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信任危機

程翕身處水深火熱的裁員鬧劇之中時，正值樹枝上的綠葉在和緩的春風中輕快地搖曳着的5月下旬。彼時，按佟樂的要求，區域承銷商如約來到J市，這是他們為運通影城廣告銷售二級代理資格續約第二次來到《國際導報》的辦公室大樓。

一個周三的上午，根據鈕茵的通知，各公司負責人陸續在十點左右，出現在12樓名為“湖”的大會議室外。雖然春節前後，這些承銷商就分別來訪拜會。然而由於前期佟樂的業務部門組建籌備事務繁忙，加之畢岩和白如璋也需要對市場進行更深入了解，所以，這一次才算正式進入實質談判階段。

12樓一共有兩個會議室，鈕茵雖然知道，“風”會議室剛好能容納所有的談判代表和公司領導一起開會，但那個房間在白如璋的辦公室正對面，所以她還是安排行政部預定了更靠近佟樂的辦公室的會議室——“湖”。

九點剛過，領導們都還沒到，鈕茵開始了會議前的最後準備工作。她將提前打印好的一式三份表格，一份放在佟樂的桌面，至於另兩份，按頂頭上司的授意，一份放在白如璋的辦公桌面，一份交給了畢岩的助理楊雨。表格內詳細列明所有區域承銷商的名稱、地址、意向承銷區域，過往歷年與影力無限的簽約合作金額，以及公司負責人姓名、電話等信息。之後，她回到會議室準備開會所需的茶水和紙筆。

準備工作做完，時間接近10點，正當鈕茵準備離開會議室，第一個到會場的西南一區承銷商熱情地向她打招呼：“鈕大總管，今天真是辛苦你了。”他是身穿略帶英倫風的格子西裝和布洛克皮鞋，操着一口川普的鄧俊。這個皮膚白皙，高眉骨、濃眉毛、深眼窩，五官標緻、中等身材的聲樂系畢業生，平日愛好抽雪茄品紅酒。

鈕茵淡然地笑了笑，回答：“喲，鄧老闆早，您可真有時間觀念。”

“你個瓜娃子，也不等等我就跑了。”這時，伴隨着一句方言，一個圓頭圓腦，長得像漫畫《沒頭腦和不高興》裏的“不高興”，身材矮胖，腰間繫着一條LOGO明顯的Ferragamo皮帶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他是西南二區的承銷商焦偉懋。

“焦老闆早。”鈕茵向’沒頭腦’問候了一聲。

“合著你倆為了來和我們佟總的美女大總管套近乎，偷偷背着兄弟們提早來報到，真不夠意思。”這時，隨着一聲細嗓音的南方口音，一群人魚貫而入。說話的是走在最前面的東二區域承銷商惠子民，他圓圓的光頭，瘦且矮小的身材，卻總喜歡穿着修身的碎花長袖襯衣，因此被其他人調侃為印尼歸國華僑。

“各位老闆，你們先坐下稍等，我去叫領導們過來開會。”鈕茵眼見客人都到齊了，立刻去通知佟樂。

不久，佟樂快步走進會議室大門，笑容滿面地對所有人表達問候：“昨晚唱歌炸金花玩得那麼晚，你們還都能準時到會，謝謝大家這麼給我佟樂面子啊。”

“佟總，其實我們過來開會是副業，來的主要業務，就是陪您唱歌和賭錢的。如果您說一句，把今天的會安排到KTV去開，那昨晚咱們就不用住酒店，直接睡KTV了。大家說，是不是啊？”一個濃眉大眼、高高胖胖，身穿印有卡通圖案長袖開領帽衫，帶着粗黑框眼鏡的大男孩，首先回應佟樂的問候。他是東一區承銷商的江晉，85后的他在這群人之也最年幼。

“這是誰家的孩子，咋這麼會聊天呢？”這時一腔東北口音、皮膚黝黑而粗糙、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戲謔地插了一嘴，在場所有人都笑了，他是北一區承銷商——嚴冬。這個60后曾是一名退伍轉業軍人，因最年長，大家都稱呼他老嚴。

