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緣起

原本晴朗的天空，被一聲驚雷的巨響割裂。

尖叫聲不絕於耳，熱熱鬧鬧的大街，騷動不安，人們丟棄了所有負累，四散逃離。

突然來的風，吹起了喜轎的紅簾，裏面端坐着還矇著蓋頭的新娘子。她腰肢纖細，身姿窈窕，十指如蔥白，指甲修的略短，粉粉的，修長美麗。

不知何時出現在軟轎邊的男人，盯着新娘子。他的頭髮很長，烏黑的髮絲隨風飄揚，卻因為發箍的束縛，不至於散亂。男人身姿高大，白色的衣袍，劍眉星目，膚色勝雪，薄唇微紅，容顏精緻的無可挑剔，卻因為冰冷的氣質，讓人不能直視。

男人伸出手，新娘子還是一動不動的坐着，直到男人掀了蓋頭，她才抬起頭來。

男人的眼神突然溫柔了一點，他修長的手指想撫摸新娘子的臉頰，那是個美的不可方物的女子，只是她的眼神是恨，和看不懂的情緒，她右手緊握的血紅色蛇形匕首，狠狠的刺在男人心窩。

男人依然憐惜的看着她，微微彎唇笑了，鮮紅的血，很快浸濕了身上的衣服，染紅了女子的右手，滴落在石板上。男人張口說了什麼，卻沒有聲音，女子突然瞪大了雙眼，如夢初醒般，已是淚若斷弦珠。

“啊！”女子凄厲的哭喊聲，在空蕩的街上迴響。雨，越下越大，好像在可憐她。

白衣男子，身上開始出現刺眼的白光，女子跪在地上，緊緊抱着他不鬆開，直到光芒消散，眼前出現男子的內丹，他的千年修為。女子的淚，泛着淡藍色的光，落在那內丹上，好像水滴落在熾熱的烙鐵上一樣，蒸發不見。

他們不一樣。女子伸手握住內丹，她的右手開始被灼燒，冒着縷縷泛黑的煙氣。

“快阻止她！”四下突然出現許多人，劍拔弩張的對着女子，女子看也不看他們，仰頭吞下了內丹，緊接着就開始痛苦的縮成一團。

他是得道成仙的百里沐熠，人間一代仙門尊者，她卻是千年之狐，本應該是九尾靈狐血脈的傳承者莫嵐，卻因動心動情，過於偏執而墮仙成魔。他終究捨不得殺了她，甚至以命抵命。她不知道吞下他的內丹，會被燒灼而死，還是凈化她的仇恨戾氣，她希望是前者。

但是那些刀刃，沒有碰到她。身後的轎子碎了，四分五裂，莫嵐不看也知道，那氣息，是現任魔尊滄無君。

“鬥了幾百年，呵，百里沐熠。”滄無君手持一把長劍，黑色的煙霧越來越濃，他身上和臉上，開始出現血色紋理，像一條條蜿蜒而行的小蛇，遊走連接，現出紅光。滄無君回頭看一眼蜷縮在地上的莫嵐，左手從她臉頰撫過，伏魔封印帶來的痛苦，好像減輕了許多。若不是一千五百年前，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聯合魔道叛徒裏應外合將他封印，他怎麼會輸給修為僅千年的百里沐熠？就算他的血脈天賦強大，又怎麼會看着莫嵐被逼至絕境？又怎麼會錯失她？

滄無君眼裏的怒意和恨意越來越濃，那群仙門之人已經開始佈陣，百里沐熠一死，前來追捕莫嵐的又沒有更高修為的人，萬一滄無君強行衝破封印，等不到他被反噬，可能他們先要全軍覆沒。

“螻蟻尚且貪生，你們為何一次次挑釁本尊？”滄無君漆黑的眸，在一息之間，變成了血色，強大的魔力像是要從他身上的每一道血紅的符文印記里迸出。

“滄無君，為了一個將死之物，毀了幾千年的修為，可是很不划算的買賣。”為首的仙門長老，厲聲說。百里沐熠的死，讓他們又氣又惋惜。但是他們要帶走的不只是百里沐熠的內丹，還有莫嵐的靈狐血肉和內丹。

