的混賬心思，不用皇上處置你，我就先用家法處置了你，你可明白！

楊觀光忙跪倒在地說：侄子惶恐，萬萬不敢的，請叔叔息怒。楊梅言這才扶起他說：你父親去的早，我待你和星仲如自己親生一般，如今看着你們哥三個都有了出息，我將來到了那邊，跟你爹也有個交待了，跟咱們楊家列祖列宗也有交待了，況且我這一把老骨頭了，拼了性命也自要保全你們的。

這邊楊家叔侄下定了決心要在山東做出一番事業來，那邊趙靈均卻是在衙門後堂思緒萬千，又驚又喜，喜的是自己竟然真的連升兩級，做到了三品大員，正好可以一展宏圖抱負；驚的是自己借貸十萬，有把柄在人家手上，又想到區區十萬，竟然能得一個三品大員，由己推人，可見朝廷吏治何等腐敗，又不由得暗暗擔憂幾分。

正想着，外邊有人來報說：老爺，外邊有人求見。趙靈均便道：夜深了，能有什麼事，有事明天再見吧！門子便道：那人說是老爺故交，哦，對了，他還說難道老爺忘了清明樓上，一見如故了嗎？

趙靈均不由得打了一個激靈，心想：清明樓！那不是文秉帶我去簽下那十萬兩文約的地方嗎？他如何曉得？想到這裏，便忙道：請進來吧！

不多時，門子便帶進一個人來，趙靈均細細看去，並不認得此人，便揮揮手讓門子下去，那人便忙打了個千，拜道：小的見過老爺，恭賀老爺高升。

趙靈均便道：你是何人？所來何事？那人便自我介紹道：容小的稟，小的名叫江俞敏，現任考功司考成二局少丞。趙靈均就更疑惑了，問道：我與你素無往來，你今日所來何事？

江俞敏笑道：小的與大人自然素無往來，但是大人與咱們江家卻是有筆大買賣呢。趙靈均不由得渾身一顫道：江家？你是，你是...江俞敏便笑道：正是，清明樓就是咱們江家的產業，聽說大人得了高升，便派我前來恭賀大人。

趙靈均看着一臉奸笑的江俞敏，心想：怕什麼就來什麼，這可如何是好？趙靈均便道：你，你但要如何？江俞敏便道：我們江家自然是希望大人步步高升才好，大人越是步步高升，才越能護佑我們江家的產業不是。說著便將一張紙掏出來，放到桌子上說：這是江家在山東的各個產業，如今大人得了財稅使，還望在稅收上高抬貴手，不過江家也絕不虧待了大人，大人少征多少，江家就拿出三分之一來孝敬大人。

趙靈均不由得頭嗡嗡亂響，聲音也顫了道：這，這等貪贓枉法的事，我，我如何做得。江俞敏便道：這便是枉法了？大人當初借款買官的時候，難道不是枉法？趙靈均便道：那是，那是文秉許我，我，我...江俞敏道：大人何必攀扯別人，文約上白紙黑字寫的你趙大人的名字，跟旁人何干？若趙大人不幹，那將來免不得當堂對峙，到時候什麼體面可都沒了，若趙大人肯干，也不是讓大人親自如何，不過說上幾句話，便有大把的鈔票可拿，況且山東這麼多產業，也不多我們江家這幾筆，咱們正好相安無事，趙大人自然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造福百姓也好、以身報國也罷，豈不是兩全其美？

趙靈均癱坐在椅子上，不發一言，江俞敏便道：行了，大人好好想想吧，小的就先告辭了。說罷，竟然揚長而去。正是：一朝把柄在人手，左右為難不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