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四強的價值

第12章 四強的價值

修文和歐陽剛從賽場回到賓館門口,富貴的司機就迎了上來,說富貴想請修文喝茶。修文問什麼事?司機說不就喝個茶嗎,怎麼婆婆媽媽的。修文想想也對,就拉開車門讓歐陽先上。司機說孫公子想單獨見修文,歐陽看了看修文,說那你去吧,我正好去逛逛街。修文有點緊張,本想告訴歐陽,如果自己太晚沒回來就去找文婷幫忙。但想想這樣可能嚇到歐陽,何況這兩人關係不好,於是忍住,只是叮囑歐陽注意安全。

車上大路后,司機讓修文打開後座上的一個包。修文打開一看,嚇了一跳,裏面全是百元大鈔。他下意識地說了句:“這麼多錢呀,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現金。”司機聽了心中滿是不屑,但沒在臉上流露出來。他只是淡淡地說:“不多,這是20萬,聽說你爺爺病了,家裏急着用錢,這些錢給你家救救急?”見修文沉默,司機又從前排右座上拿了個袋子往後扔:“這裏還有10萬,不可能解決全部問題,但至少可以解燃眉之急。”知道一共30萬,修文反而冷靜下來:“我家欠債都不止30萬,並且早該還了。這點錢根本無法拿來治病。”司機有點惱火:“你也不問問我要幹嘛,怎麼就先拒絕呢?”修文冷冷地道:“不就是明天的比賽嗎,還用問?”司機本以為20萬足夠打發修文,沒想到30萬修文都不肯,更加生氣:“兄弟,做人不能太過分。如果從孫公子的角度看,你覺得一個四強名額該值多少錢?”。見修文沉默,司機沒再多說什麼,畢竟他只是一跑腿的,不會為了揣摩上意,自作主張干點什麼:“算了,去見孫公子吧。”

來到一家咖啡廳,富貴很客氣地為修文點了杯咖啡,喝了幾口后才開口:“既然司機已經把話挑明了,我也就不拐彎了,80萬怎麼樣?這是我在家裏能使用資金的上限。”修文有點心動了,只是不清楚這些錢是否夠用,於是打電話給父親,說了大致情況。父親有些詫異:“跟爺爺學了三年茶,難道就真想放棄?要知道這可是全國的比賽,你一旦放棄,那你學茶的這條路也走到頭了。”修文聽罷愣了愣,心中覺得父親有些誇張,放棄比賽難道以後就不能學茶了?於是說:“我想好了,救爺爺的命要緊。”父親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其實,家裏欠親戚朋友的錢大約50萬,剩下30萬不夠爺爺動手術的。……”修文用的是免提,富貴的臉色頓時很難看:“有沒有搞錯,80萬還買吧到一個四強名額?也太貪心了吧?”修文一聽不夠治病的,也沒有猶豫,起身要走:“不好意思,80萬對於四強名額而言的確是太奢侈了,還是算了吧。”“別別別,你先等等。”富貴連忙給孫副會長打了個電話,然後接著說:“我剛跟我爸說了,我們最多可以給你120萬,畢竟我們不是慈善機構。我只是很仰慕婷婷,希望有機會拿到冠軍。”120萬買一個四強名額,這對修文而言是不可思議的事情,他心裏很過意不去,於是再次撥通父親電話,父親這次沉默了很久很久,然後聲音有些哽咽,像是跟修文說,卻更像是自言自語:“爺爺不是個合格的農民,在人民公社時,爺爺勞動賺的工分還不如一位普通勞動婦女,這樣我很小時就要頂大半個勞力,別人放一頭牛,我要放5頭,這樣才能確保家裏賺的工分能買得起口糧,不至於餓死。而更重要的,是對我政治前途的影響,當時幾乎所有積極向上的事都與我絕緣,不能加入紅小兵、紅衛兵、共青團甚至共產黨。77高考改革,人家還以此為由不讓我報名。等到78年,奶奶將家裏唯一值錢的茶葉偷偷給我半斤拿去送人,這才報上名。為此爺爺半年沒理我,直到我去上大學時才跟我說話。工作后,我同學裏處級幹部非常多,我到現在連教研室主任都當不到。

你說,如果你有這樣一個父親,會有什麼樣的感覺?

