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
聽老媽說,姥爺和劉老頭,以及村委負責紅白理事的人商量后,決定給干姐辦陰婚。
所謂陰婚,有雙方都去世的一類陰婚,還有一方存活一方去世一類陰婚。
姥爺他們決定的是後者。
至於,男方是誰,有村委的人去打聽。
不過,村裏的規矩,陰婚,如果是男亡,那麼女方是要守五年,才能另嫁他人。
如果是女亡,那麼男方要需守三年才可再娶。
一月十六日,臘月十八,宜出行、訂婚、安葬、破土、入殮、移柩;忌入宅、作灶。
大概十一點左右,村委辦公樓所在西南方向一處荒地,紮起來一個棚子。
棚子並不是很大,長一米左右,寬一米,高兩米。
棚子每一個面用白色麻布圍着,只有進人的那一面把麻布挑了起來臨時搭在棚子頂上。
棚子裏面放着一張桌子,桌子上有兩根白色的蠟燭,一個香爐,香爐旁邊放着一些焚香。
正對着棚子是一排一排的長條凳,長條凳總共六排六列,看凳子的顏色有點像是桃木做成。
棚子的左邊有兩把有些年頭的太師椅,太師椅的中間是一張八仙桌。
桌上放着兩個茶杯和一些水果。
我站在棚子的右邊看着正前方,一身黑色的衣服穿在身上,感覺特別彆扭,尤其是胳膊上還帶着一個孝字的袖章。
這結婚是喜事啊,怎麼弄得跟喪事一樣。
我是第一次參加陰婚,是作為惠靈家的親屬身份參加的,根本不懂需要遵守什麼規矩,所以,一直站在那裏,不敢亂跑。
一陣鑼鼓和嗩吶的聲音響起來,我看見幾個人抬着一頂轎子慢慢悠悠的朝着里走過來。
當然,轎子並不是古代的花轎,只是用紙張糊成的而已,非常的輕。
轎子到達棚子前面大概二十米的時候,鑼鼓和嗩吶都停下來。
劉老頭不知道從哪裏跑了出來,穿着一身黑色的長袍,舉起一個白色紙糊的招魂幡,在空中搖了三次。
“迎接新娘下轎啦!”一個聲音大喊着。
我看過去,發現喊話的是村委紅白理事會的一個老頭。
這個老頭具體姓名一時間沒想起來,只是記得他姓王。
按照輩分,我應該叫他爺爺,不過,沒有多少血緣關係,要是算血緣的話,是五代以外。
這個時候,一個二十左右的小夥子,穿着一身黑色的長袍,胸口一個大紅花。
急忙走到轎子跟前,雙膝跪地,雙手舉過頭頂,對着轎子大喊。“恭迎新娘!”
轎子的門臉讓乾媽打開,把惠靈的靈牌和遺照給抱出來。
乾媽抱着靈牌和遺照,對着小夥子彎腰鞠了一個躬,把抱着的靈牌和遺照遞出去。
小夥子接住靈牌和遺照,對着乾媽叩拜。
乾爸走上來把小夥子扶起來,對着小夥子也彎腰鞠了一個躬。
真夠麻煩的,這不過就是一個陰婚,弄得這麼麻煩!我站在那裏胡思亂想。
“恭請新郎新娘!”我一哆嗦,急忙跑到小夥子身邊,把他抱着的遺照給接過來,站到他的身後。
好懸,差點把事情給搞砸!我心裏一陣撲通撲通亂跳。
幸好,反應及時,不然,可就糟糕了。
小夥子走到棚子前面站好,我就站在他的右邊,獃獃的看着一群人大眼瞪小眼。
姥爺從棚子後面走出來,看了一眼,啪的就給了一巴掌。
我一下就被姥爺打懵了,站在那裏看着姥爺。
“你得為(得為,方言,故意的意思)搗亂是吧,站這裏幹啥?把遺照放桌子上,滾一邊去!凈添亂,早知道,不讓你來!”姥爺氣的鬍子直翹。
我慌忙把遺照恭恭敬敬的放到桌子上,剛準備走,被姥爺一把拉住。
“你幹啥行!磕頭啊!氣死我了,好好的婚禮,被你搞得一團糟!等你回去,讓你媽收拾你!”姥爺說完就走回棚子後面,不再搭理我。
估計,是被我給氣壞了。
我一聽姥爺的話,急忙跪在遺照前面,低頭就磕,連磕了三個頭,起身就跑到一邊去。
姥爺一愣,又從棚子後面出來,臉色特別難看。
“子青,這孩子不懂規矩,壞了程序!本來給她磕一個頭就可以,子青,磕了三個,也算是道歉了!大家不要計較啦,繼續吧!”
