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他的高估,她的低估
這是向凌睿第一次聽到女子說出這樣的話。
她走了,人影徹底消失在了樹蔭里。
四周只剩下知知的蟬鳴,七月的暑氣絲毫不客氣地在周圍漫延,讓人根本待不下去。
他站在那裏,頂着一片炙熱的太陽,久久不動。
保鏢們對視了良久,都在無聲地詢問,要不要上前提醒一下男主人。
但另一位大主子早就說過,如非必要,絕不能輕易顯身。
做為其中的隊長,內心是煎熬的。
早前就因為他們的存在,主人家裏鬧過多次了,雖然知道這不是他們的錯,但做為一個盡職的保鏢團隊的上位者,仍覺得有必要做一些事情,或能緩解一下主人家們的內部誤會。
最後想了又想,保鏢隊長下了幾道命令。
接着,就有路人甲熱心地上前詢問看起來情況不怎麼妙的男主人,並且還幫忙打了一把遮陽傘。
路人甲正好是個老年人,向凌睿礙於禮貌,最後終於回到了車上。
他靠在椅子裏,長長地吁了口氣,以手撫額。
當初,他以為自己走得絕決一些,快刀斬亂麻,她也能快一些接受現實,就像她之前交往過的那些對象一樣。
那時候,情況惡化得極其嚴重,他已經認定自己必死無疑了。
表叔向予城通知大哥向凌雲親自來接他去M國時,還帶了一份調查資料來。資料里全是陶小朵的信息,從她出生到現在,什麼醫院,哪個床位,血型,上的什麼幻兒園,連逃幼兒園幾次都有記錄,以及讀的大學是成人教育類型,畢業后正式交往的男性說是三名,其實還認識過不少異性,約會過一兩次的至少雙位數。
他很清楚,為什麼大哥會弄這麼一份“真真實實”的資料,並且非常客觀地“黑”了陶小朵一把的用意。
以大哥那種完美主義,陶小朵居然認識了那麼多男性,交往了一個以上的男朋友,實在是不怎麼“乾淨”,根本配不上他這個時尚暴君。
他也沒力氣跟大哥吵,也不知道大哥和表叔是怎麼對陶小朵解釋他的失蹤。
他只以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了,是他離開這個人世之後,她所能得到的最好的未來了。
而且他也知道了她還給出租屋那邊付了半年多的租金,在他兩已經正式同居的時候。以前他會覺得有點難過,她心裏依然沒有全部信任他,才會給自己留那麼一條退路。但事發之後,他覺得她能在心底里給自己留一條退路,正正好。這次失戀對她來說打擊非同尋常,以她的性子,還知道給自己留退路的話,就一定會像以前一樣,走出來。
也許她會再遇到一個好男人,像他一樣帶她從那些失望、自責的回憶里走出來。雖然這樣想着,他心裏萬般苦澀不甘心,也只能接受了。
可惜,他完全料錯了。
該死!
大錯特錯。
先不說表叔的雷霆手段,雖然是為家人好,可是那是他自己心愛的女人,他都捨不得說一句重話的心肝寶貝,被表叔冷酷拒絕之後,又碰到自己那位全球公認“最無情無義”的大哥,會是什麼後果。
也許,他們每個人做的決定都不是錯的,都是以愛為前題。
可正如女子所說,他們並沒有認真詢問過她的渴求,她的選擇,她的想法,她的願望,單方面的、自以為是的大男子主義地剝奪了她表達的權利。
她跳崖自殺了。
驚聞這一消息時,是他剛剛徹底脫離生命危險的時候。
兄長當然沒有告訴他,還是林姥爺下令父親,親口告訴了他。
聞訊時,他便知道自己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那個女子。
他高估了自己的愛,徹底低估了她對自己的愛。
他忘了,她是一個多麼敏感細膩的女子,因為怕踩到他那些彎彎繞繞的邊界,小心翼翼地給他說笑話,將自己的痛和不堪攤在他面前鼓勵他。
她看似成熟理智,其實內心脆弱又感性。
他明明已經感知到了,才會那麼疼愛她,想要給她一切,可是在遇到大難時,他卻傻傻地忘掉了。
說到底來,還是他的驕傲害了彼此,害了她,心傷更重,久難癒合。
半晌,車後窗徐徐降下。
他對着無人的車內,低聲開口,“我知道你們在附近。替我傳話給我大哥,我要他過來親口跟小朵道歉。如果他不答應,以後就當沒我這個弟弟了。”
暗處的保鏢在車上安裝了特殊的傳音裝置,聽到這話后,都僵了一僵。
與此同時,一個保鏢敲響了陶小朵的家門。
阿姝跑去貓眼一看,就沖廚房裏正忙碌的人叫道,“哎,你叫了快餐嗎?”
