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少年的夢
天幕漸暗,邢羽放下竹窗,返回屋內。
躺在床上,邢羽望着窗外,心中泛起波瀾。最近這段時間,邢干只要一有機會就會慫恿邢羽修仙。這樣日復一日的重複提議,隱隱讓他感到有些不對。
邢羽隱約記得,自己並不是揚州的人,他曾見過大海深處的鮫人在宮殿裏朝拜,帝王在重重帷幕之後面對群臣的迎接,他也曾見過深山道觀中,蒼顏白髮的道士無奈的搖頭。
那是他真切的過去,但是他卻記不清楚了,他想或許自己家也是修仙者的後代,所以父親才會這麼急切的想要自己修仙。
之前幾年邢乾沒有催促他的原因,或許是因為他年紀還小,修仙還來得及。而如今他已經十五歲了,若是繼續拖延下去,一定會耽誤修行的進度。
“可是我真的對修仙沒有什麼興趣啊。”邢羽搖了搖頭,從懷中拿出自幼佩戴的溫潤暖玉。
那是一枚近乎淡藍色的透明玉環,自邢羽記事起,就一直在他身上。邢干從未提過這枚暖玉的來歷,只說是故人相贈,品相不錯,便將其作為邢羽的貼身佩玉了。
不過,邢羽有時卻會猜測,這枚暖玉會不會是自己母親留下的遺物。
然而,這枚玉環上卻沒有任何印記,既無刻字,又無花紋,邢羽也無法以此判斷玉環是否來自於他母親。
邢羽記憶中沒有任何母親陪伴的時刻,他是由邢干撫養長大的。邢干雖然為人洒脫,但是說起邢羽母親的時候,也是目光黯淡許久。
以至於到現在,邢羽都不知道自己母親的姓名以及過往。而他們父子兩人多次搬家,家中又無母親的遺物,彷彿他的母親從來沒有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
邢羽收起玉佩,看着窗外。
雨似乎已經變小了,稀疏雨點滴落在竹窗上,清脆的宛如珠玉落盤。清涼的春風吹入屋中,凍得邢羽身體一抖。
不過胸口的暖玉上緩緩傳來了一股暖流,使得寒冷頓時不再可怕。邢羽脫下外套,蓋上被子,將竹窗關上,準備入眠。
他閉上眼,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隔壁。
邢干合上手中的古卷,幽幽嘆了口氣。桌上的油燈早已熄滅,他卻就這樣在黑暗之中將一整本書看完。
這不得不讓人驚嘆。
他一定是一個實力強大的修仙者。
邢干來到揚州已經十幾年了,這十多年間,邢羽也從牙牙學語長到了束髮之年。這樣平靜的日子他還能過多久呢?
十幾年來,他隨心所欲,先是在宮廷任職,後來又離開宮廷來到揚州,作為白鹿洞書院的教習。
教書育人一事,他早就心嚮往之。古茵在世時也曾說過,等他們的兒女都長大了,他們就尋一處簡樸偏遠的書院,給那些沒有錢財去書院上學的孩子講課。
然而,還沒有等到兒女長大的日子到來,她就早早離世了。
邢干放下手中的古卷,走到陽台上,打開了竹窗。窗外落雨如故,不過確實小了許多。濃重的霧氣籠罩了整個揚州城,白蒙蒙的一片,在江面緩緩飄動,使人看不清流動的江水。
他站在這裏對着江面,看着江面上白茫茫的霧氣隨着寒風飄動,心裏想着邢羽的將來。
過了許久,他也沒有什麼頭緒。
邢羽的年紀已經超過了修仙的起步年齡了,再不開始,將來可要吃大虧。
不過這孩子一直極為執拗,小時候詢問自己他母親的事情,自己不告訴他,還一連三天都沒有跟自己說過話。
若不是邢干不給他飯吃,項羽一定能夠堅持到底。
邢干搖頭一笑,心裏忽然有了一個主意。他剛要放下竹窗,忽然感到有人正在霧氣背後偷偷注視着自己。他眼中悄然閃過一絲金光,目光頓時穿過了濃重的霧氣,抵達了江面。
江面上水波蕩漾,一艘小船系在岸邊的柱子上,在風雨中搖曳不停。
“何苦呢。”
邢干搖了搖頭,放下竹窗,轉身回到自己房中躺在床上。
他倒是不困,此時也還早。他從懷中掏出一本巴掌大小的小冊子,上面畫著一個盤腿而坐,閉目吐納的小人。
“是時候了。這孩子應該開始修鍊了。”
邢干點了點頭,忽然消失在了原地。
隔壁。
深夜,邢羽忽然醒了過來。
剛剛在夢裏,他夢到了一個面目模糊的女子,在衝著自己微笑。她的笑容中滿是溫暖,滿是關懷。
邢羽覺得那就是自己的母親,可是他並沒有看清楚女子的模樣。
之所以能夠確認那就是他母親,是因為邢干就在女子身旁,而他也正用同樣的眼神望着女子以及自己。
“是她么?”
邢羽帶着滿心的疑惑起身來到客廳,他摸了摸茶壺,發現裏面的茶水已經涼透了。
“老爹這麼早就睡了么?”
他疑惑地想到,抬頭看向邢干房間。
這幾天,每次邢羽深夜醒來喝水的時候,邢干都還沒有休息。茶壺裏面的茶水也是熱的。
邢羽猶豫了一下,然後抬腳走到邢干房前,裏面並沒有任何的呼吸聲。他抬起手,輕輕敲了敲門。
過了許久,都是無人回應。
“老爹?”
邢羽推開門,走到邢干房中。
邢干房間內的陳設一如傍晚時分邢羽踏入的時候,床上的被子也還是整整齊齊的,沒有攤開。
竹窗仍舊沒有被放下,寒風吹進屋內,吹得床畔的書卷沙沙作響。
邢羽走到窗前,放下竹窗,轉身走出了邢乾的房間。
他從邢干特製的保溫壺中倒出一杯熱水,一邊吹着,一邊小口喝着,心裏對邢乾的去向也有些疑惑。
邢干時常會突然消失,不過他往往會告知邢羽一聲,這次他卻沒有提前告知邢羽,不知道他是為何離開的。
邢羽喝完水,剛想回房,他站在自己房間前,愣了一會,然後轉身坐在了邢干不久前才坐過的竹椅上,緩緩吐了口氣。
他眼角看到邢干剛剛看過的古書,他伸手拿了過來,信手翻開,正好看到了一首邢干標註過的詩句,他心裏不由有些難過: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他夢裏夢到的女子,或許就是邢干離開的理由吧。
“是你么?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