姥爺瞪了躲在遠處的我一眼,我心裏咯噔一下,心說壞了,今天晚上估計要遭殃!
不是被罵,就是被打!我立刻就找了一個大家都看不到的地方躲起來,尋思等一會散場的時候,趁着人多眼雜,再溜之大吉。
雖然,被我攪和了一下,但是,這個事情已經開始,都到這一步啦,不管怎麼樣,都得繼續下去。
如果,因為我的攪和,不進行下去,那麼,大家臉上都掛不住。
畢竟,這是陰婚,不是隨隨便便的事情,別的事情還可以中途中斷,這件事,只能一條路走到黑。
接下來,小夥子抱着干姐的靈牌,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給乾媽乾爸敬茶。
三拜!這裏沒有三拜了,干姐都去世了,三拜沒法拜。
小夥子抱着干姐的靈牌給乾爸乾媽三拜九叩以後,乾爸乾媽起身離開。
姥爺和劉老頭這個時候來到小夥子身邊,對他嘀咕了一陣,由於我離得太遠,根本聽不到他們說的什麼,只能瞪着眼睛看。
他們說完,姥爺和劉老頭離開,跟隨的抬轎子的人,以及鑼鼓嗩吶手,都走了,現場只剩下那個小伙。
我看到大家都準備走,就跟在人群後面準備溜回家,免得一會回去挨揍。
姥爺卻從一邊走過來,一把拉住我。“你上哪?”
“我回家啊,這都完事了,我在這幹啥!”我看着姥爺,覺得很不妙,一看姥爺的臉色就知道,肯定給我分配了什麼臨時的事情。
“滾回去!別想着逃跑!你鼓搗的這一出,本來好好的事情,被你這麼一攪和,只能草草結束。你去跟着高寧浩,待會把糖果分一下!”
姥爺瞪着我,把我給往回推了一步。
“待會有些娃娃過來,還有些年輕小伙過來,快去幫忙去,忙不完別回家!”
“姥爺,你們都走了,我這算咋回事?”我好奇的看着姥爺。
你們都走了,只留下他一個人,把我也給留下,這算咋回事。沒聽說結婚還來這一套的吧!
“你老實給我回去就是,問那麼多幹啥!我得趕緊走了,要不就衝撞了!”姥爺把我抓着他的手,從身上擼下來,急急忙忙的走遠。
唉,我還沒問完呢!你們怎麼這樣,都跑了,就留下我一個人!
我生氣的看了看他們離開的背影,無奈的走回棚子邊上,對着高寧浩點了點頭。
高寧浩。據村中老人說,他父母是村子裏唯一的一個煤礦上的工人。
在他十五歲那一年,煤礦上不知道為什麼,發生了瓦斯泄露。
煤礦上有個工人偷偷吸煙,結果引起爆炸,他的父母生生被炸死。
也因為這個事情,煤礦停工一年。
他父母去世以後,煤礦上賠償過一筆錢給他。不過,那筆錢被他的姑姑和舅舅給分走,他一分都沒有得到。
這些年,因為村裏面的人接濟,他才辛苦的讀完初中。
也正因為對村裡人的感激,他才願意結這門陰婚。
他對着我看了看,把放在一旁的一包糖果遞給我。
“拿着吃吧!”他臉上沒有一點高興的意思。
“我不吃,這是!”本來我想說這是死人的糖果的,可是,看到他一臉悲傷的表情,我怎麼也說不下去。
“那,算了!”他把糖果收回去,準備放到桌子上。
“我吃!我吃!”為了不去增加他的傷感,我從他手中奪過糖果袋子,從裏面掏出一顆糖果,扔到自己嘴裏。
“唉,何必呢!”他嘆氣的看了看我,把糖果袋子收好口,放在一邊的桌子上,順手將胸口的花給扯了下來。
“你又何必呢?”我看着他,他的臉色有些蒼白。
不知道為什麼,我感覺有什麼事情要發生,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他們救濟了我五年,我不能忘恩負義,不是?”他禿廢的坐到椅子上,也不管什麼規矩不規矩的。
“可是,你!”
