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2章
氣歸氣,李汐心思卻還沉靜,一路疾走,有些無力道:“安佑既然肯為那柳依依犧牲至此,我若對柳依依下手,只怕他不會依。狀元坊那邊,你着人暗中看着……”
想了想,李汐又覺得不妥,壓低了聲音道:“待會你親自去狀元坊走一趟,就說是我的意思,讓柳依依離開京基也好,無論如何,不能因為她而影響安佑。”
看了看自家主子,新衣低低地應了一聲是,又為那柳依依嘆一聲,那個女子能夠結識小侯爺,是幸,也是不幸。
得知公主駕到,李權忙帶着闔府跪迎。
李汐出了轎子,抬首一看,跪迎的人中並無李承鋒,暗道他傷的很重嗎?斂襟凝神,免禮平身,隨後淡淡問道:“六叔,令郎在何處?”
“公主屋裏請,老夫這就讓那孽子來見公主。”李權垂首一旁,不動聲色。
李汐臉色平平地進去,坐下,飲茶。
不多一會子,兩個小廝抬着擔架進來,擔架上匍匐着的,正是李承鋒。
李汐一眼瞧過去,見他悲上傷痕纍纍,衣服裂開成碎片,冒着血水的傷口觸目驚心。她驚得倒吸一口涼氣,不忍再看,別開眼去,“安佑竟下如此重的手,實在可惡。”
這話她是出自真心,李承鋒雖與自己作對,可到底是朝廷命官,安佑下手如此重,若不懲戒,只怕難以服眾。
李權回稟道:“回宮中,孽子背上的傷,是老夫執行的家法。”
李汐挑挑眉。
李權又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孽子大鬧狀元坊在先,與安佑逞凶斗惡在後,知法犯法,老夫正要着大理寺來拿人,公主既然來了,孽子便交給公主處置了。”
李汐此時方才明白,李權這樣做,是在給自己施壓。若說狀元坊的錯在李承鋒,那麼安佑大鬧廉親王府,罪責全在他一人,李權先發制人懲罰了李承鋒,若自己放過安佑,於理於法都說不過去。
微微沉吟,李汐讓人將李承鋒抬下去,隨後說道:“此事原是安佑的不對,本宮絕不偏袒,已經令人將他拿去水牢,至於其他,自有大理寺的人審理。”
微頓,李汐又沉聲說道:“此事因青樓女子所起,終究不光彩,六叔也不希望將事情鬧大。至於那個柳依依,本宮已經令人送她離開京基,便這樣過去了。”
說完,不待李權應聲,李汐涼着臉,便辭了去。
李權深知李汐手上有了兵符,不敢太過放肆,況且李汐又親自上門來瞧過,自然再無話可說,恭送李汐出來。
從廉親王府出來,新衣也正好趕到,跟在李汐的轎子旁,低聲說道:“那柳依依倒是好說話,答應了離開京基,只是在這之前,得讓狀元坊有個着落,只怕還得耽擱幾日,奴婢應了她。”
李汐罷罷手,新衣處理事情她自是放心,只是不放心水牢中的那人。“去水牢。”
因有李汐的吩咐,安佑在水牢可沒有上次待得舒服,米白色的囚服上汗漬斑斑,捲起的褲管還有泥水,原本一絲不苟的髮絲也凌亂地散在肩上。嘴角的淤青還未散去,半個眼眶還是紅的。
本要責怪的話到了嘴邊,生生就那樣噎了下去。李汐強忍不住,轉頭噗嗤一聲便笑了出來,“那些深閨小姐若見了長琴小侯爺這幅尊容,只怕要心疼死了。”
安佑盤腿坐在乾草團上,身子往爛了一角的桌子上靠去,陰陽怪氣道:“小侯這幅尊容,公主功不可沒。”
瞪眼,挑眉,李汐斂襟與他並肩而坐,笑意不止,語氣卻十分認真,“我已經令人將柳依依送出京基,此事與李承鋒本不相干,你這一鬧實在沒理,何況那李承鋒也受了苦,此事便到此為止。”
“此事原和依依無關。”安佑微微惱怒,倒不是惱的李汐,只是怪自己做事太過衝動,沒有考慮前後。
“罷了,她能得你如此相護,也算是福氣。若是尋常女子,我大可下旨將她賜予你,只是她的身份……”李汐本非計較這些的人,只是身在皇家,不得不為皇家的顏面考慮。話鋒一轉,她道:“舅舅所慮也不無道理,不少深閣女兒都不錯,總有一個與你有緣的。”
苦笑一聲,安佑坐直了身子,嘴裏叼着一根乾草,正經道:“我只是欽佩依依的勇氣,並無其他的意思。”
安佑不應,李汐也無奈,“你在這裏靜一靜也好。”
天色漸漸陰暗,宮中依次亮起宮燈,給這座富麗堂皇的宮殿染上一層不同白日的炫彩奪目的光。
李汐帶着新衣漫步小道之上,思及安佑所言,忽的笑了笑,“真不知將來有誰能入得了這安小侯爺的眼。”
新衣無心笑道:“這也說不準,公主不也是,誰能想到這朵霸王花,能落在鳳家?”
