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貴公子（上）
“那不是龍落城的嚴家二公子，嚴羽陽么！嚴家以擅長烹飪肉類料理菜肴為名，據說他們的大公子嚴羽寧，今年才進了皇家做御廚……”
“還有最近新晉的新秀，來自西方大陸波洛克家族的小少爺斯卡特，以及來自東方大陸流雲國郝家的郝雲少爺，和萬家的萬祥少爺！他們兩家最近也都在龍落城裏的將軍街和灑金巷開了飯店……”
旁邊頓時傳來陣陣議論聲。菜市場最是人多喜歡熱鬧，一會功夫，周圍便被好事的圍觀人群擠滿了。後面有看不見的，甚至站在了小販的攤桌上；而商販也樂呵呵地將桌上的蔬菜收拾了下去，看來，這種情況在這裏也算經常發生。
“怎麼了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陸家的大公子陸霖，竟然敢來市場買菜！還被嚴家二公子碰見了！”
“天哪，這可是大事！讓一讓，留個位置讓我瞅瞅……”
聽着旁邊人群的議論，陸霖面色不改，只是輕輕將肩頭的手推開。這個動作，卻讓嚴羽陽的面色稍微變了變，旋即，又撫掌大笑。
“怎麼？難道幾天之前，洛家小姐的招待，沒有讓你記憶深刻？記不起來我對你說得那些話了？喔，我差點忘了，據說你失憶了……呵呵呵……”
“他一直喜歡洛家小姐洛夕，但是由於洛小姐和你的婚約……所以對你……”
小露湊到陸霖耳邊，輕聲說道。陸霖點點頭，對着嚴羽陽伸出了右手。
“嗯。我是失憶了。聽他們說，你是龍落城嚴家二公子？初次見面，請多關照。由於失憶帶來的種種不便，就請包涵了。”
“關照？你們都聽見了，料理陸家的大公子，他竟然讓我‘請多關照’？！哈哈哈哈哈哈……”
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嚴羽陽看也沒有看陸霖伸出的手，而是向後退了兩步，張開雙手，瞪大雙眼，向著周圍人群做出了一個極其驚訝的表情；而他身後的其他幾個貴公子，早就笑得前俯後仰，捶胸頓足。
“原來，你連自己到底有幾斤幾兩，都全部忘光了？要知道，這片大陸上，將近八成的人都有天賦，沒有天賦的人都是廢物！就算沒有天賦來輔助廚藝也罷，至少還有可能成為二流廚師；但你看看你，廚藝也一竅不通，甚至連芹菜都能認成香菜，這樣的傢伙，居然還是料理陸家的大公子！哈哈哈……”
“以前，我為人處世可能是有些唐突，讓諸位見笑了，我這些日子也深有反省……”
……
“咦，那邊為什麼這麼熱鬧？華安伯伯，我們過去看看好不好？”
距離陸霖等人不遠處，一老一少拉着小車從旁邊路口經過；大約十五六歲左右、一頭銀白長發在頭上挽了個髮髻的少年，無意間目光掃見了聚集的人群，頓時走不動路了，踮着腳尖，一副想往裏擠的躍躍欲試模樣。
“李……少爺，您身份尊貴，那裏人太多了，萬一出了什麼事，或者你的身份被人認出來……”
看上去，少年身份肯定比老者要尊貴許多，老者聽到少年這樣的要求，連忙輕彎下腰，連連拱手試圖阻止。
“哎呀，拜託啦！我一直在西方大陸學西式料理，這裏應該沒人能認識我的……回來這麼多天，一步門都沒出過，快悶死了，好不容易跟着你偷跑出來，遇見這種熱鬧事兒，你還不讓我看一下嘛……”
少年嘟起嘴，一下一下跺着腳，一副不開心的模樣；被稱為華安的老伯長嘆了一口氣，瞅了瞅身後已經快被各種食材裝滿的小車。
“那我帶你走近一點兒，你站在車上看一眼，我們就要趕快回去了……今天出來時間挺長的了，萬一被發現……”