“唉,算了,反正能到現在這樣子,也不錯啦!”他抬着頭看着天空。
“那你,以後咋辦?”我忽然感覺一陣冷風吹過來,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冷顫。
“還能咋辦!我也算成年了,再讓村裡人接濟我,我也不好意思。看看能不能找個活干吧。”他有些喃喃自語起來,目光逐漸的渙散開。
“高寧浩!”我覺得背後發涼,手裏慢慢的滲出冷汗,眼睛盯着他,有些害怕的朝後退了一步。
“我爸媽都走了,我姑姑和舅舅,為了賠償的那些錢打的不可開交!
我才是父母的孩子啊!憑什麼,他們把錢給分了,憑什麼!
憑什麼我家的房子也被他們給搶了,憑什麼!
憑什麼我要流落街頭,要靠村裡人的救濟活下去,憑什麼!
憑什麼,究竟憑什麼!本來,我可以活的好好的,憑什麼!”他眼睛盯着我,一把抓住我的雙手。
“你說,憑什麼?”
我被他嚇了一跳,他這樣子把我嚇壞了。
我不住的朝後退,一步一步的朝後退。
他放開我的雙手,突然哈哈大笑,眼睛盯着四周看了看,抓起一邊的糖果袋子,急忙走到一條長條凳的前面,從袋子中抓出一把糖果。
“來,來,這是我的喜糖,來,快吃!”
他抓着糖果朝空無一人的那條長條凳的半空遞出去。
我脖子一陣發冷,全身不住的哆嗦。這不會是又見鬼了吧,我怎麼這麼倒霉!大結婚的,也能遇見鬼!
我抬頭看了一眼天空,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天空已經黑下來。
我忍不住又哆嗦了一下,準備裹緊衣服,這一拉才意識到今天穿的是黑色的孝服,沒辦法裹緊。
他在那裏笑着,一把有一把的朝着長條凳的半空中遞糖果,一條板凳一條板凳的遞過去。
糖果,無一例外的都散落在地上,偶爾有那麼一兩顆糖果落在長條凳上。
我看着他在那裏遞糖果,心裏特別害怕。
我慢慢的朝一邊挪着,怕被他發現。
我正挪着向一邊走,突然感覺似乎碰到了什麼。
我轉頭一看,嚇得直接跳了出去。
“害怕啥?”劉老頭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回來了,看着我嚇得跳出去,笑了兩聲。
劉老頭轉頭朝高寧浩一看,看見他正在那裏,對着空氣遞糖果,驚訝的叫了一聲。“糟了!”
劉老頭焦急的在地上尋找着什麼東西,目光在一塊尖銳的石頭上面掃過,一把將那塊石頭抓起來。
“劉老頭,你做啥?”我看他拿着尖尖的石頭,嚇得朝後退了一步。
“凈瞎想!”劉老頭沒有管我,直接拿着石頭跑到高寧浩身邊,用石頭在自己的手指上用力一戳。
他把石頭往一邊一扔,豎起刺破的手指對着高寧浩的額頭就點下去。
高寧浩一直對着空氣遞糖果,根本沒有注意到劉老頭。
直接被劉老頭點個正着,高寧浩的額頭留下了一個血手指的指印,直愣愣的朝地面倒下去。
劉老頭急忙扶住他,把他慢慢放倒在地面上。
“子青,過來!”他對着我招手。
“你,你,你做啥?”我嚇得一哆嗦,不敢過去。
“行了,沒事了!過來啊!”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慢慢走到劉老頭身邊。
劉老頭一把拉過我,把我拉的差點摔倒。“做啥?”
他對着我看了看,這才吐出一口濁氣。“沒事!你快把你姥爺,乾爸乾媽找過來,快去!”
“我又不知道他們去哪裏了,我上哪裏給你找人?”我生氣的看着劉老頭,怪他差點拽倒我。
“他們在你家裏呢,快點去!我這裏堅持不了幾分鐘,快點!”
