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煉金之鬼
深夜,西橋彼端,某個人影挪動了自己脆軟的雙腿,一步步地向著某個地方靠近。
上城區燈火通明,他卻像是一個幽靈一樣穿過了人群,只在燈下現出迷離的影子,有滿身亂髮的野貓察覺到了什麼,渾身豎起寒毛,卻只在地面上看到黑色發臭的髒水。
名為多塔的旅店早已關門打烊,黑暗裏卻有人緩步走了過來。
那人拖着孱弱無力的雙腿,像是軟綿綿的某種動物一樣走到了門前。
他靠在門上,長久地盯着寫了多塔二字的店牌,像是在思考什麼。
可就在下一刻他毫無徵兆地揮出右拳,與雙腿截然不同,那雙手如鐵石般有力而堅硬,在揮動時甚至帶出一陣劇烈的拳風,風卷在他的手邊就像是某種咒術的增幅,這隻拳頭攜着這樣的偉力,狠狠地打在了木質的門上!
一聲悶響傳出,門后的鈴鐺發出一聲輕響,它就像是在說:歡迎光臨。
但門並沒有打開,甚至在表面上連一絲裂紋都沒有顯現出來,在鈴鐺聲漸漸停息之後,木門表面忽然浮現出隱隱的黑色光華,光華在門的表面沿着某種筆刻的紋路組合在一起,最終拼湊出一個算不上高級的煉金矩陣。
男人看着這一幕異常的變化卻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他機械般再度揮拳,又是那樣的一拳砸在門上,又是一聲悶響,這次連風都在空氣里裂出聲音,可那扇門卻還是沒有絲毫破損。
第三拳,第四拳,旅店附近沒有光,也沒有街燈,屋頂的野貓只能聽着連續駭人的打擊聲,還有隱藏在其中隱隱約約的,血濺在地面,最終只剩下骨骼與木頭碰撞,那般單薄的聲音。
那就像是一滴雨在半空陷入了深潭。
皎潔的月光從陰雲里探出細微的一角,宛如潔白的流水淌在男人的身上,照出了一頭乾枯的灰發,手上森森的白骨以及斑駁到濃郁的血跡。
他的面容罩在黑暗裏,看不出模樣。
鼻子微微抽動,那雙脆弱的腿再也支撐不住這具軀殼彎折了下去,他一下子癱倒在血池裏,喉嚨深處發出一聲無知野獸般沙啞的低鳴。
就在這時木門被一隻手拉開了。
那隻手老得泛黃,指節有些僵硬看起來卻又相當有力,鈴鐺輕顫,再度發出了悅耳的聲響,這次卻不像是迎客時應有的歡喜,反而像是因為恐懼到了極致而不由自主的顫抖。
主人生氣了。
老闆盯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這個怪異的男人看了幾眼,他伸出手,按在男人的額頭上。
“你的朋友?”一道全身罩在黑袍子裏的人影出現在了視野里。
老闆發出一聲混雜着怒意與自嘲的笑——
“也許還真是我的朋友,只不過是曾經在某個地方認識的某隻臭蟲。”
黑袍邁步,走到男人身邊,蒼白的五指從袖筒里伸出,想要抓起男人的腦顱。
男人猛地抬起頭,雙腿用盡最後的一點力氣爬起,他癲狂地揮動自己的雙拳,衝著老闆的臉狠狠砸了上去!
老闆沒有躲開,他站在原地,眼睜睜看着那隻剩下白骨和血肉互相絲連在一起的拳頭在空中掀起一陣扭曲了視野的颶風襲來。
寂靜的夜裏響起了崩碎的聲音。
黑袍看着男子右邊胳膊尾端那已經斷成無數節,部分骨節散在地上的右手,有些厭惡地說:“好噁心,你的朋友都是這樣?”
老闆歪歪頭,聽着頸骨發出幾聲清脆的聲響,聽到黑袍這句話之後說:“說的沒錯,但你要比他噁心得多。”
黑袍投來訝異的目光:“我又不是你的朋友。”
老闆用手帕擦了擦臉上剛剛被一拳打到的地方,那上面有些難聞的血液和其他古怪發臭的東西:“所以你比他還噁心得多。”
黑袍偏過頭把心思放在男人身上,同時決定把老闆剛剛這句話忘掉。
月光灑在男人的臉上,照清了他的整張面孔。
那就像是某具在水裏被泡爛的屍體又被打撈上來注入了濃稠的廢血或者其他令蛆蟲和下水道里的生物所喜愛的東西后給予了生機而再度恢復了行動能力的濕屍。
老闆厭惡地看了這個怪物最後一眼,揮出手來,某種力量自他的掌心匯聚,他向著怪物甩出那陣虛無,而後轉過身,準備找些水來。
怪物看着那扭曲了空間的形狀,灰白的眼睛有一瞬間恢復了清醒,他用最後清醒的意識和人類的聲音難聽而認真地說出了一個名字——
“克格……納斯?”
