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底任務結束后的相聚
就是這間空曠而破舊的屋子裏,楚向哲帶着狐疑的幾人走到一個破柜子前,用力推開柜子,在眾人驚愕的表情中,推動旁邊的舊磚,打開了嵌在牆上的暗門——裏面,正是那間牆上掛着警服、貼着獎狀跟照片,桌子上放着老舊尋呼機的密室。
楚向哲打開燈,帶他們走進去,不去看他們每個人的反應,逕自說道:“97年,我從濱海市中央警官學院畢業,被安排到濱海市警局。警號532031,跟我同屆來報到的總共五個人,都被安排進入濱海市各大黑幫中卧底。可現在活着的,只有我一個。”
白宏偉簡直覺得這是個笑話。
可是他笑不出來……徐歌不可思議地看着密室里的一切,“原來,你就是那個二十年前潛伏在北斗星社的卧底?”
楚向哲點點頭,語帶自嘲,“不錯。”
黑幫老大是卧底警察……這大概是徐歌見過的本世紀最匪夷所思的事情,他愕然又震驚,張了張嘴,乾巴巴地說:“我們都以為……你已經犧牲了。”
“現在的我,和死了又有什麼區別?”楚向哲上前撣去了警服上落下的一點灰塵,“本來一次簡單的卧底任務,大家都盼着任務結束能回去加薪升職。想不到,我人生第一次的任務,居然這麼久,久到延續了我的一生。”
經過了長久的緩衝,白宏偉終於從空白的腦子裏勉強拽回了自己的神經,他難以置信地強笑,“老大,你說什麼呢?”
楚向哲笑着回頭看了他一眼,“當年我剛進北斗星社,就收了你。本來打算任務結束,帶你走正道。想不到跟我單線聯繫的上級在一次任務中犧牲了,我就這麼混了下來。這個地方,是我給自己留的一個念想。別以為只有你會來,好多次你來的時候,我其實都在這裏面。”
徐歌上前去看牆上貼着的畢業照,“你的上級,和啊珂的上級是同一個人?”
楚向哲點點頭,指着畢業照中的一個笑得鮮活而自信的人,“這就是啊珂,警校的時候睡我隔壁。畢業的時候,他成績比我好的多,本來有機會留在警察總部。可他那時候年輕,滿懷雄心壯志,主動要來濱海市。可惜,眼看着他慢慢的被消磨了鬥志,最後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
“老蘭——就是M國方面支援我的特別行動組負責人,他跟我說過,啊珂死後有人給他家裏送了筆錢,應該就是你吧。”徐歌反應過來,“你可能還不知道,他是為了任務而犧牲的。這個案子結束之後,M國警方會恢復他的身份,為他舉行追悼會。”
楚向哲愣了一下,釋然地點點頭,“那他算是死得其所。”
徐歌忽然問他:“那你呢?”
“我?”楚向哲自嘲地轉過身,面對着他們每一個人,“上級失聯之後,我無數次的試圖重新回去,可惜,沒有任何辦法。慢慢的,連我自己都以為自己做警察的事情不過是一場夢而已。我妻子一直以為我是自甘墮落進入黑幫,為此鬱鬱而終,到死都沒有原諒我。從那時候開始,我徹底死心了,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而且北斗星社在我手中越做越大,我以為我可以用另一種方式終結濱海市的混亂,可是我發現,白宏偉被人控制了。”
白宏偉緊緊的攥着雙拳,不可思議地緊緊盯着楚向哲,“你什麼都知道?”