“老嚴啊，你一個從大西北來的，咋東北口音比我的都重呢？聽你開口說話覺得老親切了。”站在一邊的北二區的承銷商譚宏富，拍着嚴冬的肩膀，笑咪咪地說。

“看來譚總昨晚輸錢還沒輸夠。”這時，中一區承銷商楊騫邊接話邊走近佟樂，拍拍對方的胳膊，以示關係親近。

“喲，都到齊了，大家先就就座。來，祝錦程，尹慈，貝婉雲，你們都入座。”佟樂看見喧鬧中，三個安安靜靜在一旁竊竊私語的東三區、北三區和中二區承銷商負責人，便主動點名以示周全。

“哦，還有林喆，你也上來就座。”佟樂一邊說一邊迎上前去，招呼這個自己的同學兼老鄉。和其他人不同，以前，林喆並不是影力無限的區域承銷商，他的公司主要經營S市中心的戶外燈箱及大牌，還有機場高速的高立柱。隨着公司業務發展，他一直尋求新的媒介資源，以求能分得廣告主更多的媒介投放費用。憑藉著佟樂高中同學的關係，林喆也被邀請來參加此次的商洽會，不過生性孤僻的他，加之剛涉足這一相對陌生的業務領域，顯得與其他人頗有點生分。

“鈕茵去請領導了，咱們開會嘛，毋庸置疑領導必須出席，而且他還要先發言。大家稍等一會兒，畢總馬上就過來。”佟樂一邊臉露表情複雜的笑容，一邊對在場的全體人員說。

只見佟樂的話音剛落，畢岩大跨步地走進會議室的大門，鈕茵和端着老闆心愛的紫砂茶杯的楊雨跟在其身後。眾人見狀，立刻不約而同地起身，主人則是一臉意氣風發的自信笑容，對在場所有人擺擺手，示意大家坐下。

佟樂緊挨着畢岩坐在他的一旁，向鈕茵擺擺手，後者便立刻上前彎下腰，她知道上司想問什麼，沒等佟樂開口，主動說：“白總說他上午要和老楚溝通域外客戶部的業務安排，所以這個會，他就不參加了。溫卉馬上就會過來做旁聽記錄。”

佟樂聽罷，點點頭，鈕茵與正進入會議室的溫卉插肩而過，悄然退了出去。

“首先，我代表公司歡迎各位的到來。大家也都知道，《國際導報》剛從影力無限手裏拿到了運通院線的獨家代理權。在電影廣告這個領域，在座的各位都是我們的老師，你們有深厚的市場經驗和客戶資源，我們剛進入這個領域，需要多向在座各位學習請教，也期待得到你們的大力支持。這個市場，我們既然進來了，就是做了長期經營的打算和準備。既然打算長期做，那麼做一盤長久的生意，當然是要雙方都能賺到令各自滿意的利潤。如果通過和我們的合作，在座的各位賺不到錢，那也就失去了合作的價值。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我們賺不到錢，那也就沒有合作的基礎。我從來不擔心合作夥伴賺錢，我擔心的是你們賺不到錢，因為你們賺不到錢，就不會繼續與我合作。另外，我相信在座各位也有所了解，除了你們之外，不少其他有相當實力和經營能力的公司，也和我們接洽過，表達了非常強烈的合作意願。在商言商，我們在保障所有合作夥伴利益的情況下，也要實現自己利潤最大化。這兩者之間，在我看來並不矛盾，而是互為因果。我反覆給佟樂強調過這一大原則大前提。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有錢大家一起賺，我們要互相成就，如果你們的出價合理，我們會優先考慮曾經影力無限的合作商，但大前提不變，價高者得。我就說這麼多，接下來，佟樂來主持和大家的溝通，我一會兒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會，暫時失陪。”畢岩說完，起身對所有人報以微笑，楊雨跟在其身後，兩人一起離開了會場。

