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穿越
崇禎元年二月初,閩南南安。
唔,貌似運氣還不錯,因為猝然出現的蟲洞而造成的一場車禍,竟然穿越到了南安城外的白馬庄少莊主身上。
馬丁坐在大廳柱子旁的地板上,摸着額頭的血,來自後世本體的記憶與這個跟他同名的少莊主的記憶相互交融,大致明白了自己新的身份。
因為老莊主夫婦早已過世,少莊主就是這個白馬庄的當家人。
祖上三代貧農的馬丁,對這個新身份還是比較滿意的。
他捂着傷口爬起身來,掃視一眼四周,大廳里空空蕩蕩的,只剩下唯一的一把太師椅,他剛往椅子上一坐,缺胳膊短腿的太師椅差點害他摔跤,幸而被后牆擋住了。
他繃著身子,努力保持着身體平衡,身後牆壁上的松鶴延年圖,讓他看上去有一種老氣橫秋的錯覺,即便他今年才年方二十。
“咳咳咳…”馬丁乾咳幾聲,感覺有些口渴,叫道:“來人啊!”
沒有出現意料之中的一呼百應,當然也沒有一大群鶯鶯燕燕圍住自己打轉,只有兩個狗腿子屁顛屁顛地跑進門來:“公子有何吩咐…啊,公子你怎麼流血了?”
馬丁輕描淡寫地說道:”不小心摔了一跤,血已經止住了,不必大驚小怪。“
真實的原因,是少莊主想不開去撞柱子想要一死了之,這才給了馬丁奪舍的機會。
他掃視一眼堂下二人,認得他們是自己的奴僕萬達萬科堂兄弟,再看看他們身後空無一人,登時面露慍色道:“偌大的白馬庄,怎麼就你們兩個在家?”
萬達萬科對視一眼,就見萬達上前答話:“公子,你忘了嗎?因為發不出月錢,這個月你不是叫我把所有的下人都打發走了嗎?為了發放遣散銀,家裏最後一件值錢的傢具也都拿去當了。現如今家裏就我們夫婦四人服侍公子。”
哦哦哦,想起來了,少莊主輕生的念頭,源自於他根本不懂營生,入不敷出,覺得自己活得太失敗了,乾脆一了百了。
馬丁撇撇嘴,多大的事,至於這麼極端嗎?
努力地搜尋一下記憶,馬丁知道除了這座宅院,他的名下還有百十畝的田地,此外……就什麼都沒有了。
好吧,在這水稻畝產不超過兩百斤的年頭,百十畝土地產出還要跟佃戶六四分,再加上白馬庄的良田也沒多少,大多是靠山的劣田,所以要維持一大家子的開支,委實太過勉強。
尤其是今年開春以來,一場雨都沒下,佃戶們都說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古怪的天氣,怕是今年要鬧出什麼么蛾子,也不知道夏末的租子能不能交得起。
馬丁收攏一下飄忽不定的心緒,心說這還用說嗎?倒霉蛋崇禎爺坐上了龍椅,老天爺都看不過去,小冰河時期的影響將一直持續到崇禎爺在煤山一命嗚呼,連帶着老百姓也跟着受了十幾年的罪。
但是不管別人將過得如何悲催,至少白馬庄的前景在馬丁看來,這都不叫事。
馬丁看着空空蕩蕩的客廳,從唯一的那張殘疾太師椅上站了起來,椅子一下子來了個經典的碰瓷動作,馬丁看也不看,很有偉人氣勢地一揮手:“備馬!”
萬科小心翼翼地答話:“公子,府里的馬早就賣了,農莊裏還有幾頭牛行不行?“
馬丁:我屮艸芔茻!
萬達萬科只覺菊花一緊,正自惶恐不安,就聽得馬丁怒道:“少廢話,前頭開路!”
二人忙問:“公子,咱們這是要去哪兒?”
馬丁意味深長而又高深莫測地說道:“我要帶你們,去開創一個全新的未來!”