“別忘了,我是你大哥,我太了解你了。”楚向哲搖搖頭,還是那種熟悉的、那他又愛又氣又沒辦法的樣子,“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在販毒,也知道是一個了不起的大人物在用我和兄弟們的性命要挾你。我本來打算從你嘴裏逼問出來那個人的身份,然後乾脆做掉他。但我後來想通了,我那麼做,會讓你所有的委屈和努力全都白費,甚至牽連更多無辜的人。所以我才開始努力的接觸政界,希望慢慢的洗白,從政,掌握更大的權力,讓我們能有不被任何人操縱的實力。我以為我這麼做,終究會讓我們都光明正大的走在陽光下,不用再被任何人脅迫去做我們不想做的事情。可惜啊,功虧一簣。白宏偉,謝謝你為我做的這麼多,但現在你可以不用再去承擔這些了。”
他以為甘願做個無名英雄的感覺特別好,可是這一刻,白宏偉卻覺得,原來秘密被別人知道,卻願意跟自己一起扛的感覺這麼好。
他鼻子發酸,眼圈逐漸紅了,他彆扭地別過頭去不願意讓人看見他這麼個沒出息的樣子,楚向哲卻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個重感情的人,所以徐歌騙了你,你沒辦法接受,我能理解。但是我相信徐歌不會比你好過多少。這種情感的傷害都是互相的,這就是卧底工作的殘酷,但是這卻是為了更多人的幸福和平安。就像我也不想傷害你,我也認你這個兄弟,但我也必須要做我應該做的事情。我騙了你這麼多年,論傷害,我帶給你的更多。你如果要殺徐歌,就應該先殺了我。歸根結底,錯的不是他,是我們。”
徐歌神色複雜,白宏偉看了看徐歌,又看着楚向哲,張了張嘴,卻說出話來。滿室沉寂中,樓外傳來汽車發動機的嘈雜聲和開關車門的聲音,就突然顯得格外的明顯。
幾人連忙衝到密室走到大樓窗邊往外看,發現窗外樓下停着十幾輛汽車,大批槍手正手持武器衝下車,在張景山的指揮下聚集,而人群中赫然混着一些穿着保安隊制服的特種兵……
白宏偉探着頭往下看,滿臉的奚落,“警匪勾結啊,這一幕真是百年難遇。”他說著,很無所謂地轉過身,看了看身邊的所有人,“你們先走吧,我斷後。徐歌,照顧好大哥。”
白宏偉踢翻麻將桌,從桌下抄起一把霰彈槍,他滿臉決然地利落推子彈上膛,出乎意料地,徐歌卻走到他身邊,和他站在了一起……
白宏偉拉槍栓的動作頓住了,他有些不確定地看向他倆,“你們?”
徐歌不耐煩瞪他一眼,“不說了么,跟你一起扛。”
“扛不扛的住,打完再說。”徐歌抬手結果被其他人扔過來的兩把手槍別再了腰間,彎腰一起從武器袋裏拿出了兩把狙擊步,清點子彈的同時,抬頭跟楚向哲說:“楚老大,麻煩你帶着林熙先走。”
“怎麼?”楚向哲根本就沒想走的意思,他掃了一眼裝備袋,甚至還有點躍躍欲試,“這麼大的場面,我可不想錯過。”
“你這把年紀就別拖我們後腿了,”徐歌嫌棄地笑罵一聲,把裝備都放開,站起來的時候卻收了開玩笑的表情,鄭重地對楚向哲說:“再說總得有人護着林熙。我跟你說,我媳婦兒可就交給你了。”
楚向哲愕然地看向突然鬧了個大紅臉的林熙,片刻后爽快地大笑起來,“好吧,你放心,除非我死,否則沒人動的了她。”
白宏偉晃着槍管懟了懟他,“後面那條小樓梯,你沒忘吧?”
楚向哲覺得他大半輩子,拿槍指着他最多的不是是敵人,而是白宏偉,他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也懶得再說他,“當年我們為了躲避警察抓賭,特意修的一條逃生通道,怎麼可能忘。”
白宏偉放心下來似的,點點頭,轉身背對着他,拉動槍栓,“老大,保重。”楚向哲在背後指了指他,“小子,你可別死。老子頭婚你沒趕上,二婚可不能缺席了。”
白宏偉眼睛通紅地擺擺手,楚向哲也不再廢話,帶着林熙匆匆的從後面的小樓梯離開,徐歌看着二人消失在通道里,有些不放心,“那條通道安全吧?”
白宏偉破釜沉舟地看了他一眼,“只要我們守住這裏,就不會有問題。”
徐歌面無表情地把能分的裝備都分給他們兩個,也站了起來,看着已經抄上來的人,傲然地警告白宏偉,“你兩個,別給我添麻煩。”
三天後,蘇衛國一行人押着譚儒生,走進機場,準備搭乘已經安排好的飛機回國。
停機坪上,前來送他們的霍思樂跟徐歌握手告別,“多謝。”
徐歌當慣了黑社會,破毛病一時改不過來,歪着腦袋邪邪地挑着一邊的嘴角看人,“彼此彼此。”
霍思樂笑了笑,“一路平安。”
他說著轉身要走,徐歌忽然想到什麼,一把拉住他,“你等會兒。”
霍思樂猜到他要問什麼。
此刻各大媒體正在直播剛上任不到一年的新總統針對這次反黑行動的講話,他拿過徐歌的手機,打開屏幕,找到直播拿給徐歌看。
然後指了指屏幕上的那個人。
——H國的總統大人。
徐歌反應了片刻,直到霍思樂一臉高深莫測詭笑着人都滾蛋了,他才驚悚地回過味兒來,“……不是吧?”
