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花朝節
兩天後,是花朝節,二月十二。
花朝節原本只是江南一帶民俗節日,文人學子結伴遊覽賞花,姑娘們則是剪五色彩紙粘在花枝上,來慶祝百花的生日。
然而本朝太祖夫人酷愛養花種花,她仙逝之後,被道教尊奉為“花神”。而被稱為“花神節”的花朝節也順理成章的被宮廷重視起來。
太宗繼位之後,更是將花朝節推廣到了整個大魏。
在揚州,官府不僅會舉辦祝神廟會,還會邀請文人雅士題詞,而題詞最佳者則會被知府邀請共飲。
去年花朝節的時候,邢干以一首《竹枝詞》贏得了諸多文人墨客的稱讚,至今仍被傳誦。
然而直到花朝節上午的戲曲結束,邢干也沒有歸家。
官府請人來扮演花神,演了幾齣戲曲,又舉辦了題詞的酒會。城裏的幾處名園都是被有錢的文人包下,以便與同好者飲酒賦詩。
書院的教習也是包下了一處花園,早上的時候,一名書院教習來到邢羽家中想要邀請邢干一同宴飲,互相唱和,但是邢干不在,邢羽也只好替他婉言拒絕。
他不知道邢干到底去做什麼了,只好對外稱是歸家省親。書院的教習聞言倒也沒有驚訝,也是明白了邢干又是即興外出遊玩去了。
臨近中午,許知府也派人來邀請邢干參加酒宴,被邢羽以相同的理由拒絕了。
花朝節的廟會邢羽沒有去看,只是在樓上一面看書,一面看着下面街上人來人往的熱鬧場面。
他在書院中好友不多,唯有一個秦立算是好友,但是秦立家鄉遠在西蜀,直到今天仍是沒有抵達學院。
邢羽無人陪同,自己也不想一人閑逛,便沒有下樓觀覽廟會。
臨近中午,邢羽看到江中彈琴的少女在僕人的陪同下走下小船,恭敬的踏上了許知府的官船。
那是許知府舉行船宴的官船,其上有許多聞名揚州的名人雅士,原本邢干也在其中,不過他忽然失蹤,也因此失去了參與酒宴的機會。
那少女在船上彈琴,琴聲渺渺,遠離了竹樓,邢羽也聽不真切,只覺得少女的琴技又有所長進。
他對彈琴所知不多,但仍是從琴聲之中聽到了少女的哀傷與落寞。
於是,他走下樓去,沿着江邊疾行,沒有理會那些在街邊小攤主人的招攬,而是一直前行,他追着琴聲向前走去,等到再度追上官船的時候,那琴聲已經變了曲調,不再哀婉,而是昂揚。
他失望的回到家中,心想或許少女琴聲中的哀婉,也只是因為樂曲中自帶哀婉而已。
太陽偏移,花朝節最熱鬧的時候來臨了。
每年的花朝節都會持續接近十天,不過也只有二月十二以及二月十五這兩天最為熱鬧。也只有在這兩天,官府才會開放揚州城的御用花苑,百姓們可以與貴婦人同在一園之中,賞花作樂。
邢羽躺在搖椅上,有些疲倦的放下了手中的書卷。今年夏天的時候,他就要參加學院的考試,來爭奪學院推送秀才的資格。
白鹿洞書院每年都會直接推送三名學子稱為秀才,學院教習們會根據選拔考試的成績進行推選,這次考試由於只是白鹿洞書院內部的考試,只有白鹿洞書院的學生有資格參加,所以被揚州城的人們稱為“院試”。
大魏的書生考試分為四個等級,分別是縣試,鄉試,會試,殿試。
經過縣試之後的讀書人是為秀才,經過鄉試之後,則是舉人,經過會試之後,稱為貢士,而若通過殿試,高中則為進士。
沒有考取功名的讀書人被人們稱為童生,不過這與白身倒也沒什麼區別。
讀書人自視甚高,往往自稱童生,但其實,只有經過縣試而未被錄取的讀書人才是童生,沒有經歷過任何考試的讀書人,其實被稱為白身。也就是沒有功名在身的人。
看了半天的書卷,邢羽也是累了,他閉目在躺椅上,心裏猜測着邢干何時會回到家中。
白鹿洞書院的院試競爭相當激烈,不過邢羽倒也不怕,他有信心拿到推送為秀才的資格。目前的當務之急反倒是邢干突然離去之後,他要怎麼度日。