萬達萬科:……
從白馬庄出發,三人往西面走出了十幾里路,剛開始走的還是村道,然後拐進一條小路繼續前行,漸漸的小路也沒了,只能撥開半人高的雜草,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
期間馬丁除了登上一處小山坡查看周圍的地形地貌之外,沒有任何多餘的解釋。
這個時代南安總人口不多,城郊還有很多村莊,但是遠郊就是大片荒無人煙的野地,人跡罕至,他們走了這麼久,路上也沒遇見幾個人。
一路走來,都沒有發現什麼異常情況。
不過,當走到一處小山坳之時,馬丁停下了腳步,開始四下張望。
身邊的萬科眼睛最尖,指着一處茂密的草叢叫道:“看,那是什麼?”
馬丁朝那個方向望去,重重地鬆了口氣:總算找到了第一桶金,看來自己對於方位和空間的判斷,還是蠻準確的。
他帶着兩個僕人繼續往前走去,果然看見了從蟲洞穿越過來的原本就屬於自己的小貨車,看起來除了幾扇車窗破損,其它基本完好,就是車子側翻在地,油箱裏的汽油漏得滿地都是。
離它不遠處,那輛大貨車掉到了一個深坑裏,摔得粉身碎骨,堆得小山一樣高的無縫鋼管散落一地。
車子能夠從蟲洞過來,而人卻化為齏粉,多虧了白馬庄少莊主尋死,才讓馬丁得以新生。
萬達萬科看着前所未見的鋼鐵怪物,目瞪口呆,想想公子居然能夠在荒郊野外找到這裏,他們望向馬丁的眼神就跟以往大不相同了。
“看什麼看,雖則本公子也知道自己很帥,也你們沒必要用這種崇拜的目光盯着我。”馬丁問道:“記得剛才來時的路嗎?”
萬達萬科忙不迭點頭。
馬丁吩咐道:“去,把白馬莊裏所有能喘氣的人全部叫來,把牛車都趕來,記得多帶一應工具和繩索。凡是來幫忙的,一人給50文錢。”
兩個狗腿子的眼睛閃着亮光,應答得非常大聲:“謹遵公子之命。”
至於說沒錢根本就不是問題,單是那鐵疙瘩就足有幾萬斤吧?隨便拿出去一賣值多少錢啊!
二人走後,馬丁又繞着小貨車走了兩圈,想想這裏面裝的,是可以讓他在這個時代鹹魚翻身的第一桶金,不由得一陣心潮澎湃。
突然,他感覺腳下似乎踢到什麼東西,低頭一看,自己的那部六手雜牌手機正躺在草叢裏,想必是從駕駛室破損的車窗飛出來的,幸而沒有摔壞。他順手關機揣回懷裏。
萬達萬科去得快回來得也很快,身後跟着男女老少兩百多人,有一大半是馬丁的佃戶。
正如馬丁所言,聽說馬公子給50文賞錢,白馬庄會喘氣的除了半身不遂的都來了,隨行的還有一頭牛和兩輛牛車。
看着野地里的兩個怪模怪樣的大傢伙,沒見過世面的老鄉們只顧着圍上來一個勁地看稀奇。
馬丁連喊帶罵,安排眾人將小貨車扶正,親自上車試了一下,雖然發動機能夠發動,但傳動軸似乎出了狀況,無法行駛。
對於修車一竅不通的馬丁,徒勞無功地察看片刻后,果斷放棄修理的念頭,命人用牛拉着小貨車返回白馬庄,遇到不好過的溝坎,就用人力解決。
至於那部躺在坑裏的大貨車,僅憑這些人肯定弄不出來,馬丁傳令下去,將所有的無縫鋼管清理出來,用兩部牛車來回運輸,務必一根不落地全部運回去。
之後,就是對大貨車進行暴力拆解,農莊帶來的加上車輛自帶的工具,全都派上用場,但即便如此,進展速度也慢得驚人。
馬丁安排兩個狗腿子在現場監督,自己先行趕回白馬庄。此時小貨車已經拉回來了,就停在馬府宅院大門外。
馬丁吩咐拆掉門檻,推倒照壁,將車子移進院子裏。
遣散了一眾佃戶,馬丁閂門閉戶,打開後車廂,裏面是一個個大紙箱,足足有十幾箱之多。
拆開其中一個紙箱,馬丁從中拿出一隻錦盒,隨手打開,躺在裏面的東西讓他的臉上浮現一絲微笑:
偉大的白馬庄復興夢,將從這裏開始!
