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院試(下)

第17章 院試(下)

第三道題只有三個字,極為簡單,但卻難以落筆。

“何為道?”

邢羽低聲念了出來,何方茹笑着沖他搖了搖頭,朱誡閔也是輕咳一聲,作為警告。

邢羽哂然一笑,撓了撓頭。

何為道?

這個問題,古往今來不知道有多少人追問過,可卻從沒有人能夠拿出一個使所有人信服的解釋。

夫子從未給出一個確定的結論,道祖雖然談論過道,最終卻也沒有留下一個統一的解釋。

邢羽自然也無法給出結論,他曾聽邢干講過,知道一些關於道的道理以及傳說,可讓他寫一下什麼是道,他卻覺得無從下筆。

邢干是一個修道之人,他在揚州居住了十幾年,將邢羽一手撫養長大。這些年來,邢羽沒見過邢干修鍊,邢干也很少談及如何修鍊。

他做的最多的一件事情就是飲茶。

邢干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揚州城的傳奇人物,他從北方搬來,帶着邢羽這個獨子。揚州城裏的人都不知道他曾經做過什麼,也不知道他的家世。

但是揚州城的太守,知府都是對他極為客氣,甚至可以說是敬畏。

他來到揚州城后,朱思誠便邀請他擔任書院的教習,不僅如此,朱思誠甚至還想將書院院長的職位交給邢干。

不過邢干為人瀟洒,對於書院並不上心,朱思誠最終也放棄了這個想法。

邢羽手中筆尖懸空,墨汁緩緩浸潤下去,將落未落。

他忽然有了一個奇怪的想法,他記憶里從未有過母親的記憶,白鹿山上雖然葬着他的祖父,但是邢干只說那是衣冠冢。

邢羽開始懷疑,邢干是不是已經年紀很大了。自己其實只是他的幼子,他的其他孩子,或許已經因老邁離世,也或許,他們還在這片大地的其他地方居住。

一瞬間,邢羽忽然感覺自己是被人放棄了,他在這片土地上再無一個可以依賴的人。

他曾經的依靠忽然消失不見,身邊還多了一個真實身份是靈魅的妹妹。

生活的劇烈變化,讓他心裏有些迷茫,他到底該何去何從。

夫子曾說家國天下,可是現在,他連一個完整的家都沒有了,又該如何去出仕朝堂呢。他原本是打算通過院試,然後藉由科舉進入朝堂,這是他對未來的規劃,而現在,這個規劃已然變得縹緲,不再真實。

邢羽忽然反應過來,這其實就是他的道啊。

夫子的道是治學平天下,他建立學堂,幫助漢高祖平定各地叛軍、諸侯,建立了統一的大漢。

道祖的道是修身觀天下,他致力於明心見性,雖然遠離塵世,但在自己離開中土之前,卻仍是幫助中土解決了西域的入侵。

他們的道,邢羽不敢妄加斷言,也沒有資格去模仿。他只能嘗試着去走出自己的道路,只是現在他失去了自己的道。

這最後一個問題令邢羽百感交集,他回想起自己這些年來的經歷,不由微微嘆了口氣。他一直在努力,努力不走入邢乾的影子。

可是,他似乎不得不走上那條他一直在極力避免的道路了。

修仙。

這條路對於許多人來說都極為難得,但對邢羽來說卻並不是這樣。

他小的時候,邢干帶着他輾轉各地,每天都會教導他該如何修鍊。

除此之外,邢干更是時常會硬逼着他去背誦一些完全不明白意義的典籍。

直到邢羽七歲之前,邢干每天都會教導他吐納,鍊氣。

修鍊的日子枯燥泛味,在邢羽隨邢干來到揚州之前,他曾在天山書院的高樓上練習劍術,也曾在崑崙書院聽邢干與人道辯。

邢羽知道,修仙的境界極多,鍊氣、築基、結丹、元嬰只是開始。

鍊氣是起步,築基方才算是入門,結丹元嬰其實只是一個夯實基礎的過程,那之後的數個大境界才是成為仙人前的龍門。

邢羽想起過去的那些年,心裏不由相當后怕。

他不知道,如果邢乾沒有遇上那次意外的話,自己現在會是怎麼樣的。

他清楚的記得,自己小時候每天都隨着邢干在黑夜裏修鍊,他在日升日落時坐在山頂吐納,寒冷是他的伴侶,他在寒風之中獨立,努力嘗試着完成邢乾的任務。

不過他始終堅持自己的想法,雖然學會了吐納,學了會許多東西,但他始終沒有正式開始修鍊。有一個夢魘,一個即使到現在還時常會吞噬他的夢魘,一直在警告他,那是一條不歸路。

而那些年的邢干雖然偏執,但終究沒有逼迫太過,只是讓邢羽明白該如何修鍊。

邢羽覺得,那時候的邢干似是覺得自己時日無多,於是便不斷將自己所學教給邢羽,以免失傳。

直到邢干在昆崙山頂受到天雷加身,昏迷了整整一個月後,邢干方才放棄了逼迫邢羽修鍊的想法。

他們來到了揚州,安頓了下來。

那之後,邢干先是在白鹿村躬耕於野,等到邢羽年紀大了一些,他們就來到了揚州城內。邢干成為了白鹿洞書院的教習,邢羽不久之後則成為了白鹿洞書院的學生。

那些過去的痛苦經歷已經太過久遠,久遠到邢羽現在很少想起。不過,夜深人靜時,邢羽知道,邢干時常會感到心口疼痛,那是當年落下的舊疾。

邢干說那是道傷,或許在他渡過一次雷劫之後就會消失,或許,永遠也不會消失。

自那之後,邢干再沒有逼迫邢羽修鍊。他時常會詢問邢羽是否想要修鍊,但是從來不會像以前那樣逼迫。

邢羽自此過上了自由的生活,但是這種生活,卻隱隱少了一些什麼。

邢羽抬頭看向窗外,驕陽似火,陽光下萬物顯形,朱思誠正在一面石碑前靜靜站立着,他的背影佝僂,宛如遲暮。

邢羽愣了一下,朱思誠恰好轉過頭來,看到邢羽,邢羽急忙低下頭去。朱思誠微微凝眉,然後搖了搖頭,抬腳走進學堂。

邢羽看到朱思誠彷彿背負着大山的模樣,心裏忽然一動。

他忽然對自己過去的所作所為感到極為後悔,他知道自己已經錯過了很多,他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了。

邢干過去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將來,為了他能夠承擔起自己放棄的責任。

他想起邢干不止一次在夜裏嘆息,他仰望星空,期盼自己能夠回到洪荒。

這個瞬間,一串有些陌生的記憶貫穿在邢羽腦中,他想起自己很小的時候,虛弱的母親抱着自己,低聲的念着祝福的話語,她就要病倒了,但還是不舍的抱着自己。

她希望,自己能夠接過邢干身上的重擔,讓邢干解脫。

邢羽眼角微微濕潤,他落筆在紙,緩緩開始寫下自己的想法。

“道,是一種堅持。”

“道是我們應當承擔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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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人法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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