話音剛落,見李汐視線落在自己臉上,方才醒悟過來,忙解釋道:“這是蘭青言說的。”
蘭青言吶!
李汐仰頭望望天,嘴角旁有不可抑制的算計的笑,“蘭青言與鳳塵同年,也該成親了。新衣,明兒個你造個冊子遞給老爺子,請他為蘭青言擇妻。”
“公主,這就不必了罷,奴婢瞧着蘭大人也沒這個意思。”新衣吐吐舌頭,與李汐保持了安全的距離。
“記住,讓老爺子好好挑選。”李汐陰陰地笑着,一句話斬釘截鐵,隨後眯着眼盯着新衣瞧,“若不然,就讓尚衣局的給你準備嫁衣?”
“公主,這話可不能玩笑。”新衣嚇得立即拉着李汐的袖口撒嬌,“你看奴婢跟了你這麼久,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即便苦勞不算,您是堂堂攝政公主,大人有大量,就不與我這個小女子一般見識了。”
“本宮也是女子。”涼涼一句,李汐拂袖而去,笑聲一路穿風透霧,在宮中回蕩。
“蘭大人,為了新衣的小命,就只能犧牲你了。”新衣頗為仗義地在心中對蘭青言道了歉,緊跑幾步跟上李汐的步子。
來儀居向來冷清,可自從鳳塵搬入宮中,將裏頭來了個翻天覆地的變化,整理的比雙鳳宮還勤快。
李汐瞧着廊下新增的幾盆薔薇花,微蹙了眉頭,進了殿,見那人眉清目淡倚在燈下翻書,微攏了眉頭道:“駙馬爺好有閑心。”
鳳塵早知道她進來,往一旁挪了挪,拍拍空出的半張席子,又指了指案上放着的一盅湯,不冷不熱道:“身子還沒好,又出去吹了風,喝一盅百合粥,暖和一下。”
李汐向來不和自己的身子過不去,大大方方坐下,一邊喝着粥,不經意瞥見了鳳塵手中的書,笑了起來。“這書你哪裏翻來的?”
鳳塵將手裏一本小人書揚了揚,“整理書房時發現的。”見李汐一幅無言的表情,他笑的促狹,“書的內容也就罷了,只是這裏頭的註解,着實令人好笑。”
“當年寫了什麼?本宮忘了,看看。”這書本是李汐幼年的讀物,時常拿着毛筆在上頭勾勾畫畫,此刻想起來也覺好笑。正要伸手去拿書,卻被鳳塵躲了過去。
“書是我取來的,自然是我先看。”鳳塵說著利索地將書收入懷中,饒有興趣地看着李汐。
被他看的毛骨悚然,李汐咧咧嘴,試探着問道:“上頭,應該沒有什麼大逆不道的話。”
鳳塵撫着下巴想了片刻,掐了個細細的聲音道:“今日,母妃說我很聽話,汐兒要這一直這樣聽話,母妃就不會生氣了。”
一面驚訝於鳳塵如此風趣,一面又為自己幼年時的語言感到不好意思,李汐玉面一紅,嗔怪地瞧了鳳塵一眼,撲過去要搶書。
鳳塵死死護着書,躲過李汐的爭搶,得了空閑就念上一段,直至念到那一句:“我李汐,誓要嫁的父皇一般的好兒郎,白首……”
驚聞此句,李汐身子僵住,維持着搶奪的姿勢,怔怔地看着鳳塵。當初的豪言壯語,如今還記得清晰,只是流年已轉物是人非,她再沒有=勇氣說這樣的話,也沒有資格。
鳳塵也覺尷尬,伸手將李汐扶正,自己坐起整理衣襟,望着明滅的燈火,許久不發言。
隔了許久,李汐輕咳一聲,以掩飾尷尬,“天晚了,早些歇息。”
那一襲藍衣行至門邊,鳳塵忽然輕聲問道:“如今你還是那般心思嗎?”
李汐長出一口氣,涼涼一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早已經沒得選擇。”她轉頭,問鳳塵,“不是嗎?”
