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虎父無犬子】

第12章12【虎父無犬子】

深夜的安多哈爾廢墟非常安靜，入目皆是白色的聯盟軍帳，和破敗的殘垣斷壁。從殘破的建築物上，依稀可以看到這座洛丹倫雄城昔日的繁華。

作為南連希爾斯布萊德丘陵，北接壁爐谷，東通斯坦索姆地區的交通要衝，安多哈爾不僅有着發達的商業，還有萬畝良田，出產的穀物甚至遠銷庫爾提拉斯。來自全國各地的商隊會途徑這裏，買走穀物，留下琳琅滿目的商品，而後轉道前往目的地。

安多哈爾的繁華足以媲美洛丹倫王城，是除王城與斯坦索姆以外的洛丹倫第三人口大城，依山傍水，風景秀麗至極。但這一切都隨着天災軍團的到來而盡數化作了往日的夢幻泡影。

阿爾薩斯揮師北上奎爾薩拉斯后，三萬名聯盟士兵在加里瑟斯的帶領下奪回了這座城市，試圖將其打造成收復失地的前進基地。

安格瑪從高級軍官集中駐地走出，越往外走就越心驚。整座聯盟軍營三步一崗五步一哨，衛兵們打足了精神保持警戒，全副武裝地守在崗位上，沒有任何人鬆懈。

剛到熄燈睡覺的規定時間，軍營里就靜謐一片。哪怕軍官的營帳里，都沒有傳出賭博消遣的吵鬧聲。路過一座門帘不嚴實的營帳，他發現睡覺的士兵居然都是眠不解甲，還穿着貼身的皮甲內襯和護腿。

一旦警報拉響，士兵們能以最快的速度穿戴好全身盔甲參與戰鬥。

這支軍隊很有紀律。實際上，是太有紀律了。

安格瑪覺得，現實與自己了解的歷史產生了出入。正史中的加里瑟斯，是由於身為洛丹倫殘軍中軍銜最高的將軍，才得以成為整支軍隊的指揮官。

雖然情感上反感此人，但他不得不承認，加里瑟斯似乎還是有着與之相稱的才能的，否則也很難將這樣一支東拼西湊起來的殘兵敗將，治理得這麼井井有條。

走了足足二十分鐘，安格瑪終於來到了位於達隆米爾湖西岸的白銀之手騎士團駐地。

位於達隆米爾湖心的凱爾達隆島易守難攻，那片土地的主人巴羅夫家族，已經背叛聯盟和全人類，投靠了天災軍團。固然有說法稱，這個奧特蘭克王國最影響力的名門望族是被泰瑞納斯不明智的裁決逼反的，但不管他們是否遭受了不公正待遇，亦或是受到了天災軍團的蠱惑、脅迫或欺騙，不可否認的是，他們如今是在為巫妖王效力。

凱爾達隆島足以駐紮一整支天災軍隊，更可怕的是，它還可以作為天災石像鬼的中轉站，近距離對聯盟駐地發動猛烈的空襲。必須有部隊駐紮在西岸時刻警戒可能來自湖心島的襲擊，白銀之手騎士團就負責沿岸的防務。

騎士團駐地燈火通明，外圍不時有全副武裝的巡邏小隊經過。還沒進去，安格瑪遠遠地就被衛兵喊住了。

“什麼人？”

“我是血精靈特使安格瑪·晨星，來找貴團的聖騎士泰蘭·弗丁。”

安格瑪說明來意，衛兵得知他的身份后，急忙跑進去通報。沒多久就出來一名年輕的侍從騎士，對他說道：“泰蘭隊長正在湖邊的防線上，請隨我來。”

如果說聯盟軍營讓安格瑪感到軍紀肅然的話，白銀之手騎士團還要加上一個“更”字。

所有人都在有序進行自己的工作，站崗的站崗，搬運物資的搬運物資，所有動作的靜悄悄的，好像生怕打擾到正在休息的同僚。站得筆直的衛兵目不斜視，絲毫不因駐地里出現了一個少見的血精靈而開小差。

路過駐地中央的空地時，安格瑪注意到很多人圍在空地中央的簡易誦經台前虔誠禱告着，即便大軍壓境，敵我相差懸殊，這些聖騎士的眼神里也沒有一絲恐懼，只有死戰不休的堅毅和無私奉獻的決絕。