再說到錢,這些年改革開放,爺爺完全可以憑藉他的水平和陸家的招牌賺錢,可他死活不肯。我想他這一輩子都這麼艱難地過來了,實在不願意就算了。可這次生病,家裏已欠幾十萬了,我又跟他商量,說家裏欠的錢,按我和你媽的工資,一輩子已很難還清了。接下來還要花錢,到時恐怕你考上大學也會因交不起學費而輟學。而如果你是個普通工人,那後面的錢你一輩子也還不清。爺爺聽完后這都還是不肯,只是選擇了放棄治療。

我不否認我曾非常恨他,我也經常說他是寄生蟲。可隨着年齡的增長,很多事情也慢慢理解了。原本想着等你大了,家裏的狀況好起來,可以讓爺爺享幾年清福,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了這個地步。

說了這麼多,可不管怎麼說,他畢竟是我父親,決定停止治療的那幾天,我每天晚上在家偷偷哭……

你說,一邊是父親的生命,一邊是兒子的前程,你讓我怎麼做決定?!”

修文聽到這,突然發現那個在自己心中高大到只能仰視的父親,此刻似乎可以平視了。他沒有猶豫,說我決定了,同意放棄比賽。本已哽咽的父親,聽完這話終於崩潰,大哭起來:“修文,是爸無能,我對不起你!……”“爸,快別這麼說,”修文忙說,“只要爺爺好了,什麼都好說。”

商量細節,因為這不能形成文字,雙方都不放心。最後大家商量,明天一早司機提前40分鐘到賓館樓下跟修文一起喝咖啡,然後富貴付款,等修文父親確認錢到賬,修文繼續陪司機喝一個小時咖啡。如果10分鐘內錢沒到,修文還來得及趕去比賽。富貴要修文給個賬號,修文父親只有存摺,富貴說存摺不能馬上到賬,要開個信用卡,可以當場查賬。修文父親答應開好后立刻通知修文。

富貴很高興,問修文還想喝點什麼?修文心裏難受,讓司機送他回賓館。臨走將咖啡喝了,沒放糖,實在太苦!

回到賓館,歐陽沒在,修文躺在床上渾身不舒服。一旦確認自己的比賽就這麼戛然而止,心裏也是五味雜陳。最後想到家裏快有120萬了,決定去小小地奢侈一把。

還是那個大排擋,平時因為桌子少人多,吃盒飯的人只能站着。現在是下午3:00多,人少,老闆主動讓修文坐下。不過說實在的,老闆也是閱人無數,可看着修文光鮮的衣着和10元的盒飯,實在看不出是何等來路。而這也是修文第一次認真看這個大排檔,里有一張桌子,外面行人路上有一張,沒有空調,一把黑乎乎的電風扇從里往外吹,吹出來的是裏面燒火做飯的熱氣。坐下后,修文開始看菜牌:青菜12元盤,辣椒炒肉片20盤,啤酒10元瓶。怎麼看修文都覺得不划算,打消了點菜的念頭,只要了個10元的盒飯。夥計有些不開心,在一旁嘀咕:“一身衣服幾十萬,看起來人模人樣的,怎麼就只知道吃10元的盒飯。”修文本就心情不好,一聽就火了:“我至少還有幾十萬的衣服,你呢?真是狗眼看人低。”見夥計要反駁,老闆立刻罵夥計:“你再這麼胡說,明天就回老家種地去。”罵完,又忙跟修文道歉:“老闆您別介意,夥計不懂事,您大人大量別計較。”修文心想這世界還真奇怪,有錢人倒還會裝出一幅很尊重人的樣子,倒是窮人更肆無忌憚地看不起窮人。剛才富貴司機如此,現在排擋夥計也如此。

吃完,修文在旁邊的小店花20元買了4瓶啤酒和一袋花生米,回了酒店。

房間裏實在是太安靜了!修文打開電視,儘管是個他一句也聽不懂的粵語台,但他也沒有調台,只是用牙咬開啤酒瓶蓋,撕開花生米包裝,對着酒瓶吹了起來。

比賽就這麼戛然而止,歐陽怎麼辦?留下了繼續陪她比賽?可放棄比賽這種事,修文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怎麼有臉留下來?

酒多,花生米少。修文喝了一大口酒,然後細細地、一點一點地嚼着花生米。他發現這樣嚼花生米特別香,尤其是嚼碎后,清涼的啤酒緩緩衝刷着花生米糊進入咽喉時的那種感覺,真的很奇妙。

但嚼着嚼着,眼淚就流了下來。

他記得第一次見文婷時,文婷說“男人不好這樣的”。從那時起,他就在心裏發誓,以後再也不哭了!可現在,眼淚就像決堤的洪水,怎麼擋也擋不住地往外淌。眼淚就這麼流着,可流着流着他突然有點糊塗了,這到底在哭什麼?