“呵呵呵，你們所謂的正道，就是為了得到百里沐熠和莫嵐的內丹，好讓你們長久不能精進的老東西，有所突破還是長生不死？”滄無君站起身，左手結印，在莫嵐周圍布下結界，右手一揮手中長劍，規律的呼吸着，準備強沖封印。

以前他也可以衝破封印，但是他不想煙消雲散，因為即使被困此地，幽囚千年，元神還是可以暫離的。他總想着，慢慢養精蓄銳，等到封印淺淡的時候，再衝破也不遲，至少不會付出這麼大的代價。

可是千年前，人間出現一個天才，百里沐熠，二十幾歲的年紀，就已經結丹成熟，得道成仙，滄無君開始焦慮，終於等到那些老傢伙，因為封印他，不是西去，就是幾百年修為不增，卻出現了這個最大的威脅。滄無君時不時分幾縷神識去打探百里沐熠的深淺，卻發現了那隻血脈覺醒的小狐狸。

她毛色雪白，天生九尾，額上一點時隱時現的赤紅印記，證明她是九尾靈狐，註定和滄無君一仙一魔，生生世世為敵。可是滄無君不覺得她哪裏可恨，那麼單純可愛，是人世間最純凈的生靈。

只是她的眼裏只有百里沐熠，因為靈狐族沒落，她的族人幾乎滅絕，沒人引導她進行血脈覺醒，生死之際是百里沐熠渡給她的仙氣。又過了百年，她的內丹已經成熟，可以自由控制額上的印記隱現，可以靈活運用靈狐之力，也可以化作人形。

她很美，初化人形的時候，百里沐熠都看呆了，直至滄無君流露出氣息，百里沐熠開始注意到這個被困了幾百年的魔道尊者。但是再危險，滄無君還是想看看，她是不是又長高了，又變漂亮了，或者闖了什麼禍事，做了什麼傻事，或者修行上有沒有遇到困難。即使知道自己幫不上任何忙，還是被她所惑。

她的眼裏始終只有百里沐熠。滄無君開始時不時侵襲仙門，但僅僅是元神出竅，造不成什麼威脅，仙門邊回擊，邊研究對策。迫於滄無君以前的威勢，仙門也不敢輕易前往他的封印地進行封印重鑄。因為封印滄無君，損失慘重，不是他們一個人間仙門可以支撐的。伏魔谷里，結合五行八卦而設的伏魔陣，又立了八個龍紋鎮魔柱，魔氣甚重，也只能縈繞在伏魔谷。眼下和滄無君交手最多的，是百里沐熠。滄無君也知道，百里沐熠比之前那些老傢伙，絲毫不弱，甚至更強。

幾百年的修為已經如此，無論如何，都不能放任他。滄無君和百里沐熠交手，總免不了被莫嵐碰上，雖然是兩千多歲的靈狐，模樣像個人類十五六歲的孩子，靈狐長壽，對別人來說，渾身是寶。

莫嵐頑皮，非要和滄無君的元神一搏，滄無君怕傷到她，處處避險，卻不知無形中害了她。百里沐熠雖然心有疑惑，卻不會直接對莫嵐造成傷害。時間長了，那些仙門長老發現了端倪，一口咬定莫嵐和魔族有染。又因為莫嵐是被百里沐熠撿回的，仙門長老以來路不明為由，諫言百里沐熠把她趕下山。

那一天，滄無君親眼看着莫嵐哭的很傷心，她直視着高高在上的那個人，問他是真心還是假意，百里沐熠始終沉默着，直至莫嵐問他愛不愛她，仙門長老們齊力結印，將莫嵐丟下仙山。滄無君不顧一切救起她，帶回了封印他的伏魔谷。

滄無君看到了百里沐熠的漠視，莫嵐同樣看到了。莫嵐傷的很重，又沒有求生之欲，滄無君沒有辦法，屢屢靠元神出竅去狩獵低階仙門弟子，剝離他們的仙根靈氣，渡給莫嵐，維持生命。