真不愧是聯盟最精銳的戰力。

由於白銀之手的核心成員只剩下了一百來人，加上侍從騎士和下屬武裝力量，也不過千餘人而已，所以駐地規模並不大，兩人很快就來到了達隆米爾湖岸。

眼前是一道約二百米長的壕溝，每隔一段距離便有一座半嵌入式的木堡掩體，但大部分還未完工。壕溝內堆積着成箱的箭矢，強弩長弓隨處可見，甚至還有兩座弩炮架在岸邊。

凱爾達隆島上的天災部隊要是想偷襲聯盟軍營側翼，絕對有來無回。

“請稍等一下。”侍從騎士說完小跑着進了壕溝，不一會就領來一位身穿白銀之手制式盔甲的青年。

這就是泰蘭·弗丁了，不久前的作戰會議上，安格瑪在人群里見過他。泰蘭長得很隨他爹，身高約有一米九，體型也比較壯碩。正疑惑的打量着安格瑪，似乎不解血精靈特使為什麼要來找自己。

安格瑪對此也有些哭笑不得，他是血精靈特使，卻不走官方途徑，在大半夜鬼鬼祟祟地過來找人家，怎麼想都有些見不得人的意味。

感受着泰蘭身體上隱隱散發出的強大神聖能量波動，安格瑪不由暗自感嘆，真是虎父無犬子啊。

“貿然前來，希望你不要介意。這柄匕首……”剛掏出老佛爺給自己防身的匕首，泰蘭的眼神就再也挪不開了。

“能給我看看嗎？”

安格瑪把匕首遞給他，泰蘭顫抖的雙手摩挲着匕首柄上的花紋，很快便熱淚盈眶，“沒錯，這是我父親的遺物。是壁爐谷的鐵匠為他打造的，上面還有弗丁家族的徽章……謝謝你，你從哪找到的？”

“這確實是你父親的，但並不是遺物。”安格瑪說道。

泰蘭馬上明白了他話里的意思，吃驚道：“我父親還活着？這，這不可能！”

可憐泰蘭一直活在身邊人善意的謊言中。從小到大，每個人都隱瞞着提里奧遭受流放的真相，都對他說“你父親死於第二次戰爭，他是一名真正的英雄”。

泰蘭一直以“故去”父親的英勇事迹為榜樣，努力成為他父親那樣的英雄。在加入白銀之手騎士團的儀式上，他的父親就隱藏在人群中，遠遠地見證了這一切。

“白天我因傳送誤差深陷亡靈重圍，是提里奧大人救了我的命。”

泰蘭明顯對這個說法將信將疑。

安格瑪繼續說道：“泰蘭閣下，我所言千真萬確，沒有任何企圖，也沒有欺騙你的必要。只有你能說服提里奧大人回歸白銀之手騎士團。在如今這樣一個危難時機，曾經的初代聖騎士英雄，能為白銀之手騎士團、為洛丹倫遺民、為聯盟、為整個北境帶來的，可絕不僅僅是榜樣那麼簡單。”

泰蘭審視般地看着安格瑪，不是他不信安格瑪，而是這實在是讓人難以置信。

在他的成長經歷中，每個人都對他說，他的父親死在了一場與獸人的戰鬥中，直至犧牲，仍詮釋了身為一名戰士、一名聖騎士，身為一名洛丹倫王國的大領主的榮耀。

可在成長期間，他聽到過不少關於父親的風言風語。有人說父親根本就不是什麼英勇犧牲的聯盟英雄，而是犯下叛國罪的叛徒，勾結獸人的罪犯。

後來他漸漸長大，讓他越發痛苦的是，隨着心智的成熟，他逐漸明白了真相。原來所謂的“風言風語”，赫然便是身邊所有人試圖用善意的謊言掩蓋的真相。甚至在剛剛加入白銀之手騎士團時，他還去質問過烏瑟爾大人，自己的父親究竟是光榮的犧牲了，還是因那與所謂的榮耀完全相違背的罪名而遭到了流放，可烏瑟爾大人只是閉口不言。