他親自動手,把這些大紙箱全部搬進自己的房裏。
次日又忙碌了一日,白馬庄的佃戶們才將大卡車拆卸搬運一空,連顆螺絲釘都沒落下,馬府的大半院子都被堆滿,活像一處廢品回收站。
忙完這件事情后,馬丁心裏的石頭落了地。第三天他起個大早,梳洗完畢,見兩個狗腿子已經候在門外,便叫他們背上一個小包袱,徑直出門直奔南安縣城。
白馬庄離着南安縣城足有二十里路,時間還早,馬丁沿着官道進城,估摸着一個多時辰能抵達縣城。
從白馬庄到縣城,一路只有零星的村落。這條路不是主幹道,蜿蜒起伏的土路,僅容一部馬車通行,對面來車的話,只能找個較寬的路面相互避讓,說是官道,其實叫村道更為妥貼。
午時之前,馬丁三人來到了南安城。
南安縣城是典型的明朝南方中等規模的城市,四邊城牆周長不足20里,開四個城門,築城時為了抵禦當時極其猖獗的倭寇,城牆高度有一丈多高,內置夯土外敷青磚,牆上還有女牆及射擊孔,並設有馬道,不過這畢竟是小城,城牆外面沒有護城河。
相對於一些偏遠地區的簡陋土城,南安縣城堪稱是高端大氣上檔次。
城內的居民區,分為三個坊,總人口大約幾萬人。至於城外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馬丁將兩個狗腿子背着包袱留在城隍廟,自己找人打聽了一下,在城中繁華之處尋了一家頗具規模的古玩玉器店,從懷裏拿出一個塑料水瓶,問掌柜的收不收。
這個空水瓶自然是在小貨車的駕駛室里找到的。
掌柜打開一看,頓覺眼前一亮,這可真是從未見過的稀罕物件,他跟馬丁討價還價了一陣,最後用20兩銀子收下這個塑料瓶。
馬丁得了沉甸甸的20兩銀子,心說得了,2萬塊到手。
他曾經聽過細說紅樓夢的節目,裏面的專家給出一個結論,撇開戰亂年代不談,明清時期的一兩銀子,可以買200斤左右的大米,大致相當於現代社會的1000元錢。
也就是說,鄭員外的店鋪掌柜花了2萬塊錢,從馬丁手裏買下這隻塑料水瓶。
掌柜一邊留住馬丁喝茶聊天,一邊命人把塑料水瓶送去東家那裏,說是收到了異寶。
沒過多久,一個青衣黑帽,渾身上下收拾的很利索的中年漢子走進店裏,掌柜忙上前打躬問好,那漢子微微頷首算是回禮,走到馬丁面前,拱手說道:“公子,我家老爺有請!只是事出匆忙,沒來得及寫拜貼,還望海涵!”
馬丁知道自己投石問路之計已然奏效:“敢問你家老爺是…?”
中年漢子面露得色:“我家老爺便是這間古玩店的東家,人稱鄭半城的鄭員外!”
