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無支祁 7 相思豆
“因為我救了他?”這麼大一隻長了毛的東西撒起嬌來甚為怪異,稷蘇苦笑不得。“既然你不願意聊,那我先走了,改日你心情好了咱們再續。”
“羽西我們走。”稷蘇說走就走,朝端坐着的那人走去。
“你敢!”無支祁話音剛落,端坐的身影一個閃身已經擋在了稷蘇身前。
此人移身速度如此快,定不是什麼簡單的人物。
“你不跟我聊又不讓我走,難道要跟你深情相對不成?”稷蘇斷定無支祁不會輕易傷自己性命,但羽西願意為她擋着,她倒是很樂意,懶洋洋的從那人背後深處半顆腦袋調笑滿臉怒氣的的無支祁。
“站出來!”
“出來就出來。”稷蘇向旁邊挪出一小步跟羽西並肩站着,坦然面對無支祁。“我出來了,然後呢。”
“打從一出世,我就聽說世間有個和身世相似的你,聰明伶俐,有情有義,鼠族不但不因為你的身世唾棄你,反而以你為傲,以為你是個什麼了不得的人物,被壓桐柏山之前一直都在尋你,沒想到......”
“沒想到怎樣?”
稷蘇雙手環抱於胸前,看似輕鬆,心裏卻一陣打鼓,照此情況來看,想要用身世拉近距離,統一戰線,用同理心來說服無支祁放棄報復村民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沒想到你不但與忘恩負義的凡人廝混在一起,還險些為他丟了性命!”
無支祁低聲咆哮,手指用力指向羽西。地動山搖之間,羽西的的身後瞬間多出幾個燒焦的坑。
“你與我有何區別?”稷蘇拉着羽西的衣袖才勉強在晃動中穩住身形不至於跌倒。
只要無支祁怒氣不消,這山怕是得一直搖着!
稷蘇朝旁邊又吐一口鮮血,索性鬆開羽西的衣袖,獨自踉踉蹌蹌踱步到無支祁的面前,仰頭望着它的眼睛,篤定道。
“你的石像、廟宇不都是你救人性命換來的尊重么,你憤怒的要懲罰他們的時候不是一樣心軟了么,不然這些個村鎮根本就不會有活口,更輪不到我插手,不是么?”
地晃動的更厲害了,樹枝沙沙作響,地面上的石頭到處亂滾,唯獨三人腳下的石頭分毫未動。
洪水沒過人的小腿雨便停了,稷蘇原本以為只是一種巧合,直到從村民口裏聽到無支祁之前的故事知曉它原本是只善良的猿,才大膽推測它意在嚇唬人根本沒想要人性命,如今見它這般反應,她更加堅定了自己推斷。既然無法用同理心說服不行,不妨試試別的,只要不打架,怎樣都行。
“不對,還是有區別的。”無支祁聽到這句之後,情緒總算平復下來,大地也跟着平靜了。
“你痛恨凡人忘恩負義,因為你救人就是為了享受被人崇拜的快感,滿足你的虛榮心和存在感。可我和你不一樣啊,我高興救便救,不高興救便不救,全憑我自己喜歡,和旁人沒半點關係,我於他們無恩,他們更無須還我的義,我為何要跟你一樣痛恨他們忘恩負義?”
稷蘇心一橫,壯這膽子圍着無支祁轉圈。
“你痛恨凡人,卻捨不得要他們的姓名,說明你善良,而我不是,我心情好了救人,性情不好也殺人。——呵呵,如此看來我們除了出身相同其他完全相反嘛,你愛那些忘恩負義的凡人,而我只愛我自己。”
“你胡說,胡說!我要要了這些忘恩負義之人的命!”無支祁被稷蘇徹底激怒,仰天長嘯。
叫聲剛落,電閃雷鳴,豆大的雨點密而有力砸在身上酥麻酥麻的。
“你怎可將他人性命置於危險之中。”羽西丟下一句話,提着木劍再一次和無支祁陷入混戰之中。
“唉,這就是受不了啦?我還沒說完呢。”
激怒無支祁成功,稷蘇心情大好,躲到旁邊的大石頭後面,遮擋二人打鬥濺起的水花,才扯着嗓子喊。
“你愛的那些忘恩負義的凡人沒有負你,你的石像被推倒了他們還是在偷偷的祭拜你,你不會不知道吧。”剛剛在破廟那幾個婦女當著眾人祭拜,必定誠心,像她們一樣卻沒有勇氣站出來接受別人唾棄的肯定還大有人在,稷蘇再一次將自己的推斷添油加醋的說給無支祁聽。
“他們頂多和你一樣,腦子蠢笨了點,被一個青衫男人誘騙,誤以為白鎮的水患是因你而起.......”
話音剛落,脖頸被一隻帶毛的爪子死死扣住,舉在半空中,難受的感覺讓她眼角不自覺掉下淚來。
下輩子一定不耍小聰明了,捨生救人的事情一定不幹了,稷蘇心道,硬逼着自己仰起頭,直勾勾盯着正掐着自己脖子的無支祁,不卑不亢是她能留給自己的最後尊嚴。
“放開她。”羽西持劍指着無支祁,聲音冷的嚇人。
“哪個青衫男人?”
稷蘇趁着無支祁分心,手上力道變小,用最後一點力氣的掙脫束縛,跌向地面,被一雙強而有力的手臂穩穩接住,她第一次完完全全看清楚這個人的長相。
劍眉星目,眼中住着星辰。
“這麼危險的方法下次不可再用。”
“嗯。”稷蘇像被主人抱在懷裏的寵物,順從的點了點頭。
“哪個青衫男人?”無支祁還欲上前,羽西將稷蘇護在身後,完全不得機會。
“這雨再不停真得死人了。”稷蘇牽了牽羽西衣袖,眼神示意沒事,緩緩從他身後走出,面色冷峻。
“是,青衫男人,左手持劍見過?”