莫嵐昏睡了百年才醒來，因為那天，百里沐熠來了伏魔谷，她察覺到了他的氣息。滄無君知道，又裝作不知道。但是莫嵐沒有去見百里沐熠，百里沐熠走後，她開始勤加修鍊，滄無君給她找的仙根雖然低階，積累起來的能量卻是很可觀的。低階仙門弟子，沒有內丹，體內只有精修的一點靈氣，很容易狩獵。

又是兩百年的沉寂，有一天，莫嵐開口說話了，她問滄無君是不是很早就認識她，滄無君沒有回答，她又問滄無君，能不能出去，滄無君沉默了很久，現出元神，帶她到了伏魔谷的邊界。她是仙，可以自由出入，而滄無君的元神離開這裏，都會被削弱很多。

莫嵐離開了，三百年，她只跟他說過兩句話，卻沒認真看過他一眼。滄無君一縷神識跟着她，她再沒有笑過。直到十幾年後，她再見百里沐熠那天，她的笑，像以前一樣純凈。只是百里沐熠依舊那麼冷漠，看她一眼就離開了。

滄無君以為她會放棄，因為她遠離仙山，開始遊盪，整日不是修鍊，就是發獃。沉寂不過百年，她好像下了很大決心一樣，突然精神煥發，滄無君卻不知，她是決定一步一跪的上仙山，去求他給一個答案。她也真的去做了，到了仙門大殿前的時候，別人只看到她的虔誠，滄無君卻看到了她前一刻的血淚。

仙門長老和很多弟子都在，這次很奇怪的沒阻止她，讓她順利的見到了百里沐熠。百里沐熠看着她，不冷不熱的說一句回去吧，莫嵐臉上僵住的笑，還是恢復了。她說她沒有背叛仙門，說她會交出那些仙魂，只要百里沐熠留下她。但是百里沐熠還是讓她離開，甚至拔了劍，劍氣割斷了她耳邊的一縷發，劃破了她無暇的臉頰。

莫嵐沒有眨眼，沒有躲避，甚至沒有眼淚。滄無君壓抑着沒有發作，他看到莫嵐底下了頭，很久，他看到莫嵐的指尖滲出黑色氣息，微不可查，卻是致命的。他想阻止她，墮仙成魔的代價，她不知道嗎？

百里沐熠也注意到了，他安慰莫嵐，她的路還很長，她是靈狐，他是人。同為仙門，卻也是殊途。莫嵐抬起頭，為人形時，她的眸是漆黑如墨，烏髮如雲，她使用靈狐之力時，眼睛是澄澈的藍色，發白如雪，而此時她的雙眸卻鮮艷如血。

仙門長老開始結印，百里沐熠又沒有阻止。她的淚，還是泛着淡藍色的光，只是櫻唇如血，眉間赤紅色印記閃爍，一身的黑色魔氣瞬間散發出來，已經壓抑不住。所有人都做好了防備，準備進行一場惡鬥，她還是笑着，環視眾人，縱身躍下仙山。滄無君緊隨其後，她還有理智，只是體內仙魔之氣爭鬥不休，怕這次的傷，比上次還重。

三百年，她身上的仙氣幾乎消耗殆盡，神脈盡損，滄無君將元神給了她，以魔氣壓制她的血脈之力。她再醒來，沒有說話，出伏魔谷的路，她還記得。滄無君以為她出不去，這裏的結界可以困住所有進來的魔族，高階魔族才可以元神出入，低階的只能等着在伏魔陣里煙消雲散。

可是她出去了，像上次一樣，滄無君以為是她靈狐之身的緣故。失去了元神，滄無君已經不能探知外面的世界，看着她越走越遠，多想讓她留下。可是他不忍心囚禁她，在這個孤寂陰暗的地方。

百年的孤獨，他開始有點耐不住了，怕她再犯傻，沒有人能救她。現在的他又這麼虛弱，那封印讓他動彈不得。

終於，這一天，他感知到了她的氣息。幾百年了，隔着結界，他望着她，她變了。他不知道，她為什麼在人間，坐着花轎，向伏魔谷的方向而來，還有突然來的百里沐熠。滄無君能感受到，百里沐熠這幾百年的精進速度，完全可以以一己之力再次封印自己。滄無君現在不怕被再次封印，卻怕莫嵐再臨險境。