“我知道大家來都是奔着簽協議來的，要不然誰會那麼有空，放着家裏的生意不做沒事兒往外地跑。”佟樂挪到畢岩離開后空出的主位上就坐，打破了自己的上司離場后的片刻寧靜，開始發言：“剛剛你們都聽到了，接下來的具體工作由我負責操辦。既然畢總將這項工作交給我來管，那麼我肯定要把事情辦好。我做事、做生意、做人，有自己的風格和哲學。各位如果看得起我佟樂，相信我，我就全力以赴把你的事辦好。當然，如果覺得自己有十足把握，認為不需要我的協助，自己什麼都搞定，那我也省心。現在《國際導報》拿下了運通院線的資源，我呢，一年也背着大幾千萬的指標要完成，大家都是來幫我的，這我知道，所以，我也很想幫大家儘快把這件事給了了。我這個人喜歡和與自己對路的人一起共事，你們之中有不少人，都是從事這項業務多年的資深人士，《國際導報》剛涉足這業務，上上下下對這個市場的了解有一個過程，而我敢說，全公司，沒有人比我更懂電影廣告，這也是為什麼畢總會把這麼重要的崗位交給我來負責，因為他自己都沒有我懂。大家只要在價格上別讓我佟樂太為難，我能給領導交代的過去就行。我現在就把這句話放在這裏，這兩天肯定幫大夥把這件事給辦完，你們簽完合同也好安心回家。相信，你們在來之前肯定也做過充分準備工作，有一個簽約心理價位。一會兒呢，你們一家一家來，輪流去隔壁我的辦公室，只要當面談好價錢，就可以把你們的合同蓋章件留下，我爭取本周內讓鈕茵把領導們確認蓋章的合同給你們快遞過去。”眾人聽完佟樂的話，臉上的表情瞬間輕鬆了不少。“那你們先準備準備，一會兒我讓鈕茵來分別通知你們單獨輪流來我的屋談價錢。”

……

“佟總，下午我和下面兩小姑娘去院線開會，主要溝通下單流程問題，因為最近有好幾個項目出了點小紕漏，我覺得流程上有必要再梳理一下，看看如何避免以後出現同樣的問題。您要不要一起去？”利維貞突然出現在獨立隔間的門口，一聲詢問打斷了佟樂對上半年與承銷商談判會的回憶。

“你們去吧，我相信你能把事情處理妥當，我下午還有別的事。回來以後給我彙報一下會議的內容和解決方案就行了。”佟樂打算放手讓利維貞去干，不想干涉太多。因為他深知，現階段，利維貞和薄韜手頭的工作，都不足以讓他操心。當下他的全部工作重心，在銷售業務開拓和管理上。此外，佟樂也正在為來自頭頂的二位長老，對這項工作的干涉而頗為不滿。

自獨家代理權中標后，不論是搭建整個業務部門的框架，還是組建部門內的各分職能團隊，佟樂與畢岩就一直分歧不斷：

其一，部門剛成立，作為需要為銷售提供完整配套服務的團隊，產品運營及售後服務崗位必不可缺，然而畢岩極為看重的是投入產出比。對薄韜負責的市場策劃及活動部門，還有利維貞負責的運營部的人手配置，特別是市場策劃部門需要為銷售提供數據分析、廣告投放監測、競爭對手調研等一系列的業務支持工作所需支付的費用成本，畢岩都不願多加投入。

另外，也是最令佟樂不悅的是，自己本打算牢牢掌控的部門銷售團隊，兩位長老居然空降指派一個副總經理，也就是從《中華財經早報》轉會過來的何嘉志，並授予這個小白臉部門二把手的職位。

佟樂為自己兢兢業業地辛苦工作不但沒有得到認可，還偏偏明裡暗裏被分權感到格外不滿。想來，在《國際導報》這些年，自己曾分管的業務板塊經營難度是最大的，付出與回報根本不成正比。被委任負責電影廣告業務之後，自己沒白天黑夜地超負荷工作，如今這一業務部門雛形初現，也剛完成二級承銷商的簽約，公司有不到兩千萬收入的保底，所以需上繳集團的資源成本費用，至少將近一半可由二級承銷商扛着，自己也算有業績可交代。可是，就在這個時候，白如璋卻給自己整來了一個形似花美男的傢伙當副手，授權其分管銷售團隊，這不是擺明削弱自己的權力嗎？而自打何嘉志6月底入職以來，他與自己為人員招聘、客戶劃分、部門內部業務管理，各種較勁地過了不到三個月後，那兩尊大神今天又給自己整來了第二個副手。想到這一切，佟樂坐在自己的獨立小隔間裏，只覺得心裏堵得慌，眉頭也不自覺地皺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