邢干突然離去,卻是沒有給邢羽留下多少錢財,邢羽掂量了掂量自己錢袋中不多的銅板,不由搖了搖頭。
“只夠十天吃喝的了。”
傍晚時分,街上有人提着花燈遊玩,邢羽看着街上仍舊熱鬧的場面,心裏有些悸動,也想下樓走一走。
去年花朝節的時候,他老家的朋友柳絮來到揚州城裏看廟會,兩人晚上一起提着花燈在街向上遊玩,那時候,他才感受到了節日的意義。
見到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邢羽心中就像是有一隻小獸在不停地試探,他想或許自己能在街市上見到那個自己戀戀已久的少女。
花朝節這幾天,街市閉戶極晚,打更也是極晚,或許他會遇上少女離開小船,或許他會有幸與少女同行一段路。
想到這裏,邢羽不由站了起來,他走到瓮邊,打了盆水,洗了洗臉,又端起杯子,漱了漱口,然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緩緩走下了樓。
樓下,橋邊還有許多小攤在販賣花燈以及花糕。花糕是添加了花瓣的糕點,人們將花瓣與米一同搗碎,然後製作出來的甜甜的糕點。
這是花朝節特有的一種甜點,平日裏雖也有人出售,但是味道以及種類遠遠比不上花朝節這幾天的花糕。
邢羽來到橋上,看到橋中央的地方有一個小攤,這個小攤鋪前圍着一圈人,而其它小攤前面卻是客人寥寥。除了身穿長衫的士子,更多的是穿着薄衫持着輕扇的女子,她們多是三人四人一同在街市上遊玩。
邢羽左右看了看,忽然發現只有自己是獨自一人。他不以為意的搖了搖頭,等到前面有人離開之後,便立刻湊上前去。
“客人,來一兩上好的桃花糕?”小攤的主人是一名穿着乾淨長衫的中年人,男子身體瘦弱,身上長衫也是有些破舊,但卻乾乾淨淨,看着極為利落。
“多少錢?”邢羽點了點頭,從腰間取下錢袋,想要付錢。
中年人利落的將桃花糕包好,放到油紙袋裏,抬頭一笑,朗聲說道:“十枚銅板。這是用東山上的桃花製作的桃花糕,桃花是昨日才采來的,新鮮着呢。”
邢羽聞言愣了一下,東山就是白鹿山,白鹿山下就是白鹿村,白鹿村是邢羽小時候居住的地方。他想起去年柳絮來揚州城時帶來的桃花糕,心裏忽然有些想念村裏的人。
邢干帶着他在白鹿村住了六年,從他七歲那年開始,兩人就一直住在白鹿村。直到三年之前,邢羽十三歲的時候,邢幹才在揚州城買了這裏竹樓上的三間房屋,帶着邢羽搬了過來。
他搖頭一嘆,忽然發覺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回過白鹿村了。今年過年的時候,他也沒有回去。
正在邢羽暗自思索的時候,面前的中年人有些尷尬的輕咳一聲,低聲問道:“小兄弟,是忘記帶錢了么?”
“……”邢羽忽然反應過來,急忙從錢袋中拿出十枚銅板遞給中年人,“我是東山腳下白鹿村的,好久不回家鄉了,聽到你說,不由有些思念。”
邢羽有些汗顏的接過桃花糕,衝著中年人歉意一笑。
中年人聞言一愣,旋即將邢羽拿着銅板的手推了回去,“賤內也是白鹿村的,這份桃花糕算我請你的,把當做故人的饋贈吧。求學在外,也不容易。”
邢羽聞言一愣,知道中年人是把他當做在揚州求學的貧苦學子了,他搖了搖頭,想要解釋,但是中年人卻是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邢羽只好收起手中的銅板,向中年人抱拳一拜,然後轉身匯入了人流。
他剛離開小攤前面,背後卻傳來一聲輕輕地、溫婉的低語,
“你好,來三兩桃花糕。”
他轉過身去,看到了那個有些柔弱的身影,他曾在竹樓上默默地望着她,一天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