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送湯的小圓在窗下將沈玥璃與冰靈的動作看在眼裏，冷笑一聲，輕輕掂着步子順着小路到了沈毓曦房中：“小姐，果如你所料。”

沈毓曦正專心地給沈毓瑤改着嫁衣，沈毓瑤個頭要比沈毓曦矮上一頭，這嫁衣自然也是要改的。聽完小圓的回話，她穿針引線的手停了一下，笑道：“我這五妹妹，還真是多疑小心。”

“小姐，奴婢不明白。”既然湯里沒有毒，又何必給她送過去？

沈毓曦漂亮的大眼睛輕瞟了一眼小圓，莫測地說道：“若是連你都明白了，沈玥璃能不明白？”

果然那沈玥璃沒這麼簡單，竟然會提防自己，這樣的話，也就不用再留着她了。沈毓曦一邊想着一邊穿針引線。

小圓自知失言，連忙低下頭，又說道：“這嫁衣哪裏值得小姐親自修改，奴婢來吧。”

“這是我四妹妹出嫁時要穿的，我這個做姐姐的自當多費心，你是綉不了的，下去吧。”

沈毓曦的縴手翻飛，小心地握着這件華麗好看的嫁衣，可惜了這麼好看的華服，最終也只是壽衣，穿在沈玥璃身上和穿在沈毓瑤身上有什麼重要呢？重要的是，她的鈺楓能順利地娶回第一位嫡妃。

沈玥璃性格小心謹慎，便是與冰靈試出了這碗湯里沒有毒之後也沒有喝下去，而是倒在了插梅花的瓶子裏，她握着空碗眉頭一皺，臉色陡然一變：“你可認識擅識醫理的人？”

“怎麼了？”冰靈見她臉色不對，也沉下臉來。

“趕緊叫過來，別讓沈毓曦的人看見了。”沈玥璃推了她一把，急聲說道。

冰靈聽罷也再不耽擱，從後門翻過朱牆就去找人。

宇文鈺燁帶着人趕到時，沈玥璃正倒在椅子，手裏握着一枚發簪，半截髮簪扎入手臂里，殷紅的血汩汩而出染紅了她淺黃色的外衣。

“這是怎麼了？”宇文鈺燁皺眉，看着狼狽至極的沈玥璃。

沈玥璃抬起頭來，臉色慘白，佈滿冷汗，眼神時而清醒時而渾濁，看着極為痛苦，掙扎不已，聲音也啞然：“燁王爺，看來有人要先你之前取我性命了。”

“宏祈！”宇文鈺燁低喚一聲，從他背後走出一個身形柔弱的男子，清秀雋逸，帶着些書生氣。

年方十二三的樣子，臉上透着病態的蒼白，眼神拘謹羞澀，半勾着頭，看起來極少與外人接觸。但一雙眼睛卻迷人，像是從未被世俗沾染過的一般，純凈到底，不染半分雜質。

“王爺，我在。”被喚着宏祈的男子小聲應話。

“去看看沈小姐出什麼事了。”宇文鈺燁對宏祈的態度卻是格外的溫和，連語氣也盡量放得輕柔。

宏祈依言走到沈玥璃跟前，細瘦的手指伸了幾次都不敢搭上沈玥璃的手腕，最後還是向宇文鈺燁討了塊手帕，這才隔着帕子道了聲“得罪了，五小姐”，替沈玥璃診起脈來。

他手指幾抬，清澈乾淨的眼睛又看了一番沈玥璃的臉色，一張秀氣的臉龐便霎時紅了起來，連忙低下頭去不再多看，竟是十分可愛，然後收起帕子對宇文鈺燁說道：“王爺，沈小姐中了毒。”

“中毒？”冰靈疑惑道，她清楚地記得那碗美人湯里沒有下毒，就算有毒沈玥璃也沒有喝下去，到底是何時中的毒？

“是的。”宏祈更加拘謹了，小聲說道：“應該是蒙智散。”

他轉頭看了看，看到了那隻空碗，拿了過來說道：“這碗是空心的，毒就放在這碗壁里，散發出香氣，蒙智散不必喝入體內，聞一聞，普通人也是受不了的。”

“我明白了。”冰靈恍然大悟，她是殺手，便十分清楚這些殺人的手段。可是正因為她清楚，卻因為掉以輕心差點誤了大事，更加羞愧難當。

“少主，我……”

冰靈剛要請罪，卻被宇文鈺燁打斷：“宏祈，先替沈小姐解毒。”

宏祈從懷中掏出些瓶瓶罐罐，挑了一瓶拿出解藥遞給沈玥璃，逃也似地躲到宇文鈺燁身後，卻又按捺不住，露出雙眼睛打量着沈玥璃，小聲說道：“這位沈小姐好厲害，蒙智散味道極淡，竟能查覺。”

沈玥璃服下解藥，沖宏祈感激一笑：“不如你的葯厲害。”

這一笑格外好看，不似沈玥璃平時的冷笑淡笑，透着真誠和善意，連帶着她眼角也微微揚起，像是一抹在寒冬時節開錯了花季的桃花色。

宏祈一張臉便紅得像是要滴血一般，再也不敢多看沈玥璃，整個人都縮到了宇文鈺燁背後，像是恨不得別人看不見他才好。

宇文鈺燁見狀，對冰靈說道：“你先帶宏祈在外間等着，我有話要跟她說。”