泰蘭知道，烏瑟爾大人從不會說謊。所以他乾脆選擇了不說。

其實那時泰蘭就明白了一切，只不過打心底里抵觸那個真相。時至今日，已經有些分不清，這些年的努力，到底是為了追尋着父親的教導，成為一名以保家衛國、踐行榮耀為人生準則的聖騎士，還是為犯下叛國罪行的父親正名？

“但人們並不會期待他的回歸，他是一名犯下了叛國罪行的罪犯。”泰蘭幽幽嘆息道。

“泰蘭閣下，那不是叛國。換做是你，你也會做出和提里奧大人一樣的選擇。為了踐行自己的誓言，提里奧大人付出了一切，家庭、地位、財富……甚至不惜背負罵名，沒人比他更配得上‘榮譽’二字，也沒人比他更懂得犧牲為何物。如果你想通了可以來找我，我應該能幫你找到他。”

安格瑪感慨般地說道。

“我想關於提里奧大人，與那位獸人老兵伊崔格間的故事，你已經聽說過許多個不同的版本了，對嗎？閣下，我相信你有能力辨別，究竟哪一個才是真相。”

安格瑪說完便點頭行禮，轉身離開了。有時候人就是這麼奇怪，非要等到一切都為時晚矣才能夠明白過來，急急忙忙地想要做些什麼，卻發現事情已經無法挽回了。

正史中的愛與家庭任務發生在四五年以後，那個時候的泰蘭·弗丁，對父親的思念勝過了一切。一得知父親還活着，連虛與委蛇穩住血色十字軍都顧不上，當場就要出走，最終在受到恐懼魔王巴納扎爾的蠱惑的伊森利恩及其走狗的圍攻下身亡了。

安格瑪一邊走一邊想，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以後，他才對所謂的“英雄”有了新的認知。

這些英雄並不像他們表面所展現出來的那樣，人前威嚴的凱爾薩斯也會因懊悔而痛苦不已；

一人撐起整個塞拉摩的吉安娜也會因與導師意見不合而仿徨無助；

老佛爺無私更不是他能理解的，甚至覺得老佛爺有些迂腐。為了自己心目中的‘無私’，便付出了從此之後再也不能現身於愛子身前的代價，這究竟是一種無私，還是一種自私？

更令安格瑪感到不理解的是，天災軍團為禍北境，在世界最需要提里奧歸來的時候，他不僅對此無動於衷，更怕自己的回歸讓昔日的兄弟們蒙羞。結果直到兒子誤入歧途，他才姍姍來遲，可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不光白銀之手分裂成了遭到恐懼魔王巴納扎爾腐化的狂熱的血色十字軍與銀色黎明，他的兄弟們死的死，被蠱惑的被蠱惑，兒子也死在了昔日的同僚手中。

這一條時間線里，難道提里奧非要等兒子與兄弟們遭到同樣的厄運，才會再上演一次“愛與家庭”？

“愛與家庭”之後，提里奧是升華了，自此之後全心全意將自己奉獻給聖光，誓要攘除世間的一切邪惡，可……兒子也沒了呀。

遺憾終究是遺憾，也僅僅只是遺憾而已。它並不能帶給人成長，讓人成長，亦或者說升華的，是對遺憾的反思。

想來想去，安格瑪只得出了一句話。

人無完人。

縱使是在艾澤拉斯的歷史中，留下了感人肺腑的慷慨悲歌，留下了濃墨重彩的英雄們，也不例外。

英雄是英雄，但首先，英雄是人——當然，對艾澤拉斯而言，這個所謂的“人”的概念，可能要擴展到“人型種族”這個寬泛的範圍。

安格瑪感慨不已。

有時候人就是這麼奇怪，非要等到一切都為時晚矣才肯醒悟，可不論多麼後悔，失去的，都永遠不能挽回。

“等等！”

剛剛離開白銀之手騎士團駐地，泰蘭就追了上來，手裏還拿着一張皺皺巴巴的發黃信紙。

“抱歉，我為自己剛剛的行為向你道歉。我不能擅離職守，如果你能遇見我父親，請把這個交給他，並告訴他，他的兒子永遠為他的選擇感到自豪和驕傲！”

安格瑪笑了，確實是虎父無犬子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