K先生?總統?!!
卧槽?!!
那邊準備登機了,蘇衛國走過來,拍了拍表情變幻不定的他,“怎麼了?”
徐歌心有餘悸地搖搖頭,喃喃自語,“怪不得總說我權限不夠,這級別夠高的。”
蘇衛國走過去看了一眼他手機上仍然在播放的直播,笑了一聲,拍拍他,“走吧,登機了。”
M國的公事了解了,但上了飛機,想起私事,徐歌卻悶悶不樂。
蘇衛國坐在他裏邊,斜睨他一眼,“你小子有情況啊?怎麼,捨不得那個姑娘?”
“嘁,”徐歌嘴硬,“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你懂什麼。”
蘇衛國無奈的笑了笑,這時一個空姐走到徐歌面前,俯身微笑,“請問您是徐歌先生嗎?”
徐歌納悶的點點頭,然後聽見空姐說:“您好,先生。您的機票被升級為頭等艙,請跟我來。”
徐歌愕然,和蘇衛國對視一眼,蘇衛國目瞪口呆,“那我呢?”——他們以為這是上級領導考慮他們勞苦功高的特殊照顧。
然而空姐卻看着蘇衛國笑着搖了搖頭……
不是任務獎勵……
蘇衛國滿臉的一言難盡,徐歌很愉快地站起身,指了指自己的臉,嘚瑟道:“這張臉不是白長的。”
他說著跟着空姐走到前面換了位置,在頭等艙重新坐下的時候,他剛找了個舒適的姿勢,剛才那個空姐又端上來一杯香檳,“飛機還要等一下才能起飛,您稍等。”
徐歌禮貌地點頭笑笑,“多謝。”這邊人魔狗樣地道謝,轉頭就拍了張香檳的照片,故意給蘇衛國發過去膈應他。
膈應完老領導,他得意的舉杯要喝,香檳杯卻被人一把奪走了——
愕然抬頭,搶走他香檳的人,竟然是林熙。
林氏的總裁大人優雅地在他旁邊款款落座,微微挑眉,開心又挑釁地看了他一眼。
飛機起飛,他歸隊回到了自己的國家,而發生在濱海市的每個人身上的故事,仍然在繼續。
只是很多人的生活軌跡,因為他的到來,而被徹底改變了。
超市裏,恢復了身份,經過漫長的訴訟,功過相抵的楚向哲推着坐在輪椅上、傷還沒好利索的胡淺月,兩個人像再普通不過的老夫老妻一樣去超市買菜,輕聲細語有說有笑中,楚向哲不小心碰掉了架子上的一個蘋果,他俯身去撿,卻被人提前撿了起來,本能抬頭去看,才發現竟然是這些日子又忙到不回家的女兒。
“你怎麼來了?”
楚一諾把蘋果放回架子上,歪頭打量着她爸爸,“你哪會挑菜?”她說著不由分說的上前擠開楚向哲,幫胡淺月推輪椅,胡淺月欣慰又幸福地抬頭看看她,楚向哲看着她倆,無奈地給自己正名,“小時候誰給你做的飯,你都忘了?”
“你可別提了,”楚一諾一點不客氣,“你做那飯你自己都不吃。我能平安長大真是奇迹。”
楚向哲的廚藝胡淺月也是知道的,聞言笑到停不下來,半晌后拍了拍楚一諾扶着她輪椅的手,“聽說你從警局辭職了?”
楚一諾點點頭,又指了指楚向哲,“我打算去美國繼續進修,不過,不知道他自己行不行。”
“你放心,有我在。”胡淺月投給她一個安心的眼神,“等我傷好了,我們去美國看你。”
楚向哲問她:“什麼時候走?”
“簽證已經下來了,我想明天就走。”
“也好。那今晚一起吃飯,我非得給我的廚藝正名不可。”
一家人其樂融融地笑起來,而距離不遠的小浴場裏,徐歌正在院子裏給小黑修狗窩,海藍抱着長大些了的小黑,在旁邊指指點點,“它長的太快了,你得弄的大一點。”
徐歌無奈地比劃了一下,“這麼大還不夠?”
海藍噘嘴,理所當然地說他:“小黑不用娶媳婦生孩子啊?這麼小怎麼夠!”
徐歌搖頭失笑。門聲響起,霍思樂穿着警察制服走了進來。
海藍回頭看見他,警惕的拽了拽徐歌。
徐歌倒是很淡定,放下手頭的活兒,拍拍手站了起來,“你怎麼來了?”