那就像是跨越了山與海的聲音,久久回蕩連綿不絕,黑暗的山風與深遠的潮鳴自心底湧來,將老人的腦海洗成一片空白。
老闆瞳孔猛地一縮,緊接着連忙轉過身,卻只來得及看到地面上一陣不斷散發著臭氣的白霧,有些凝乾的血塊在地面上緩緩融化着,就像是熱鍋上的黃油。
可人肉不是黃油。
上城區冬日的深夜裏冰冷的路道也不是燒熱的鐵鍋。
黑袍懷着若有若無的同情感把視線挪到了老闆的身上。
老闆的眼神變得無比黯淡,他緊緊地握了握手指,卻又無能為力。
“他真是你朋友?”黑袍揮手打散了那陣臭氣,對老闆說。
老闆沒有說話,這個蒼老的男人沉默着坐了下來,高瘦的身子壓到了門檻上,他摸了摸腰間想摸出一隻煙斗,卻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抽過煙了——
為了蘿爾,蘿爾不喜歡聞到煙味,也不想看到他做這種損害自己身體的事。
一隻手拿着被白紙捲起來的煙葉遞到他的面前。
“不好受就試試,”黑袍露出一個怪異到讓人不敢去直視的笑容,“剛卷的。”
“我已經很久沒抽過煙了,”老闆猶豫了一下,想伸出手去接,卻還是放棄了。
“可惜,”黑袍揮手把煙捲丟到了白霧和血肉里,看着煙捲一點點在血塊里消失,直至發出某種清新的尼古香氣。
他總是很擅長處理這種事。
在做完這件事後黑袍靠在門邊,不說話,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這就是鍊金術所製造的怪物,”老闆沉默了很久才在月色皎潔如雪般覆蓋在面前時開口,“也許鍊金術真的不該存在,沒有鍊金術我們怎麼會是這副模樣,這副現狀。”
他仰頭,看着月與清晰的云:“我的朋友本來就不多,當初活下來的也沒幾個,現在又變少了。”
“看來你真的只把真名告訴自己最親近的朋友,”黑袍摸摸頭說。
老闆斜着看了他一眼:“你是例外,我們只是合作關係,必須通曉彼此的真名罷了。”
男人對此倒是沒有反駁,他靠在牆上,想了一會兒指着地上升騰的白霧說:“你覺得這是哪個等階的煉金傀儡?”
“連傀儡都算不上,只是最低階的煉金怪物,”老闆這麼說著,忽然他看到了什麼東西,眼前忽地一亮,連忙從門檻上站起身,從已經變得很淡的白霧裏取出了什麼東西。
在看清自己手上的那樣東西之後他聽到黑袍說:“你看走眼了。”
老闆喃喃地點了點頭:“我看走眼了。”
那是一個黑色的鐵環,和腕骨差不多大小。
“【項圈】,”老闆說,眼中生起清白的怒火,“是誰竟敢……”
“這是個搜索用的煉金傀儡,”黑袍聳了聳肩,“雖然確實是最低階的罷了。”
“我真是太討厭你這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了,”老闆說,“難道這一切也在你的意料之中?”
黑袍說:“不然你以為我半夜不睡覺跑到你家店門口當守門老人?”
老闆沉默了一會兒,問道:“這件事和你……或者和那兩個孩子有什麼關係?”
“我還以為已經夠明顯了,這麼低階的搜索傀儡連狗都不如,因為只要你給他一件東西他就只會聞着味道沿路去找,”黑袍說,“狗起碼還會知道什麼時候該逃。”
老闆因為對方的用詞和比方皺了皺眉,卻還是壓下了這份不滿,因為他還需要答案。
“我們的兩位小朋友被某個人盯上了,”他說著,眼裏閃爍着清晰的快意,“就要來了,他們就要被那個傢伙找到了,他們就要被抓住了……”
黑袍丟下手裏的一枚硬幣,這枚鐵片在地面上滾了許久,最終在撞到了下水道的一邊后倒在了鐵欄上。
正面的人頭像反射出雲月端頭清晰的白光。
“下水道里的某些傢伙,終於……開始行動了。”他的聲音像是做禱告般虔誠,月光罩在他的身上,襯得他彷彿真像是某位無比熱忱的輪亥信徒。
老闆看着他這副聖潔的模樣,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就在這時他才想起來了面前這個男子的另一個身份,於是荒謬感越來越濃郁,直至他發出了一聲嘲弄的笑:
“這樣的傢伙居然……”
有誰能想到這樣一個黑暗的傢伙居然是一位鼎鼎有名的神職者呢?
老闆收起鐵環,走進了門內。
“也許輪亥神明與鍊金術……全都不該存在。”他如此說著,輕輕合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