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歲月寒
“公主,醒了!”
站在一旁的元冬立馬喜出望外,對着站在遠處的丫鬟奴婢們喊道,便立即有丫鬟開始進進出出,忙碌起來,拿葯拿吃食拿水洗漱的。
全然沒有注意到慕平此時的表情,他就像個尷尬的局外之人,甚至有些多餘的十分礙眼,那些人從他的身邊擦肩而過,看到他也是微微的行了禮示意。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元容故意為之,還以為是公主府刻意容不下他這號人物。
“小王爺,公主醒了,”汀蘭似是察覺到了身邊人的異樣,開口說道,“你不去看看嗎?”汀蘭不知道慕平到底在彆扭什麼,公主對他是那樣的好,如果不是為了護着他能夠平安長大,公主或許能夠輕鬆快樂上許多。
汀蘭原先是公主府的丫頭,同香蘭一起跟在長寧的身邊服侍,後來小王爺被公主從宮裏接了出來,住在公主府上,便一直是汀蘭隨身照顧的,直到去年,小王爺成人獲了長寧王爺這一封號,獨自在外立府,長寧怕他不適應,身邊沒有個體己的人,便將身邊的汀蘭一同跟着他出了公主府,照顧慕平的起居飲食,這些年也一直陪在慕平的身邊,悉心照料,禍福相依。
就在這個時候,躺在床上坐了起來的長寧察覺到了寢殿門口躊躇不定的慕平和跟在他身後的汀蘭兩人,探出了身子,望了過去,“平兒,是你在門外嗎?”聲音很輕,很虛弱,元容馬上扶好了長寧,想讓她靠的舒服些。
“是,我在,姐姐,是我在門外,”慕平開口時已是有些哽咽。
“怎麼也不進來?是不想看到姐姐嗎?”長寧的聲音很溫柔,對着慕平的時候,她總是那麼的溫柔,想要給他最大的溫暖與關懷。
慕平其實心底都知曉,“沒有,我就要進來了,”他走到長寧的床前,她的臉色很蒼白,嘴唇發乾,靠在元容的身上,好像下一秒她就又要昏過去了,明明只是發了個燒,為何會弄成這麼虛弱的樣子,可望向他的眼神還是那麼的溫柔。
慕平才意識到自己剛才是有多愚蠢,姐姐對自己,從來都沒有不好,如果不是自己一直拖累着姐姐,姐姐也不會如此。
慕平看到長寧拍了拍床沿,示意他坐下,他猶豫了一會還是坐了下來,卻一直低着頭,不敢去看長寧,眼眶紅紅的,鼻頭酸酸的。
長寧倒是並沒有多在意,只想着是他看到自己生病了,心裏難過罷了,畢竟他從小就是個愛哭愛鬧的孩子,轉頭對元容問道,“元容,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然後又像是嗔怪自己一般,說道,“我又睡著了?”
“這次又睡了多久?”
近日,她總是覺得自己沒有什麼力氣,很容易困,也特別的想睡覺。見元容不說話,長寧心想,看來這次是睡了很久了。
慕平這才開口說道,“姐姐,你也太不愛惜自己的身子了吧,”語氣里皆是責怪長寧不懂得愛護自己,才讓自己生了病。
“怎麼了?”長寧聽了慕平的話,眼睛卻是看着元容。
元容回道,“公主昏睡了兩日有餘,小王爺同奴婢在床前日日守着,不敢有半點差池,”
長寧聽了卻沒有怎麼放在心上的樣子,只是隨口問了一句,“可有什麼要緊,”好像一點也不在乎。
元容繼續說道,“這大夫倒沒有說有什麼大礙,開了幾副葯,吩咐奴婢們熬好了給公主喝下,退了燒,將養幾日便可了,”
聽了元容的這番話,長寧輕輕的拂了拂靠在元容身上的身子,示意元容可以起身離開了,然後坐了起來靠在床上,“那便就是了,既無要緊,你們有何須這般擔憂,不過是尋常發個燒而已,”
過是尋常發了個燒,一醒來床前就烏央烏央的候着那麼一堆人,真的是,誰家還沒生過幾個病,發個幾個燒,有什麼要緊,看把他們一個個都急的,搞得是什麼天大的事情一般。
“不過是尋常發個燒?!”慕平一聽到便如炸了毛一般,“姐姐說的倒是輕巧,正常人能隨隨便便的輕易發燒嗎?!”怎麼能夠說得如此輕易,看的如此平淡,他們擔驚受怕了那麼久,“姐姐如此,是真的不想要自己的身子了嗎?!”