“見過。”無支祁想了想,又搖了搖頭。“不對,是右手持劍。”
稷蘇冷峻的面色這才稍有緩和,又道。“劍柄上可有翅膀?”
“有。”
“當日散佈白鎮水患因你而起的正是此人,他正是用那把劍將你的石像變成粉末,其他鎮上的百姓不過是有樣學樣依葫蘆畫瓢。”
“你於何處見過此人?”羽西也覺情況不妙,遂提出疑問。
“桐柏山。”
“束縛你的大鐵索是他用那把帶翅膀的劍斬斷的?”那劍既然能指之石碎,斬斷鐵索應該也不是什麼難事。
“正是。石像被推到之後我很憤怒,想擺脫束縛出去報仇,在怎麼掙扎都只能晃動鼻子上的金鈴,大鎖卻紋絲不動,直到昨晚他幫我斬斷鐵索,我才擺脫束縛。”
推斷得到驗證,稷蘇卻高興不起來,這個青衫男人必定不是什麼簡單的人物,為何冒充師傅?
“可有與你說什麼?”
“他說他是路過此地的神仙,感念我幾百年的修善積德卻換來如此結果,遂斬斷鐵索換還我自由,讓我做想做之事。”即便此時,無支祁聽到青衫男人語氣里還是十二份的崇拜。
“荒唐。”羽西揮袖踱步到一旁。
“如果不是這個人刻意激怒你,你現在已經飛身成神了!”稷蘇沒半分好氣。“那些村民不管是他們推到石像在先,還是你下雨發洪水在先,明面上算是兩清了。——你有沒有想過那些從始至終都相信那些壞事並非你所為的人,你如何跟他們解釋!”
青衫男人固然可惡,不用腦子辜負別人信任做出損人不利己的事情之人更讓人憤怒。
“咚!”
無支祁本就是是個十分善良的人,正因為太過純潔才無端被人利用,知道真相后懊惱不已,自願被壓制,但有兩個條件,一是它要當面跟村民們懺悔,二是它只願被壓於龜山下。
眾人見到它皆嚇得連連後退,直到最裏面的人退到石像背後的牆壁,退不可退,努力保持平靜,向外張望,好奇的打量一聲不吭跪在地上的無支祁。
須臾,裏面的人陸續出來,先是那幾個祭拜的婦女,然後是小孩子、老人,身強力壯的年輕人。無支祁被眾人團團圍住,有膽子大的小孩試探着伸手去摸它的毛髮跟獠牙,被毛髮覆蓋的臉上綻放出孩童般純潔笑容。
“桐柏山和龜山相隔甚遠,你為何會答應他?”稷蘇站在人群之外,望着重獲新生的人們和無支祁,他們每個人都笑得那麼開心,這一切差點就被那個青衫男人給毀了。
“它於龜山出世,第一個給他果子吃的老伯安葬在那裏。”羽西也望着歡笑人們,雙眼無波,似是擔心稷蘇不明白,又補充道。“他是個孝順的人。”
一定要找到青衫男人,好好愚弄一番,作為他欺負無支祁的回禮,也作為冒充師傅的懲罰,稷蘇心道。
“這個就是將青衫男人的謠言發揚光大的人,由你處置。”
眾人散去,稷蘇徑直踏入破廟,狠狠踹了一腳被人捆住是手腳,蜷縮在牆角的人。那人倒也識趣,雙手置於腦後,護住頭,把自己縮成球形,滾到無支祁腳邊。
“他不過是個和我一樣的可憐人罷了。”那人剛無支祁解開捆綁,草草磕了兩個頭,逃也似的衝出破廟,生怕別人反悔似的。
“算了,你都這麼傻了,就乖乖這個好人吧,別跟蠢蛋一般見識。”稷蘇踏入破廟開始就發現了,夜宿十分痛恨此人,看他的眼神幾乎是要將人凍成冰,對此結果也十分不滿,礙於自己在這裏他才控制住了要衝上去將人帶回來的衝動。
小銀蛇,一定不能成為喜殺戮之人!稷蘇溫柔牽起夜宿的手,語氣中儘是嚴厲之色。
“受傷。”夜宿頭還沒點下,立刻察覺到稷蘇臉色不對勁,戾氣再生,怒視已自動聳拉下腦袋的無支祁。
“做好人,首先不能輕易動怒。”憑心講稷蘇也不知道什麼是好人,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不殺真心悔過之人。
“傷你。”
“不是他要傷我,是我自己湊上去讓他傷的。”夜宿聽不明白她說的全部,前半句就足以讓他溫順下來。
“是為了救我。”
羽西此言一出,夜宿二話不說,拉起稷蘇就往外走。
天仙鎮的水患已經解決,幾人也無需再多留了,羽西主僕二人帶無支祁前往龜山,稷蘇二人則按照無支祁所指方向尋覓青衫男人的蹤跡,從破廟出來還可同行一段山路,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一路沉默的很。
“往後不可以身犯險,不可戲弄旁人,不可傷人傷己.......”
“這麼喜歡念我,我們又這麼有緣,下次再見,當我師傅啊。”稷蘇隨手在路邊扯了一般野花,塞到羽西手裏,也不等那人答話,拉着夜宿頭也不回的走了。
此花馨香,綻放時也如含苞待放的花花骨朵,名曰相思豆,凡間男女做離別相思只用,意於睹物思人,以此為念。稷蘇不知,羽西自幼在凡間長大再清楚不過了。
“稷蘇,我們是一樣的!”沉默了一路的無支祁突然朝着二人離去的背影大喊,倏地忌憚的望着夜宿道。“好好保護她,我等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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