劉老頭急切的看着我,去把剛才扔掉的那塊尖銳的石頭給找回來。
“你做啥?”我看着他手裏的石頭,只感覺自己渾身發冷。
“快去啊!快點!”劉老頭急得滿頭大汗。
用石頭對着自己的手指又戳破一根,立刻就用戳破的手指在高寧浩的額頭點下去。
“我去!我馬上去!”我急忙轉身就跑。
一會兒,我帶着姥爺和乾爸乾媽過來,後面還跟過來那個姓王的老頭。
“劉老三,咋了?”姥爺看見劉老頭正蹲在高寧浩身邊,就問他。
“高老大,你自己看看周圍!”劉老頭蹲着沒有直接回答,只是讓姥爺自己看。
姥爺沒說話,對着四周看了看,發現地上散落着不少糖果,而這些糖果卻都集中散落在那些長條凳的附近。
姥爺的眉頭皺起來,在高寧浩的額頭看了一眼。
“真不省心,來這一出!”姥爺俯下身子把劉老頭給拉起來,指了指高寧浩。
“你這能堅持多久?”
“也就十幾分鐘!”劉老頭看了一眼他額頭的紅色血指印。
姥爺轉過身來,對着乾爸乾媽鞠了一個躬。
“親家,這事怕是不能拖了,必須立刻把這些物件給燒了,不然,結果誰也不知道。不過,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乾爸乾媽互相對視一眼,乾爸向前走了一步,對着姥爺拱了拱手。
“親家,你說咋辦,咱就咋辦!”
“既然,你們同意,咱立刻就開始。
親家,你們留下惠靈這丫頭的遺照,其他的,全部在這裏燒掉!”
姥爺看着無風自動的招魂幡,不住的皺眉。
“劉老三,你準備一下,回去取你當道士用的的那一套來,準備做一場法事!”
劉老頭站起身來,對着姥爺點了點頭,轉身就走。
“子青,你給我回家去!今晚,不準出家門!”姥爺對着我嚴厲的說。
那樣子不容拒絕,一臉嚴肅的樣子,把我看的心裏直打顫。
“王明德,你也回家吧,這裏待會做法事,你擱這你不合適!”
我這才知道,原來那個老頭叫這個名字。
王明德,兩年前還是村裏的一個閑人,在去年選舉的時候才進入村委。
由於,多少都懂點紅事和白事的規矩,也就在紅白理事會當了一個小小的理事員。
其實,就是一個小兵而已,不過,因為屬於村委機構,所以,也是村裡給發工資,屬於吃公家飯的一伙人。
王明德也知道自己的本事,無奈的點點頭,轉身離開。
“子青,你咋還不走,擱這做啥?”姥爺怒氣沖沖的吼了我一嗓子,拉住我的手,把我拽到一邊。
“快回家!別,不聽話!”
“姥爺,我想看看法事!”我縮着脖子,不敢看姥爺的眼睛。
“看什麼看!給我回家!別添亂!這夠亂的了,快走!”姥爺生氣的把袖子一甩,轉身走到高寧浩身邊。
蹲下去從口袋掏出一個小瓶子,用手指在瓶子裏沾了一下,在他額頭點了一下。
“親家,子青想看,就讓他看看唄!”乾爸走到姥爺身邊,低聲說了一句。
“子青是孩子,不懂也就算了!你們是長輩,也這麼糊塗!
不是不讓他看,實在是,一會的法事,他不能看!
讓他看了,會害了他!
如果,你們想兒子也走的話,就讓子青留下!”
姥爺站起身來,對着乾爸露出一臉無奈的神情。
扯淡!我不信!姥爺盡瞎扯!
我氣不過,心裏想着一會就算讓我走,我也要中途折返回來看一看。
乾爸聽姥爺那麼一說,愣了一下,走到我身邊,塞給我一塊糖果。
“子青,聽話,回家去!”
姥爺看了我一眼,皺了皺眉,向我招手。
“子青,過來!”
“姥爺,你讓我留下啦?”我驚喜的蹦到姥爺身邊。
姥爺也不說話,用手指在小瓶子裏沾了一下,攤開我的右手,快速在我右手手掌心畫了一個鬼畫符一樣的圖畫,接着緊緊的攥住我的右手。
“走吧!回家!”姥爺放開我,朝我擺手。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腦子中只有一個想法,就是回家,回家!
我就這樣莫名其妙的一步一步朝自己家走去,就連中途折返回來看一看的想法都奇妙的消失的乾乾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