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有明日
路上到處是尋找出路的人和車,人群像炸了窩的螞蟻一樣四散奔逃,尋找避雨的地方,有一些則向車裏的人求助,但幾乎沒有人打開車門。
這時,一個渾身淋滿黑雨的女子撲在了車窗上,被染黑的臉上,只有雙眼是那麼的明亮,衝著車內的父子倆尖叫:“明日、亮亮,是我!”
兒子又驚恐又歡喜地大叫:“小媽!小媽……”
是的,他叫明日,兒子叫亮亮。
明日是他的網名,她喜歡這個名字,就一直這樣叫他。
或許,在她的心中,有他就有明日。
只是,他並沒有帶給她美好的明日。
而今,在這個沒有明天的世界,他的名字更像是一種諷刺……
“爸爸、爸爸……”亮亮忽然發出充滿依賴的呢喃,他只有在半夢半醒中,才用這樣的聲音叫父親,一如核爆炸前無憂無慮的日子。
明日回過神來,知道兒子被尿憋醒了,也難怪,喝了半瓶水。
“兒子,起來尿尿咯。”他像小時候那樣,哄著兒子起來,攙扶着他去很久沒人使用的衛生間小便,自己也方便了一下。
抽水馬桶的儲水箱裏竟然還有水,並沒有發黑髮臭,父子倆在裏面洗了手,做到物盡其用。
馬桶沒沖,只是蓋上了馬桶蓋,因為要在此過夜,不止方便一次,水留着最後沖,自來水早就停了。
上完廁所,亮亮已無睡意,期待地看着父親:“爸爸,找到什麼好吃的?”
這是他最常用的台詞,對一個小孩子而言,最大的追求就是好吃的。
“噔噔噔噔——”明日哼着抑揚頓挫的調子,變魔術似的,從掌心托出一個豆豉魚罐頭。
“哇!魚……”亮亮的眼睛一亮,笑了起來,這是他最愛吃的美食。
“別急,爸爸收拾一下房間,我們再開飯。”明日的心頭暖暖的,充滿了慈愛。
兒子的笑臉,是一直支撐他走到現在的精神支柱。
也是因為兒子的存在,在這個人性淪喪、日益黑暗的世界,他才得以保留心靈的一線亮光,才沒有像其他倖存者那樣頹廢墮落、道德崩壞。
一刻鐘后,房間已大變樣。
其實很簡單,明日只需將蓋在傢具上的薄布揭下來,將乾淨的一面翻轉,鋪在地上,變成地毯就可以了。
而且,他只收拾了要使用的客廳和一間卧室,將其餘的房門都關上,眼不見為凈。
父子倆坐在原色的實木餐桌旁,正經其事地舉起已過了保質期的一次性衛生筷,享用了半個月來最豐富的一餐。
他倆依舊穿着工裝背帶褲,撣去了灰塵,畢竟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要做好隨時撤退的準備。
頭套帽也都戴着,只是面罩翻了起來,露出了整張臉。
父子倆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刀削臉、高鼻樑、薄嘴唇,習慣性地皺着眉頭。
唯一的區別是,兒子的雙眼透着倔強,父親的雙眼寫滿滄桑。
魚都讓兒子吃了,明日只是用壓縮餅乾就着豆豉,父子倆吃得津津有味,亮亮連魚骨頭都嚼碎了咽下去。
當明日聽到兒子響亮地打個飽嗝,心中充滿了成就感。
他又取出兩粒碘片和四粒維生素片,和兒子一人一半分吃了,才算結束用餐。
父子倆重又放下面罩,防止室內空氣中有輻射塵,在核輻射測量計讀數正常的情況下,吸入少量輻射塵是沒事的,服用碘片可以阻止核侵害,當然能不吸則不吸。
“滴滴……”手錶的鬧鈴響了,提醒明日到了“下班”時間,其實才下午四點。
通常這時候,父子倆必須馬上往回趕,在天黑前回到家。
不過今天就不必了,要在外面過夜。
聽到這個好消息,亮亮歡呼一聲,一瘸一拐地去參觀“新居”,扭傷似乎好了一點。
明日心中一動,倒是可以將此處作為備用居所,狡兔三窟嘛,自己已有了“兩窟”,加上這個,就齊全了。
不管怎樣,先住一夜再說。
他偷得浮生半日閑,順手拿起茶几上的一張發黃的報紙,往沙發上一靠,藉著透進來的自然光,瀏覽起來。
屬於網生一代的明日,從沒有看報紙的習慣,只在網上看新聞,核爆炸后,網斷了,想看報紙也看不成了,因為整個社會都停擺了。
這張報紙是本地的晚報,日期為發生核爆炸的第二天,可能是它的最後一版,稱得上可以進博物館的古董。
因為跟外界聯繫中斷的原因,報上沒刊登國際國內的消息,只有本地的新聞。
雖然三年過去了,頭版的配圖新聞依舊那麼觸目驚心,大標題是《吃人的末日?》,配圖打了馬賽克,但依舊令人毛骨悚然。
那是一個正在倉皇奔跑的女人,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因為她的臉血肉模糊,像是被什麼動物啃過一樣,在她的身後不遠處,有幾個模糊的黑影正在追趕她。
明日皺眉看着一段細節的描述:“那些僥倖逃過一劫的人們,看到這些搖搖晃晃走在大街上的核受害者,看着他們光禿禿的頭皮或從破碎的衣服中露出皮開肉綻的紅肉,還有他們臉上彷彿要隨時破裂的水皰,無不嫌惡地避開,無視他們伸出的求助的雙手。一個年輕的女子像看到鬼似地指着他們尖叫:‘喪屍!喪屍來了!’那些核受害者聽到這樣的稱謂,表情逐漸變得猙獰,忽然圍住了這個女子,一起撕咬起來,血肉橫飛,大街上一片混亂,人們四下奔逃,到處響起‘喪屍’的尖叫……”
他一直不明白核受害者為什麼要吃人?也沒有聽到什麼官方的解釋,因為“他們”畢竟不是真正的“喪屍”。
或許,這才是真正的誘因,因為遭到倖存者的漠視甚至憎惡,“他們”就用這種極端的手段證明自己的存在。
亮亮踮着腳,快速地回到了客廳,嚴肅地對着父親指了指樓下。
明日知道“小偵察兵”有了發現,忙取出望遠鏡,靠近臨街的一個窗戶,向下觀察。
果不其然,又有一群黑點,在街道上溜達過來,步履踟躕,除了“他們”還能是誰?
“他們”衣衫襤褸,披頭散髮,赤膊光腳,只要是露出外面的皮膚,都像被火燒過似的,看得人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