“哈，沒事啦！若被發現，你就說我命令你帶我出來的！要怪也是怪我……”
於是老者拉着小車，和少年一起接近了人群；眼看到了人群邊上，不待老者開口，少年早就跳上了小車，站在車邊上，扶着老者的肩頭，向裏面看去。後面的人由於看不到裏面情況，幾乎都是像少年一樣站在高一點兒地方看的，就連旁邊的二層小樓上都站滿了人；因此，白髮少年舉動完全沒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而被將近上百人里三層外三層圍起來的，自然就是陸霖一行了。白髮少年站着聽了一會兒對話和旁邊觀眾們的議論，也就明白了來龍去脈。
“這個姓嚴的，真不是什麼好傢夥……我討厭他！”
“……公子您不要衝動，我們只是來看一下，現在我們該走了，公子……”
名為華安的老伯不斷催促，但是握緊一對小拳頭，義憤填膺的白髮少年，看上去卻完全沒有離開的打算。
正在此時，人群中央的事態又有了發展。
“這些大黃花魚，一條條都體表金燦燦發光，鱗片完整細膩，眼珠飽滿有神，鰓絲清晰，確實挑得不錯嘛！不愧是十來歲就出來獨當一面挑選食材的陸露小姐！那麼，接下來你們兄妹打算要買什麼食材呢？”
“……那些魚，都是陸霖哥哥挑出來的……”
“哈，我知道你是你哥哥自小帶大的，和他感情好，不必這樣為他說話的，他的情況我們都知道……我這幾個兄弟中，萬家最近剛在市場裏做起了牛肉生意，今天不如我們一起去光顧一下，為萬公子家裏的生意捧捧場？”
不待陸霖點頭，站在他背後的兩三個貴公子立刻連聲叫好，連同身後的侍衛以及一干看熱鬧的人群，簇擁着陸霖兄妹，就往前面走去。
“這個姓嚴的，就是不安好心！自己家裏是以肉類料理著名的，就想趁這人多熱鬧時機，仗着自己對肉類食材的熟悉，想要在挑選食材時候好好羞辱一下什麼都不懂的陸家大公子……嘴裏說得還那麼好聽！”
站在車上的白髮少年忿忿地低聲嘟囔着，腳下卻沒有停，毫不猶豫地跟在了人群後面。拉着小車的華安老伯望着少年瘦削矮小的背影，嘆了口氣，也跟了過去。
……
“哥哥，我們還是走吧……現在走還來得及……”
一路被人群簇擁着的小露，使勁擠到了陸霖身邊，抿着嘴唇，輕輕地扯着陸霖的袖口。看着身邊少女擔心的模樣，陸霖不禁笑了笑，揉了揉少女如海水般湛藍的頭髮。
少女的心思，陸霖當然清楚。
如果以自己原來的水平，過去非得再鬧個大笑話不可；但是現在的自己，想要在這裏舒心地過下去，有的時候還是不得不迎面去面對一些事情，一味地躲避只會讓自己的生活更難過。
再說，剛才自己為了不惹麻煩，都已經擺出認慫的態度了，對面卻還不依不饒，甚至說出了廢物這種詞語……那就怪不了自己出手了。
“唔……哥哥……揉亂了啦……”
“沒關係的。小露，我記得我們的採購清單里，是有一頭新鮮宰殺的全牛。既然萬公子家在這裏有牛肉生意，嚴公子又特意帶我們去捧場，那就有勞萬公子，把你們店裏最好的一頭剛殺的全牛搬出來，價錢我們肯定……”
“不對，是兩頭。”
眾人向市場深處走着，嚴羽陽微笑着走到了陸霖身邊，將陸霖對着萬祥擺出來的一根手指壓了下去，自己卻伸出手來，對着從“萬家肉鋪”招牌下跑出來的店長比出了兩根手指。陸霖向前望去，牛肉店鋪里，幾個屠宰工正忙着用抹布擦拭懸挂着的大塊生牛肉表面，忙得汗流浹背；店長看到這麼多人過來，連忙點頭哈腰挨個招呼，特別是對嚴羽陽連做了三個揖，又沖萬祥隱蔽地撇了撇嘴，拉着萬祥往人群外圍走去。
“他不會是店裏面沒有整牛吧？搞什麼鬼……”