“沒啦!”
“外面有個男人,”阿姝湊到門口,神色緊張,“看樣子也沒穿快遞服,穿着黑西服,樣子好酷的感覺,渾身有股子戾氣。不是向二少……”
陶小朵拿着鍋鏟子出來,二話不說打開了房門,身上還穿着個花圍兜,渾身菜香味兒的站在大門口,喝道,“你是什麼人?不會是那誰的保鏢吧?你想幹什麼?我告訴你,我們樓道層層都有監控攝像頭的?!”
保鏢也被嚇了一跳,隨即就被那陣陣的菜香味兒給迷了一把。
諾諾道,“陶小姐,其實我是代表我們老闆來跟您解釋一下當初的事情,您對向二先生的一些誤會的。”
陶小朵小嘴一抿,回頭將鏟子交給了阿姝,讓她去看菜,自己將門一關,走到了樓道的通風口站着,示意對方,“給你十分鐘。你也看到了,我現在很忙。”
保鏢微愕:忙?忙着炒菜,準備吃中飯嗎?嗚~~~他突然感覺好餓哦,也想吃飯了。他們保鏢這一行,飲食有些不正常,也很辛苦哦!
“陶小姐,事情是這樣的。當初,向予城,就是兩位向公子的表叔,聯繫上我們老闆,就是向先生的大哥凌雲先生時,發覺向二先生的病情有些熟悉,就已經決定要帶向二先生去M國了。”
“向凌雲先生自認當時做得的確有失禮貌,所以特地讓我過來,跟您說一聲抱歉。”
保鏢還說了很多好聽的話,差不多意思就是代替大主子道歉來的。
陶小朵聽到第一句“抱歉”時,心裏就開始冷笑了。
這個向大伯還真是有臉啊,明明是自己沒禮貌,道歉居然讓下屬來。他以為他是誰呀?M國總統喲,就是總統也沒他那麼大臉好不好。
還道歉呢?!還真是給面子呢!她是不是應該感謝一下,當初他施恩似地答應讓他見向凌睿呢?
啊呸!
那是蘇菲阿姨和親王叔叔幫忙的結果,關他這個大伯狗屁事兒啊。
“陶小姐,請您諒解一下當時老闆的決定,其實大家都是為了向二公子好,也是為了您好。看在向二公子的份上,您能不能原諒我們老闆。就算看在親王夫人和親王的面子上,能不能請您,稍微對向二公子……溫柔一點點。”
“我對他還不夠溫柔嗎?”
陶小朵厲聲反問,嚇得保鏢連忙擺手。
“不不不,您別誤會,我的意思是……哎,其實您剛才離開后,向二公子他就一直站在太陽下面。您知道他也剛全愈沒多久,本來是不適合戴義肢走那麼遠的,但他為了爭取和您在一起的時間,今天已經走了兩個小時的路了。他那樣子……”
陶小朵轉身就走,開了門,砰地一聲用力甩上,差點兒拍扁了小保鏢的高鼻子。
保鏢垂頭喪氣往回走,並接通了隊長的頻道。
“隊長,任務失敗了!”
“唉,我就知道。得,收隊吧,二少知道我們在場,現在還有新任務。”
“啊,什麼任務啊?我們不繼續保護二少了嗎?”
“得了,回來再說。真是……這一家子少爺脾氣真特么難伺候啊!”