鳳塵沒有回答李汐的話,看着那一襲藍色的影漸行漸遠,從袖中取出那個破舊的香囊,悠悠一嘆:“終有一日,我會將它給你的。”
一夜無話,李汐早早起身,新衣已經領着一眾丫頭進來伺候,“主子今兒個的早膳,就在來儀居用吧。”
覺得奇怪,李汐抬首瞥了她一眼,見新衣滿臉堆笑,心裏不知又在算計着什麼,擺擺手道:“不必了,仍舊設在勤政殿。”
新衣一着急,忙道:“今兒一早,駙馬爺就忙碌着,估計這會子,已經準備好早膳了。”
“鳳塵?”李汐微微一驚,實在無法想像,那個鎧甲加身威風凜凜的男子,洗手作羹湯的模樣。
微不可見的,她慢慢翹起嘴角,伸手撫了撫鬢邊的發,淡淡一笑:“罷了,今兒就在來儀居用早膳。”微微頓了片刻,她又道:“皇兄此刻想必還未用膳,請他過來一起用吧。”
新衣翻了翻白眼,“公主,你這也太不解風情了。”
“怎麼了?”李汐挑挑眉頭。
新衣張了張嘴,見李汐一本正經的模樣,頓時猶如泄氣一般,認命地垂首出去,叫人去請李錚過來用膳。
鳳塵正在小廚房裏忙碌着,切菜、作料、炒菜,做起來行雲流水一般,看的一旁的幾個丫頭驚得張大了嘴。
新衣伺候着李汐梳洗妥當,一路小跑着進來,見鳳塵一身玄衣在廚房中格外顯眼,手裏執着湯勺,正在往鍋里放鹽。她上前熟絡地與他見了禮,笑嘻嘻道:“駙馬爺,公主在小廳等着了。”
鳳塵聞言露了笑臉,蓋上鍋蓋,指了指一旁擺放整齊的幾道小菜,“馬上就好。”
新衣一一望去,頗為放心,又小跑着走了。
每日晨起先去勤政殿看會摺子,隨後用了早膳上朝,是李汐的習慣。今日她也是好奇鳳塵會做出什麼花樣,才在這裏候着,隨手拿了一本書打發時間。
思及昨夜的事,暗想自己幼年時也曾那樣頑劣,父皇與皇兄為此着實頭疼。正想着,乾清宮那頭來人,說皇貴妃在陪皇上用膳,皇上便不過來了。
李汐應了一聲,打發人去了,拄着頭想着李盈盈的事情。
新衣領着傳菜的宮女魚貫而入,將菜肴放在牡丹長桌上,將蓋子揭開,一一說了菜名。
“鳳塵呢?”李汐瞧着滿桌精緻的小菜,實在很難與那個冷淡的男人聯繫在一起。
新衣小心替她夾菜,嘻嘻笑道:“駙馬爺還在準備甜湯,馬上就來。”
正說著,鳳塵捧了一盅湯入廳。
一抬首,李汐便見了鳳塵此刻的模樣,玄衣上一片黑一片青,煞是好看。一頭烏黑的發用一方錦帕包住,臉頰上還有一抹漆黑的灰。
筷子上一塊糖藕滑落,李汐噗嗤一聲笑出,連筷子都握不住,最後索性扶桌大笑。
鳳塵兀自納悶,一名機靈女侍已經端了水盆過來,道:“駙馬爺,洗一下臉吧。”
映着清水,鳳塵瞧見了自己的臉,再看看桌邊笑的正歡的人,無言。
李汐等着他收拾停當入座,方才重新執起筷子。
一塊糖藕入口,她臉色僵了僵,嚼了兩下便噎了下去。隨後又試了其他的菜,鳳塵忙問道:“如何?”
他臉色雖平淡,可語氣稍急,可見心裏也沒底。
“不錯。”李汐一本正經地說著,夾了一塊糖藕放在他碗中,笑道:“你嘗一嘗。”
見李汐露了笑臉,鳳塵滿懷信心,糖藕入口一瞬,他卻立即吐了出來,忙喝了一口甜湯。甜湯入口,卻又立即吐了出來。
李汐在桌子那頭,神色怪異地看着他,“怎麼樣?”
泄氣地放下筷子,鳳塵搖搖頭,“這是我吃過的,最難吃的東西。”言罷,他看了看自己的手,一臉不理解,“味道怎麼這麼怪。”
起身,李汐搖搖頭,“罷了,還是去勤政殿罷。”
“可主子還沒用餐。”新衣連忙追上去。
李汐笑道:“罷了。”
蘭青言不知從何處得知鳳塵為李汐做早膳的事,盯着他看了半晌,道了三個字:你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