長寧看着慕平一股腦的說了這樣許多,又看着慕平滿臉通紅的略顯稚嫩的臉,不禁笑出了聲,同一旁的元容和汀蘭說道,“你們瞧,平兒長大了,生起氣來,教訓起人來,有模有樣的,”像是開着玩笑一般,元容也跟着一同微微的笑了一聲。
“姐姐!”慕平見他們都在取笑自己,拿自己開玩笑,也生氣了,想着自己明明就是好意,為什麼姐姐就是這樣不知道愛惜自己,要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
玩笑開過,便也就好了,長寧擺了擺手,“好了好了,我有些累了,想再睡一會,你們都出去吧,”然後便又打算躺下了。
見他們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開口問道,“怎麼,還有什麼事?”
元容說道,“大夫吩咐了,這葯等公主醒來便要喝,元容不知公主何時醒來,便一直吩咐膳房...”然後看了看一聽說公主醒過來了,就早已候在一旁的端着葯的婢女了。
“葯呢?”長寧顯得有些不耐煩,她是最煩吃藥的了,但是現在看來,如果不喝葯,怕是這些人今日要同她沒完沒了了。
“在這,剛剛熬好的,奴婢一直溫着,”候在一旁的奴婢看到了元容的眼神示意,便馬上端着葯進來了。
“給我吧,”長寧伸出了手,接過了她遞過來的湯藥,一口喝了下去,還是那麼的苦,苦的長寧連連皺起了眉頭。
喝完,放下了葯碗,長寧還特意倒了倒碗,給他們看一下,自己是真的都喝完了,喝的一滴不剩,才說道,“這下,你們可以放心出去了吧,”這模樣像極了調皮搗蛋的小孩子。
“這...”但慕平還是不想離開,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聽見元容說道,“奴婢這就告退,”然後便跟着剛才端着葯的婢女一同出去了。
汀蘭見狀,又看了一眼,已經閉上眼打算休息了的長寧,很明顯,此時公主並不想有人陪着,也不想多說話,於是對身邊的慕平說道,“小王爺,走吧,就讓她睡會吧,咱們別打擾她了,”
慕平看了一眼長寧,無奈的嘆了口氣,還是跟着元容的腳步,一同離開了,讓她睡會也好。
一出了寢殿的大門,慕平就喊住了走在前頭的元容,元容對身邊跟着的那名端着藥丸的奴婢說了幾句,那名奴婢便對着慕平行了禮,先行離開了。
元容轉過身子,看着站在台階上的慕平,笑臉盈盈,“小王爺有何吩咐?”卻一副卑躬屈膝,假模假樣的姿態。
饒是汀蘭看着都有些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了,更何況是慕平了,元容對慕平的敵意真的是太明顯了,明顯到很多人都察覺的出來,甚至明顯到他們都不知道,這又是為何?
慕平自然心中也是知曉的,只不過他並沒有在意,面對着元容望向她的眼神,開口說道,“姐姐這樣有多久了,”卻像是質問,像是在責備元容,責備她沒有盡心儘力的照顧姐姐,才會讓她變成現如今的這個樣子。
“什麼?”元容也是有片刻的詫異,因為她實在是沒有想到,一向來任性妄為,毛毛躁躁,隨心所欲,甚至徒有其表,實則怯懦不堪的咱們的長寧小王爺,竟然也會在關心自己的同時關心起他人來了。
“我是問姐姐為何會變成這個樣子?!”慕平加重了語氣,似是要因為此事問罪元容的樣子,不止是元容,連一旁的汀蘭臉上也有一絲的驚訝,她從未見過慕平發過脾氣,至少從未見過他對元容發過脾氣,不管元容對他有多苛責,不管公主府的人其實一點也瞧不上這個小王爺,可慕平一直都對元容尊重有加,即便是在後來獨立立府之後,也一直往公主府跑得很勤快,甚至有時還會在公主府再住上個十天半個月。
慕平許是想到了什麼似的,緩了緩語氣,臉色很不好受,“從前她不是這個樣子的,如今怎麼會成了這副有氣無力的模樣,就像個...”慕平沒能把他想說的話說出口。
“就像個什麼?”元容開口問道。
“就像個...”慕平一直沒有說話。
元容看着慕平這般支支吾吾的樣子,像極了他的人為,膽小懦弱,不堪一擊,“小王爺是想說,公主如今就像個將死之人,對嗎?”元容說完,突然笑出了聲,嘴角滿是極大的嘲諷,繼續說道,“那小王爺覺着,公主又當如何?”