“隊長,我覺得陶小姐的小姐脾氣,更難伺候。”
向凌睿的口信,很快遞到了M國。
紐約最昂貴的寫子樓里,第68層,寬大豪闊的會議室里,坐滿了整個紐約最菁英的才俊們,面前豎立着最新式的交互屏辦公設備,討論着可以同時決定幾十個國家中下層民餐桌飲食內容的生意。
這時,秘書一臉難色地拿着一個電子屏進來,遞到了向凌雲面前。
那是個特殊設備,一般只用來與向家內部人員通訊。
向凌雲一看到上面的信息,本來面無表情的臉色瞬間罩上一層陰霾之色。
這變化,和他之前面無表情談論公務的氣息是完全不同的,正在跟他說話的人,一下子住了嘴。
向凌雲劃了一下那屏幕,除了弟弟的那份語音文件的文字版,很快又跳出了新的通訊請求,正是來自倫敦那邊的母親大人。
他眉峰一動,點了一下,藍牙耳機里立即傳出了父親充滿威嚴,更帶威脅的聲音。
秘書立即轉開了眼,不敢去看老闆大人的家庭私秘。
親王,“老大,你到底在搞什麼鬼?這都多久了,你居然還沒有登門跟小朵道歉?”
蘇菲,“云云,你這孩子也太失禮了。好歹這件事情是我們家的人行事魯莽,人家一個女孩子千里迢迢地來尋人,還幫咱們抓到了壞蛋,至少你也該親自去說一聲謝謝呀!”
親王,“說什麼謝謝!他就該去小朵面前好好認錯。多大把年紀了,一點兒人情味兒都沒有,肉肉都比他這個爸爸好。”
蘇菲一聽孫女兒就激動了,“哎呀,雲兒,最近肉肉是不是又瘦了呀?她都沒上咱們家族微信群了?她還好嗎?”
親王搶過了鏡頭,“臭小子,你要是不去華國跟小朵好好道歉,幫你弟弟把媳婦兒追回來,回頭我們就把肉肉帶走。省得再跟着你這個不負責的父親待在一起,總有一天肉肉會變成和你一樣的小冰塊,那太可怕了。”
父親大人,你還有臉說這種話,你以為你的冰山等級會比我低嗎?!
向凌雲突然起身,將會議交給了助理,拿着那通訊器大步走出了會議室,一隻手直揉太陽穴。
他剛一出來,就看到行政辦的老秘書內爾女士正一臉躊躇地在門口磨地板,不由輕咳了一聲。
“啊,先生,您……您怎麼出來了?你不是正在開重要的會議么?”
“肉肉,又出什麼事兒了?”
內爾女士的丈夫正是阿拉勒新學校的教導主任,向凌雲也是託了這個關係將女兒送進了新學校的。有時候出了什麼事,內爾先生都會提前給妻子打招呼,算是向凌雲安在女兒身邊的一個內線。
內爾女士對小傢伙也是又愛又恨,又同情的,嘆了口氣道,“先生,阿拉蕾最近……咳,跟一個男孩子表白被拒絕了……事實上,之前我們只以為她是找到了新朋友,這是個好的發展,就沒有太過約束他們。沒想到……”
向凌雲頓時覺得,今天肯定是他的……水逆日。
好不容易消停了一段時間的小傢伙,不鬧吃東西的梗了,居然提前進入了“早戀梗”。還因為表白不成功,就去堵人家男孩子,一個不過五歲半的小男娃子,被個小胖妞兒摁在地上親,嚇得哇哇大哭,直叫救命。剛好又在放學期間,被人家男孩的家長看到,驚愕程度可想而知。
對向凌雲來說,他完美而精緻的人生,徹底毀在了自己的崽身上。
他從小到大都是“別人家的孩子”範本,別說什麼早戀、過度飲食了,連晚起床一分鐘都沒有過。
他沒有做過的那些傻事兒、怪事兒、蠢事兒,現在全落在自己親生女兒身上了。
他管理着全球上萬人的公司,偏偏對自己的女兒,束手無策。
“雲兒啊,你別聽你爸爸的話。我們國慶正好要回國看你外公,你要有空的話也回來聚一聚呀,帶上肉肉一起,我都好久沒見她了。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我這個奶奶呢?”
向凌雲靠進椅背中,長久地沉默。
最後,他起身按響了秘書部的通話器,下令道,“華國國慶節,十月一日,訂兩張機票到帝都。”
“是的,先生。您還有其他要求嗎?豪華艙兩位,是否需要預定華國的酒店?還是您之前慣住的那家,可以嗎?”
向凌雲想了一下,又道,“不去帝都,先去C城。酒店定在我表叔的那家,另外……”
至於道歉的禮物什麼,還是自己親自去選,否則回頭讓家裏一群人知道,又要來一頓連鎖轟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