霍思樂笑着拍了拍肩膀上的警銜,徐歌看了一眼,瞭然,“陞官了,恭喜。”
霍思樂也不避諱,“我這是撿了個便宜,真正的功勞應該屬於你們。”
徐歌笑着搖搖頭,“對我來說,這件事的結局,已經很不錯了。”
“要不要回警隊?”霍思樂這次過來就這一個目的,“現在的警隊,和從前已經不一樣了。所有跟黑勢力有勾結的人都已經伏法。我需要像你這樣的人,幫我一起重新打造一個全新面貌的警隊。”
徐歌一愣,不由自主地看向海藍,“你怎麼看?”
“你明明就想去,還裝模作樣來問我。”海藍心直口快地揭穿他,說著一手抱着小黑,一手嫌棄地朝他擺了擺手,“去吧去吧,省的我還得養你這個閑人。”
霍思樂失笑,楚向哲鬆了口氣,笑着跟霍思樂握了握手。
而就在此時,他手機短訊聲震成了一片,竟然全都是徐歌發來的——
“老徐,我已經回到中國了。走之前沒有回家,是因為我一直在配合你們聯邦調查局跟警察總部的調查和舉證,實在脫不開身。從個人角度,我怕我回家看見你,還真會捨不得走。畢竟這麼長時間了,都住習慣了。”
“感謝你的收留,感謝的你的信任,我才能順利調查到真相,完成了任務,我從頭到尾,都沒見你真正開懷地笑過,你話有少得可憐,但這並不妨礙我對你的愛。”
“我發現你是一個心思特別縝密的人,總能明白我想要做什麼,也摸摸的為我做了很多事情,在很多危急關頭,都挺身而出救了我。我真的很幸運,能遇到像你這樣的人,在這個陌生的國家裏,給我一個家,給我十足的安全感,讓我在這麼高壓的雙重身份生活中,還能感到快樂和放鬆,但是有一點我很不滿意,你不願意跟我一起分享小黑……懷念給你一起訓練,一起打拳,一起出任務,還有……劫富濟貧。”
“我曾經並不喜歡你,覺得你滿嘴沒一句實話。在黑暗裏待久了,便不再有希望,不再有信任,以為能通過自己的方式找到真相,在過程中傷害了很多人。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會在這片黑暗中繼續墮落。後來我才知道,你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我很幸運有你這個兄弟,這些記憶我會記一輩子,如果沒有你,這個城市的罪惡,可能永遠都沒有機會被揭露。跟你在一起的這段時間,你辛苦了。我得開始適應身邊沒有你的生活了。”
“不過老楚,我有點擔心你啊,海藍這種年紀,跟她談戀愛在你們國家不犯法嗎?不過我也可以理解,像你這種充滿保護欲又有受虐傾向的人,海藍對你來說正合適,祝你們幸福。”“再見,老楚。”
烈士陵園停車場內,徐歌坐在車裏給楚向哲發完最後一條信息,收起手機,拿起副駕上的花束,神色肅穆地下了車。
他換了警服,之前被蘇衛國拎着耳朵調教了幾天,不是好鳥的氣場硬生生被扳回來不少。
身形挺拔地站在墓前,他把花放在旁邊,鄭重地朝戰友敬了個禮。
片刻后,他放下手,從懷裏小心地拿出一枚勳章,俯身要放在墓碑前,忽然動作一停,露出一絲狡猾的笑容,又直起身來,得意的晃了晃獎章,哪怕外表看上去人模狗樣了,卻無論是發出去的短訊還是說出來的話,依然又賤又欠,“這枚,是我的,得拿回去跟老爺子顯擺。下次,下次立功,獎章我再給你送來。”
他說著,逐漸收起了滿臉玩世不恭的嬉笑,寥落地嘆了口氣,懷念地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帶了些自豪,卻又格外沉肅的口氣,輕聲說:“咱倆的活兒,我辦完了,沒給你丟人,幕後主使已經得到了法律的制裁,放心吧。”
他說著,覺得分外寂寞地在墓前席地坐了下來,想了想,自己點了根煙,又低頭另外點了一根,放在了墓前……
他沉悶地抽着煙,快抽完了,手機卻無端端地又響了起來。
他看了眼來電顯示,接起電話,“老蘇?”
電話那邊,蘇衛國聲音嚴肅,沒得商量,“休假提前結束,立刻回來報到。”徐歌表情空了一下,他掐滅了煙頭,站了起來,“又有新任務?”
“RX55,在美國出現了。”
徐歌張張嘴,一瞬間,那眼角連着嘴角一起抽搐的牙疼表情又來了。
卧槽。
還他媽沒完沒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