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身病難愈 心病難醫
內侍省的侍從官,帶着趙泫一路走進內宮,來到官家每日會見群臣的文德殿。
官家並未在正殿,侍從官又帶着趙泫來到了左側的西裏間的門口,向內回稟:“陛下,穆王到了。”聽到裏間有了回應遂請趙泫入內。
一進西裏間,趙泫便感到一陣熱烘烘的暖風迎面而來,四下一看才發現小小的裏間竟然放了四五個炭爐,每一個炭爐都燒的正旺,不怪這裏會如此溫暖。
皇帝趙澤正靠在御榻上閉目養神,這半天繁雜的章程禮儀,趙澤硬撐着行完想必損耗了他不少精力。
趙泫暗暗打量着他單薄的身材、深陷的眼窩加上屋中濃郁的葯氣,這些都說明這位正值中年的帝王這個冬天過得並不舒心。
這是趙泫成年後第三次見到自己的皇兄。當年回建業大婚謝恩一次、領旨征西一次。這三回,趙澤的身體一次不如一次。
趙泫跪在御塌前許久,趙澤一直都未醒來,直至侍從官再次提醒,趙澤這才微微睜開眼睛,見趙泫仍跪在地上,道:“怎麼不早些叫朕,五皇弟快快請起。”
說完趙澤讓侍從將自己扶坐起來道:“你如今是征西的大功臣,朕本該在正殿見你。但是你也看到朕這身體,你就由得皇兄這樣歪着吧。”接着又命侍從賜座。
趙澤仔細看了看趙泫道:“說起來,咱們眾兄弟就子文和你長得最像先帝,朕每每新年祭祖,望着先帝的畫像都會想到你。當年父皇在朕這個年歲的時候還能帶着咱們兄弟去打馬球,現在朕卻連下地都困難,不知道還能不能撐到明年這個時候。”趙澤打量着趙泫強健的身體,目光中頗有些羨慕。
“陛下萬歲,眼前這不過是冬日天寒,相信開春后您必然會痊癒的。”趙泫聽着皇兄說起少時往事,估計本意是想找些兄弟間的共鳴。
可他忘了,當先帝帶着他們在玩耍的時候,趙泫正在行宮裏孤獨受苦。
趙澤並沒有發現自己的失言,反而更加感慨的說:“朕知道自己的身體,要不是太子年幼朕實在放心不下,只怕早就去找先帝了。”
趙泫看皇帝每說幾句話就喘息半響,臉上也無血氣,便道:“皇兄要保重身體,不如等過完年再從各地召幾個好醫官來瞧瞧。”
趙澤擺了擺手:“每年多少個醫官在眼前過,說的話都大同小異,各種葯湯仙丹吃的朕舌頭都木了,卻還是沒有半點起色,想來這病也就這樣了。”跟着他呵呵一笑:“想起他們都說,朕是什麼天孫下凡,真叫好笑,朕若真是什麼天上的神仙,怎麼會病到這般田地。”
見趙澤先提起了當年天孫之事,趙泫心中的弦一下子綳了起來。
“朕是不信什麼天選之子的說法,更不相信朕就是什麼天孫。真說起來與朕同一天生辰的嬰孩何止千萬,他們豈不是各個都有可能是天孫。”趙澤搖着頭說,眼神不經意的向趙泫的臉上瞟了一下,看見趙泫逐漸緊張的神情,心中很是順意。
“雖然朕不相信,但是卻不想母后將此事立為箴言。因此還誤了你,讓你這三十餘年留在西境,連父皇仙逝的時候也沒能回來。”趙澤看着趙泫愈加緊張的樣子繼續說:“好在你如今才學武功兼備,又建功立業,相信父皇知道一定很是安慰。至於當年送你去西涼的事情,你千萬別怪母后,要怨就怨朕好了。”
說著官家拍了拍趙泫的肩膀,以示安慰。
趙泫立即起身跪倒在地,悶聲道:“陛下,臣前去西涼是領先帝旨意,呈朝廷之期而去,這是為了大周國祚昌盛的重責大任。先帝與先太后能夠將此任交於臣弟是臣弟的福氣,臣弟怎敢對先太后心存怨懟,更不敢對陛下有所不臣之心,萬望陛下明察。”