爺爺希望在死前看他拿一次冠軍,可現在有錢治療了,爺爺不死,他明年還可以參賽,怎麼看這都是該高興的事。

委屈?自己用一次比賽賺了120萬,怎麼會委屈?

屈辱?李姐的確給過一些羞辱,但好象並不過分,她或許只是闡述了別人沒說出的真相。

不公?這世界從來就沒有絕對的公平,只是這次到深圳后,體驗到的不公更加明顯而已。的確,在家裏,再怎麼窮,他也沒有那種刻骨銘心的差異感。可這裏,富貴請的咖啡80元杯,那是他在深圳三天的飯錢;文婷一頓飯6000,可自己差點因這6000元無法參賽;家裏的房子估價十幾萬,可自己身上的衣服幾十萬;富貴為一個沒有什麼實質意義的四強名額可以出120萬!而這個數字,大概父母親一輩子都賺不到。

可反過來想,無論文婷、令狐還是富貴,他們花的錢,都是他們父母合法賺來的,他們只是含着金鑰匙長大而已。

說到父親,跟這些人家的相比當然不值一提,可在爺爺村裡,父親卻是全村人的驕傲,因為幾十年來村裡就出了這麼一個大學生,將農民的身份變成了吃皇糧的人。當然,父親也許可以怪爺爺,如果不是爺爺地主的身份,父親可能活得更好。可爺爺又該怪誰了呢?爺爺曾經過得很舒服,但解放了,他成了地主,什麼都沒了。

修文徹底糊塗了,難道這就是命?這就是爺爺非要自己去讀《六祖壇經》的原因?信佛?因為自己前世造的孽,這世來還?可前世跟我有什麼關係?憑什麼要我來為他還債?

或許,冥冥之中真有天意,否則諸葛亮那麼牛的人也不會感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不過,如果反過來想,不去謀事又怎知天意呢?所以,不管天意如何,作為個人,需要做的,只是謀事而已。努力了,縱使是天意不可違,那也無怨無悔。

修文好象給自己解套了,心情好了很多。他一口喝光了酒瓶里剩下的啤酒,再一看,只剩一瓶沒開了。

就在這時父親的電話來了,說信用卡開好了。修文讓父親報卡號,父親做了個深呼吸后才道:“剛才爺爺聽說了此事,他說,如果你棄權,他就直接從6樓窗戶上跳下去。”修文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剛才好不容易說服自己別為棄權難受,現在又該為爺爺的固執難受,他想再勸勸爺爺,但也知道,父親打電話告知前,一定又跟爺爺吵了一架。修文只好含着淚對父親說,讓爺爺好好保重。

掛了電話,修文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哭了好半天才撥通富貴的電話。富貴問能不能再商量商量?你爺爺不要,給你也行呀。或者不棄權,假裝輸了也行,這樣對爺爺有個交代。修文想了想說,我學茶時爺爺講了很多規矩,我有很多都沒遵守,但在茶藝方面不說假話,已是我最後的底線了,這個不能讓。富貴說你再考慮考慮吧。修文也很堅決,不用考慮了。

掛完電話,修文開始後悔不該花錢買啤酒。家裏那麼緊張還讓他來參加比賽,自己卻花了幾十塊錢喝酒!

正想着,富貴的司機又來電話,說已在賓館樓下,帶了120萬現金來。修文說真的不行,既然爺爺那麼說了,這事就沒商量的餘地了。司機說:“那你告訴你爺爺,如果因為他的拒絕,孫子會吃罰酒,他還會不會拒絕?”修文直接掛斷電話。

修文打開了最後一瓶啤酒,這瓶酒他本來是想拿回去問能否退了,但現在為壯膽一口喝光了。可怎麼想心裏還是害怕。這事不能告訴歐陽,他猶豫了半天還是給文婷打了個電話,文婷聽了有些驚訝,沒想到富貴會那麼瘋狂,一場比賽而已。但這不能排除富貴的司機自作主張,於是說明天會早點派司機去接修文,如果司機太晚沒到的話,修文就自己去賽場。見修文還是緊張,文婷安慰道:“不用怕,我的司機曾連獲三年全國散打冠軍,他不是說了嗎,同時跟富貴和東海的司機對打都不會輸,所以對富貴一人的司機肯定沒問題。”修文想也只能如此了。

修文望着那幾個空瓶子,心想,哪怕是命中注定,那也得盡人事,聽天命!無論如何,總是要去爭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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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隱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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