可是他沒想到，百里沐熠沒有一點攻擊之意，反而是莫嵐手上的，握着自己引以為傲的魔器，飭仙劍。飭仙劍是赤紅的蛇形，可長短幻化，可化無形之氣，滄無君曾經用幾代魔尊血和元神滋養，後來染過數不盡的魔族、仙門之血，戾氣越來越重，難以駕馭，他被封印前，都差點被這魔器反噬，封印后，元神遍尋不見它在何處，不知道莫嵐從哪兒尋來的，還可以安穩的握在手上。

百里沐熠被飭仙劍刺入心口，就不會再有生機。滄無君不知道百里沐熠最後說了什麼，莫嵐哭的那樣傷心。他不想看到莫嵐哭，她的淚總是讓他魔力暴走。百里沐熠的內丹，對她未必有好處，她想死。

以前的滄無君從未想過會動情，現在卻要為這個不曾為自己停留一刻的女子，付出灰飛煙滅的代價。

他掙脫了伏魔陣的鎖鏈，本體衝出了結界，為她擋下攻擊。

仙門那些長老快要完成佈陣，滄無君也默念完了心咒，雨如瓢潑，卻淋不濕他的衣衫。天雷越來越近，滄無君懸浮空中，飭仙劍與他有血脈聯繫，瞬間飛升，被他執於手中，指天引雷，仙門的人馬上往後躲了躲，覺得滄無君可能是瘋了。強沖封印已經是萬劫不復，還是借天雷之力，成不成功不說，最多一個時辰，滄無君就會因魔力反噬爆體而亡，形神俱滅。

一雷擊中，滄無君眉頭深皺，身上的像流動的血液似的符文光芒反而加深了，仙門的人觀察着，蓄勢待發。如果滄無君突破失敗，他們就可以不費一兵一卒的消滅滄無君，還能繳獲飭仙劍。

第二次，符文灼燒的更加厲害，滄無君的魔力弱了許多。第三次，滄無君手中的劍差點掉落，指尖開始滴血，氣息微弱。

仙門的人互相交換眼色，持劍攻來，滄無君咬住下唇，揮劍一喝，身上的黑袍碎裂，滴落在地上的血，像蒸發的水汽，冒着黑煙消失了，而他四周幾乎是漆黑一片。

滄無君生而為魔，本體是可隨意變換的無形之氣，像他的飭仙劍一樣。滄無君俯視着那些人，高階仙門的人可以發動伏魔陣將他禁錮，這些人卻無能為力。

一時間，伏魔谷結界邊緣，鮮血四濺，哀嚎聲四起。凡人眼中，這裏只是損壞了一頂花轎，四下空曠無人，實則已經變成了人間地獄。

終於安靜了，滄無君帶着昏死的莫嵐，又進了伏魔谷。百里沐熠已死，他也將死，再也保護不了她了，不管這幾百年，她和百里沐熠之間發生了什麼，至少她還活着。滄無君有點想笑，自己竟有些憐惜百里沐熠的死。

滄無君若死，仙門短時間內是不會有動作了，伏魔谷可能會安靜個兩三百年。滄無君又有點慶幸，自己的死可以換取她短時間的偷安，似乎很是划算呢。他已經沒有東西能留給她，手裏那把飭仙劍是魔氣所化，或許他也要像以前的劍下亡魂一樣，沒有反抗之力，讓飭仙劍吞噬，化為烏有。

伏魔谷魔氣很重，伏魔陣破碎，鎮魔柱倒塌，卻還是有餘威，低階仙門和魔族都不能進入，對莫嵐來說，是個絕佳的療養之地。

莫嵐還昏睡着，滄無君又化作了人形，伸手理順她凌亂的髮絲。千年了，他們三人的恩怨要結束了，只要她能活下去就好。滄無君拿起飭仙劍，魔族無心，但是他還有一顆鮮紅如雪的內丹，滄無君卻把劍刺入了心窩，飭仙劍又發出耀眼的紅光，像浴血重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