官家見趙泫跪倒在地,這番話又說的謹慎小心,臉上露出了些許欣慰的笑容,嘴上仍滿是關愛的說:“臣弟這是做何,朕不過隨口一說,趕緊起來,朕還有話要囑咐你。”
待趙泫起身坐好,趙澤緊緊的拉起趙泫的手:“雖然我們從小不在一處長大,但也是親兄弟,你大可不必這樣緊張。這次召你回來一方面是因着現下朝廷中正缺人才,你遠離朝堂多年也該回帝都來歷練歷練。另一方面,你大婚多年卻尚無子嗣,讓朕總覺對不住你。所以這次藉著西征大勝的機會召你回來,咱們兄弟也好多親近親近,一家團圓。”趙澤拿出一家兄長的樣子,正體貼的為弟弟打算。
“臣感謝陛下聖恩。”說著趙泫又準備行禮卻被趙澤給攔住了:“今日既不在正殿也不在明堂,不過兄弟聊聊罷了,你若還是這般一請三跪的,倒是正顯得離家久了,與朕外道了。”
跟着趙澤又道:“你既已回京,有些事情,朕也就不再瞞你。”趙澤跟着咳嗽了幾聲,趙泫趕緊將一杯熱茶遞給他,趙澤抿了口茶繼續道:“朝廷中現下正不太平,獨孤氏把持東府中書門下,將日常朝政諸事緊緊握在他們父子手中,樞密院又多年未有人挾制。長此下去,只怕江山遲早要落到獨孤家手中。”
趙泫擔憂的說:“可是老太師與丞相大人不是······”
他的話還未說完,趙澤就搶先道:“他們的確是朕的外祖、舅父沒錯,這麼多年來也的確是為大周立下了大功。但是大周說到底還是咱們趙家的江山,如何能拱手交於外姓人。”
趙澤說到此處面露怒色,語氣也愈發急躁。
趙泫生怕他動氣影響龍體,趕緊安撫道:“皇兄保重龍體,莫要生氣。獨孤家有些行事作為,這些年臣弟在西境也有所領教,如今社稷需要,臣弟一定協助皇兄,肝腦塗地、在所不辭。只是這參知政事權責太重,臣弟才能淺薄實在是承擔不起,還請皇兄收回成命。”
趙澤對他的這個反應似乎也早在預期之中,他嘆了口氣,跟着苦笑了下道:“子澈你若不願意,又讓朕去找誰呢?”
跟着,趙澤似是自言自語,也似是對趙泫說:“外戚一族從世宗在位時就干涉朝政,待父皇將這祖宗基業交到我手裏,我就想着一定要和兄弟們重塑太祖皇帝當年的威名,重塑咱們趙家江山。於是我等啊,等,終於等到兄弟們都長大成才。可誰知,懷王弟因當年爭奪太子之事與我心生芥蒂,恭王弟、留王弟才德有限難當大任,越王弟又不將朝廷政事放在心上。原想依仗淳弟,誰知他······如今你也不肯幫我,難道朕在朝堂真的空無一助,難道真的要朕指望着這些太監宦官嘛。”趙澤的眼中流出兩行淚水,憤恨的捶打着床榻,似要將滿腔的怨憤發泄出來似的。
趙泫聽他這悲憤之聲也早已涕淚滿面,伏在趙澤的榻邊慟哭不已。
“子愛啊,朕的親弟弟啊,悔不該當初要你出征啊!”趙澤撫着趙泫的頭,哭訴道。
趙泫聽見趙澤又念起了趙淳,心中悲痛頓時盡消,擦乾眼淚道:“皇兄莫要悲傷,臣弟雖才能比不得淳弟,但是臣弟願意成為皇兄在朝堂中的助力,協助皇兄完成重塑趙氏天下的願望!”
“好,有你這句話,朕從今日起不再是孤寡一人,咱們兄弟合力一定能夠剿滅奸佞,還大周一片清明江山。”
兩人拭去眼淚,趙澤滔滔不絕的跟趙泫傾談,恨不能將自己多年來在建業受的外戚之辱統統告訴趙泫。
趙澤這番談話可謂是對趙泫已經推心置腹,但是趙泫並不敢完全信任這位官家。
離開文德殿時,趙泫站在殿門口望着眼前巍峨的宮殿,一股恨意仍舊在心中縈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