“姐姐她,我以為...”慕平的樣子十分的心虛,聲音也不自覺的弱了幾分。
“小王爺以為什麼?”元容卻始終不肯罷休,聲聲質問起眼前的這個已經是一府的主子的王爺來。
“我以為這麼些年過去了,姐姐應當是放下了,也該放下了,不是嗎?”慕平閃躲着眼神,飄忽不定,他還沒有做好準備,準備接受元容的這番質問,或者說,他壓根就不打算承認並承受這一切。
本來也就是與他無關的,不是嗎?說到底還是我們牽連了他。
可真的是無關的嗎?
元容從來都不贊同長寧的這番說法。
“這麼些年過去了?放下?呵!”元容對着慕平冷哼了一聲,繼續說道,“小王爺覺着這麼些年是指太子被問罪的那些年,還是指凌府抄家的那些年?!亦或是皇後娘娘自盡於上陽宮!”元容一步一步的走向慕平,臉色生冷,眼睛裏透出了血,“該放下的又是些什麼!”
“元容?”慕平見到元容這個樣子,害怕的往後退了幾步,汀蘭亦是害怕元容會做出什麼來。
畢竟元容確實不比常人。
哪知,元容站在最低處的台階前,透過慕平,她看的是慕平身後擋着的寢殿大門,想起的是裏面躺着的那個人,和已經死去的那些人。
她最後還是沒有抬腳往上跨去,應聲跪了下來,說道,“小王爺恕罪,是元容冒犯了,”
慕平以為就這樣結束了,伸出手打算去扶元容,剛剛彎下身子,元容卻猛地抬起了頭,字字句句的對着眼前近在咫尺,居高臨下的慕平說道,“太子被構陷,遭到陛下問罪,太子府上下百餘口人,全數問斬,牽連甚廣,多少冤魂,至今流離失所,不得瞑目,當時小王爺還小,不知事,”
太子出事的那一年,慕平不過五歲,是個幼童,養在宮裏,皇后的身邊。
“凌氏一族,滿門忠烈,陛下下旨,抄家滅族,數十萬將士,血灑漠北,凌將軍同少將軍屍骨無存,小王爺亦是旁觀者,不知苦,”凌家出事的時候,太子已被囚禁整整五年,凌家滅族,太子被殺,太子府被抄,皇后亦是沒過多久選擇了自盡,那個時候,慕平十歲,是個孩童,依然養在宮裏,住在他的寢宮裏,身邊照顧他的是皇後宮中多年的老嬤嬤。
這些事,其實說來,真的如長寧所說的那般,同慕平本就無瓜葛,怪不得他,他亦是被牽連受苦的人。
可元容如何甘心!這如何能是毫無瓜葛!若非為了保全他,又何須如此!若非因為他,很多事情本不會發生,也不該發生!如今他以成年,卻還是如此的不知事!不敢面對!
“這些苦這些痛,都是公主實實在在承受着的,是公主母親,是公主兄長,是公主所愛之人,可他們亦是小王爺的母親,是你的兄長,是照拂過你的人!”
一樁樁,一件件,都是挖在胸口的刀,滴在心底的血。
印在每個人的腦海中,揮之不去,日日夢魘,久久難忘。
元容含恨的落下了滾燙的淚水,清款了語氣,開口說道,“元容不求小王爺能明白,只盼着小王爺他日能少說些無關痛癢的話,惹人傷心,揭人傷疤,”
到底他是她的胞弟,到底他也是他的胞弟,到底他是他們心心念念着的一母同胞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