原本興緻勃勃的嚴羽陽看着向人群外走出去的二人，像是被打擾了興頭，朝地上吐了口痰，一副不耐煩的模樣；在他身旁，視線投向“萬家肉鋪”裏面的陸霖，卻輕輕皺起了眉頭。
原來，這個世界也有這種情況啊……只是該誇獎他們老實，居然當著所有人的面用抹布使勁擦牛肉表面，還是該說其他人都笨到沒看出來……
不對，在場有很多廚師，眼力應當沒有都差到這種地步；唯一的解釋就是這門“手藝”是新興的，其他人之前還沒有見過……
陸霖思考的同時，另一邊，萬祥和店長也走了回來。來回不耐煩地踱着步的嚴羽陽立刻便迎了上去：“是不是你們店裏恰好沒有兩頭整牛？喂喂喂，不要這樣吧，我們可是特地來捧場的！”
“啊，不是不是，小的只是不知為何嚴家二公子今天會大駕光臨，特地問了一下我家公子是個什麼情況……”店長連忙擺着雙手，諂笑着，使勁向著嚴羽陽作揖，又轉向了店內，大聲呼喊：“把所有的，宰殺好的整牛都搬出來！有多少搬多少！讓嚴公子和這邊料理陸家的陸大公子，好好挑選一下！”
“好嘞！！”
店內的夥計們轟然應諾，放下了手中的刀具和抹布，一個個扛着牛肉牛骨架，氣喘吁吁地走了出來，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有的整牛，身上的肉已經都去下割好，就整齊地放在一塊兒；還有的只是剛剛宰殺放血去了內臟，肉還沒來得及從牛身上除下，也被扛了出來。不一會兒，七八頭整牛就排成一行，擺在了眾人面前的地上，還沒有流乾淨的血水頓時染濕了一小片土地。
“真是新鮮的好牛肉啊……大家看啊，這光滑的肉質，均勻的鮮紅色，表面泛着的閃閃光澤，可以說是極佳上品！正巧我家也要買一頭整牛回去，不如，我們倆今天在這裏即興比一比，看誰挑的牛肉最好，陸兄意下如何？”
看着地上擺好的一頭頭整牛，嚴羽陽嘴角露出了會意的笑容，雙手一拍，轉向了陸霖。
“比一場！比一場！”
周圍人哪有不明白的，在郝雲、萬祥、斯卡特和他們身後侍從的帶頭起鬨下，頓時響起一陣陣應和的聲浪。而嚴羽陽，就站在漩渦正中央，雙手抱在胸前，嘴角帶着成竹在胸的微笑，好整以暇地看着陸霖。
“……哥哥確實是第一次來菜市場，我，我來替他……”
“不不不。小姑娘，這是我和你哥哥之間的事。還是說……陸霖，陸家大公子，你確定，要躲在女孩子後面？”
少女雙拳緊握，看上去下定了很大決心，才站在了兩人中間，卻被嚴羽陽輕輕推開了。嚴羽陽看也沒有看小露，目光直直地盯着陸霖。
“……沒有什麼彩頭吧？”
陸霖不露聲色地將身軀稍微有些顫抖的少女拉到了身後，思考了一下，聲音不大地問道。
“哈，你放心，當然沒有，只是隨性的比試而已……知道你害怕輸了以後拿不出來賭注……”
沒有賭注就好啊……省的等會兒，情況太過於難堪……
“喔，那就好，”陸霖搖了搖頭，輕聲嘟囔了句，走到了一頭整牛前面，蹲下身仔細看了看，摸了摸所謂牛身上最好的部位、被叫做“沙朗”的后腰脊處，用手指頭壓了壓，點點頭，又站起身來，“既然是嚴公子你提出的，那麼，你先選吧。”
“哦？那我，可就不客氣佔先了！諸位圍觀的龍落城老少們，在下嚴家二公子羽陽，就為大家露一手，展示一下嚴家挑選牛肉的本事，諸位只管學去用！”
“好！！”
“多謝嚴公子不吝賜教！！”
嚴羽陽轉過身，向著圍觀的人做了個羅圈揖，大聲呼喝着。而周圍人群中，也應景地響起了一片喝彩叫好聲，將原本便嘈雜熱鬧的早市烘托得更為喧嚷繁榮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