在古代,這般貿然派下人相請別人過府談話,屬於相當失禮的行為。
常規的做法,是準備一隻精美的木製拜匣,親筆寫一張措辭謙恭的拜貼放在裏面,拜貼要嚴格按照固定的格式撰寫,然後指派得力的親信手下送至對方府邸。
如果對方是讀書人或者是官員之類身份尊貴的人,那麼拜貼的措辭更為講究,還要想盡一切辦法在言辭之間拉近二人的關係,滿篇都是“兄台”、“年兄”、“愚弟”之類的詞語。
鄭員外之所以沒有叫人寫拜貼,完全是因為他完全就不知道馬丁姓甚名誰,什麼來歷,根本無從落筆。
馬丁不知道這些繁文縟節,倒也不以為意。
他跟着那人出了店鋪,沿着大路走了一段路,來到一座大宅子外。
大門外的懶凳旁,一溜站着兩排六個青衣小帽的下人,個個衣色光鮮,挺胸凸肚。
馬丁抬眼看那大門,門頭上方有一塊寫着“鄭府”的牌匾,做工極其考究,再看兩扇門板,非常寬大,用的是很厚實的木料,看起來就算是火銃也打不穿,他一個外行人也能看出價值不菲。
整個大門漆成棗紅色,漆色油光發亮,門上純銅打造、黃金包漿的輔首銜環閃閃發光,真箇是豪門大戶的風範,富貴人家的氣象。
此刻,鄭府中門大開,這是貴客臨門才有的待遇,尋常客人都只能走邊上的小門。
顯然鄭員外給予素昧平生的馬丁超乎尋常的禮遇。
一路走來,馬丁通過三言兩語的交談,已經知道黑帽漢子是鄭府的二管家,姓莫,話不多,但為人精幹。
自然而然的,莫管家也問清了馬丁的姓名。
莫管家抬手做了個請進的動作,馬丁邁步就往裏走。鄭府門檻高得不像話,馬丁得整個膝蓋抬起來才能跨進去,如果是個矮個子的話,估計得扶着門檻爬過去。
繞過照壁,穿過院子,二人來到正廳門外。
莫管家在門口躬身回稟:“老爺,馬公子請來了。”
客廳寬敞,只是因為窗紙透光極其性不佳,雖然屋頂還特意鋪設了琉璃瓦,但從門外亮處往裏看,依然看不清楚門內的情況。
馬丁走進大廳,站定幾秒鐘后,眼睛才適應裏面的光線,就見大廳後壁正中擺着一張八仙桌,兩邊各有一張太師椅,兩邊垂手侍立着兩個家奴。
左邊的太師椅上,坐着一個頭戴四方平定巾,身穿綢緞長衫,留着三縷長髯的中年男子,眼見馬丁進來,滿臉堆笑地起身迎上前來。
想必這人就是莫管家口中的鄭員外鄭大官人吧!
此人約摸40來歲,看起來還算和善,就是臉上的幾塊橫肉,讓人看起來有些不舒服。
鄭員外也不見外,與馬丁攜手攬腕分別落座,吩咐下人上茶。
馬丁注意到鄭員外除了衣服比較光鮮之外,根本不像是養尊處優的老爺,臉色是常年曬太陽的古銅色,裸露在外的皮膚很是粗糙,手指的關節很粗,走路的步伐也顯得虎虎生風,倒像是常年在外奔波的漁民。
馬丁正尋思着要說些什麼,就見鄭員外拱手說道:“鄙人鄭鴻飛,冒昧請公子過來相敘,還請見諒。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家住何處?”
“我姓馬名丁,家住城外白馬庄。”
這時,一個長得明眸皓齒的丫環,端着茶盤款步走進門內,給二人獻茶。
這個丫環年紀不過十四五歲,確實長得清秀可人,身段婀娜多姿,引人遐思,看來大戶人家的丫環都是經過精挑細選,拿的上枱面的。
鄭員外看在眼裏,呵呵一笑道:“秋香,還不給馬公子請安?!”
馬丁一愣,老子又不是唐伯虎,怎麼會冒出個秋香?想想丫環不都是叫什麼春月夏荷冬梅之類的嗎?在鄭府遇到一個秋香並不稀奇。
秋香趕忙放好茶盤,微微屈膝給馬丁道了萬福,口中稱道:“奴婢給馬公子請安!”
馬丁點頭應道:”免禮,小姑娘發…”他忽地意識到自己還在別人府上,品評人家的丫環發育不錯未免太過份了,果斷閉嘴。
鄭員外不以為意,擺手示意秋香退下,這才揭開桌上的一方錦帕,露出裝在托盤裏的那隻塑料瓶,問道:“這種瓶子,馬公子手裏還有嗎?”
馬丁說道:“瓶子沒有了,不過我有一件更好的東西放在僕人身上,可以過去取來。”
馬丁自是知道楚人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自己在縣城裏人生地不熟,若是自己冒冒失失地拿出讓人眼饞的寶貝,萬一對方起了歹意,那可就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故此他將東西留在兩個狗腿子那裏。
鄭員外聞言大喜,他迫不及待地立刻拉着馬丁要去看看,說是想買下來,價錢好說。
於是,二人相約在外面街道的天興茶樓二樓碰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