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周詳
星蕊心中泛苦,跟吃了苦黃連一般,唇舌皆都澀的發木:“大舅媽心中妒忌玉婉娘親,再加之上回玉婉瘋癲之事兒,自然而然不會給她指個好人家,樂的耽擱下去,最終打發個破敗戶。我是在舅公面前,親口講過的,樂意為父親娘親多守孝幾年。”
“誒呀,小姊,你便不要再繼續騙自個兒了。誰不曉得姜氏留着您老,那是駭怕您老向她討要起先主兒留給您老的財產!只須您老在郡公府一日,便未討還過來的由頭。起先她乘着您老年歲小,盡然強佔了去,還的了便宜賣乖,成日家在外人面前數落如何厚待您老,耗費了她郡公府多少儲蓄,這是明放着打着吞併的算盤呢。
可其實呢,如果不是您老自小學了一門紋繡的好手藝兒,偷着可以換個仨瓜倆棗兒地接濟,咱在這公爺府殘羹冷飯的,還講不上怎樣凄慘。並且這二年您老幫着她料理府邸中事兒務,要她只管攥緊了錢兜兒,省了多半兒的心神,不然只怕早便給找尋個由頭攆出公爺府了。
奴才我沒啥私心,便想着您老一旦能進了皇貴太妃的眼,給您老指門好的顯貴人家,脫離了這公爺府,日子亦有個希望。最不濟,皇貴太妃她老人家過問上一字半兒句的,姜氏她亦不可以太出格了不是?”
衛媽媽講着話,心根兒里便覺的為自家小姊委曲,禁不住噼里啪啦地便掉下淚珠兒來。
她這抽抽噎噎地哭,星蕊心中便不落忍,趕忙把她從腳羅床上攙撫起身來。
“是我一時惱火,委曲了姑姑了。着實是今兒個皇貴太妃一句話,宛若青天白日的雷靂一般,讓我心中塞滿了亂麻,禁不住口不擇言。你可曉得,現而今我們的處境只怕要愈發難了,那姜氏心心念念要把玉嬋送入宮中的,我壞了她的好事兒,可以有咱好瓜落吃么?心中肯定把我當作那肉中刺兒一般了。”
衛媽媽便着星蕊的手掌站起身來,惶忙攙撫着星蕊從新在床羅床上坐下了:“既然這樣,小姊為何不應下了皇貴太妃,那可是潑天的福氣兒,恰是否極泰來,無上的榮華,那姜氏還敢輕看咱么?”
“福兮,禍所倚,諸名舅老爺們皆都想把閨女送入宮裏謀求榮彩富貴,實際上他們的心中亦是跟窗紙一般透亮兒的,這名位風雨飄搖,跌下來便是粉身碎骨呀。”
“富貴險中求,確實是這般的理兒。”
星蕊搖了下頭:“姑姑那是只曉其一,不曉其二。講一句大不逆的話,先帝崩逝的早,皇貴太妃依仗了華家的權勢,把控了大半兒個朝政,輔助當今少年帝皇,那是功績。可她老人家居高臨下,只怕還不曉得華家人藉助她的庇佑,作下了多少狂妄跋扈的錯事兒。並且,在朝堂以上,結黨營私,黨同伐異,這皆都是大忌!
少年皇帝陛下興許感恩,亦興許是忌憚,四處忍要,可一朝皇貴太妃不在了,你覺的皇帝陛下他還會放任華家這般放恣么?只怕頭個拿來開刀的,便是這華家送到他枕邊的閨女!”
“呀?”衛媽媽滿臉駭懼,片刻變成無法相信:“華家現而今除卻公爺,其他幾名爺全皆都在朝廷中官居要名,風生水起,二舅老爺手攥重兵,勞苦功高,咱二太老爺更為是一人以下,萬人以上的右議政,門生遍地,華家正的皇帝陛下看重,小姊多慮了。”
星蕊從窗子中望出去,蘭兒正手中拿着細桿兒反覆敲打着棉給,棉給上的塵土騰起身來,而後掉下去,發出“濮濮”的沉燜聲響,便似是敲打在筋肉里一般,並不陌生。
“衛媽媽,你可曉得,我起先為啥甘心甘願地聽大舅媽的指揮,竭盡所能幫她操持公爺府的雜事兒?”
衛媽媽不懂星蕊為何忽然便轉了話風,瞧向她的視線里卻是多了幾分敬意:“這般好賴亦在郡公府混個一席之所,不給其它人輕慢。看咱府邸中人現而今對小姊您老的態度便曉得,您老起先的決意是對的。”
星蕊斬釘截鐵地搖了下頭,悠然地嘆息一下,似長夜一般幽寒。
“你錯啦,衛媽媽。我內心深處僅是不欲想作一隻耳目閉塞的鳥兒,給關在這冷僻的邊角中,一生的命跡聽從姜氏的隨意擺弄,由於孤陋寡聞而無可奈何。這般,好賴可以有個見識,見識廣博了,即使不可以改變自個兒的命跡,好賴心胸豁亮,撐的起命跡的狂風驟雨。亦不會像娘親一般,一生眼眸中唯有一人,一片天,天塌了,便不欲想再活下去,一把利刀了結了自個兒,尋求解脫。
我自記事兒起,父親常年出征在外,聚少離多,我和娘親在清寒的長夜中,唯一的消遣,便是坐到燭台前把掌中的針線細稠密密地衍生出一副副華艷絕世的紋綉來。在我懵懵懂懂的瞌睡中,滿滿是娘親手中好像永遠皆都扯不到盡頭的金線,比起思念還是要長,比起牽拌還是要密。還有搖弋的燭影兒中,娘親偶然看着窗子外的滿地星蕊,一聲聲的幽寒嗟嘆,
她給我起名兒喊星蕊,她把自個兒託付給了父親,為他活了一生,想了一生,最終父親走了,她便毫不猶疑地果然跟隨着去了。衛媽媽,我不欲想像娘親那般活着,我亦不要作那隨波千萬中的灧灧月華,我吳星蕊想作的,是長隨明月騰碧空的星蕊,決不入宮門,為一個涼薄漢子葬送一生榮彩!”
衛媽媽愣愣地看着自家小姊,忽然便覺的有些許微陌生,星蕊歷來羞於同自個兒談論未來的婚姻大事兒,提起身來便緘口不言,她只道是閨女家羞澀,自個兒卻是夜間輾轉反側,為她憂慮難眠。哪兒曾尋思到,這孱弱的小閨女居然是有這般高傲的志氣兒跟不甘的勁兒頭?在這一點上,多像自家女婿,那名鐵骨鐺鐺的護國元帥!
莫非自個兒真的作錯啦?
“便是為此,小姊莫非便不欲想放手一搏么?華家現而今在朝廷中恰是如日中天,外有華家幫襯,宮中有皇貴太妃籌謀,待到穩固了名位,誰可以奈何?您老看幾名舅太老爺全皆都眼睜睜地盯着,他們審時度勢,拿捏的莫非還不及咱這些許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