宇文鈺燁握住沈玥璃那半截扎入她手臂的發簪，毫不憐惜用力一拔帶了出來，又撕了片衣服替她簡單包紮了一下點了穴道止住血，這才坐在一側打量起她來。

沈玥璃臉上冷汗未退去，頭髮也散亂，頗是狼狽，對宇文鈺燁說道：“多謝王爺。”

“你是怎麼發現毒藥的，連冰靈都未查覺。”宇文鈺燁暗自感嘆沈玥璃的定力，中了蒙智散的人沒有幾個能熬這麼久的，也不是誰都狠得下心插自己一簪子以保神智清明的。

“我將碗中湯水倒掉時，發現瓷碗輕了許多，便覺得不對勁。又想起這幾日府上來往的大夫頗多，自然想到其中蹊蹺。”沈玥璃靠在椅背上，她失血不少，此時覺得疲累。

“蒙智散是難尋的毒藥，中毒者輕則神智不清，瘋瘋癲癲，重則興奮過度，幾日不睡，精疲力竭而死。冰靈是因為有武功傍身，所以中毒不像你這麼快。”宇文鈺燁突然說道。

“我並不責怪她，王爺不必替她開脫。”沈玥璃虛弱地笑道：“能不能請王爺將這蒙智散的毒也給我一些？”

“當然可以。”宇文鈺燁翹起二郎腿，半倚在扶手上，在想着沈玥璃又要做什麼打算。

“王爺在看什麼？”沈玥璃發現宇文鈺燁一直盯着自己看，不免奇怪。

“你笑起來挺好看的。”沒頭腦，莫明其妙，宇文鈺燁冒了這麼一句話來，但他好像沒有察覺自己的失言一樣，又說道：“無事多笑幾個給本王看，說不定，我就幫你更多。”

沈玥璃覺得宇文鈺燁一定是瘋了，不然依着他的性子怎麼可能說出這等孟浪之語來？她正要說宇文鈺燁這般打趣她毫無意義的時候，卻疑惑地看見宇文鈺燁眼中真的閃過深情眸光，只一瞬間便不見了，快到沈玥璃以為自己看錯了。

回燁王府的路上，宏祈靠着馬車窗子局促地看着正閉目養神的宇文鈺燁，囁嚅了幾次都不敢開口。

“你想說什麼呀，宏祈？”宇文鈺燁好笑地問道，這包容的模樣是沈玥璃絕對不敢想像的。

“王爺……我……我以後可以經常去看望沈小姐嗎？”宏祈小聲地說道，聲音小到快只有他自己聽見。

宇文鈺燁睜開眼睛看着宏祈憋得通紅的臉，他目光直直盯着他自己腳尖兒，不敢直視着自己。

“可以，你若是喜歡，做什麼都可以。”宇文鈺燁的眼神軟下來，連無情冷酷的嘴角也趨見暖色，轉頭看着窗外的行人風景，不知想起了些什麼。

冰靈一臉愧色地看着沈玥璃，她是宇文鈺燁派來保護沈玥璃的，不曾想沈玥璃卻在她眼皮底下中了毒，若不是沈玥璃自己發現得早，只怕就算是叫來了宏祈也救不了她。

“你不必內疚，這隻能說明沈毓曦手段厲害。”沈玥璃躺在床上，冰靈沒有做錯什麼，本來自己的命，也不該交由別人保管，她只是累極，急需一場好睡。

冰靈知道沈玥璃問宇文鈺燁多拿了些蒙智散的毒藥，便能想到沈玥璃要做些事情，許是為了將功補過，冰靈第一次主動問道：“我能替你做什麼？”

沈玥璃拉好被子閉着眼睛，像是夢囈一般：“那個小圓，是沈毓曦的人對吧？”

冰靈點頭稱是。

“你附耳過來……”

清靜的早上，沈府的下人剛剛活動完筋骨，迎着朝陽開始一天各司其職，辛苦勞作，看上去是平常別無二樣的一天。

沈毓曦起來洗漱之時發現來人不是平時的小圓，隨口問道：“小圓去哪裏了？”

下人回話：“回小姐的話，小圓姐姐今日早上起來時身子不舒服，奴婢來侍候您。”

沈毓曦便沒往心裏去，府裏頭的這些下人總是如此，偷懶躲賴他們最在行不過了，只是她剛洗完臉，便聽到一道尖銳恐怖的聲音直擊而來：“哈哈哈，哈哈哈，小花花，白又白，摘下來，伴骨骸。”

沈毓曦手中的帕子直直掉在地上，杏眼一掃：“誰在喧嘩？”

可憐下人嚇得立刻跪了下去：“回小姐，聽着……聽着像是小圓姐姐的聲音。”

沈毓曦拿了件披風系在身上便往外走去，她倒不是真箇擔心小圓的死活，她只是擔心，小圓是不是發了瘋，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唱着這首歌謠。

小圓果然發瘋了，大冬天裏只着了件單衣滿院子跑，一路從前院跑到了後花園，頭髮散亂神情瘋傻，咧着嘴大笑大鬧，一直重複着“摘下來，伴骨骸”這首歌謠。

四周圍觀的下人不敢上前，之前有幾個想制住她的人都被她抓傷了，這會兒大家都只敢遠遠看着，見了沈毓曦前來，連忙讓開了一條路。

“這是怎麼回事？”沈毓曦喝問道，連平日裏的溫和都來不及假裝。

“小人不知道，今早起來小圓姑娘就這樣了，攔都攔不住。”府裏頭的人都知道小圓是沈毓曦身邊的紅人，那些發了失心瘋的話是半個字也不敢講的。

“小姐，小姐！小姐你來看呀，好多白花花，可以埋好多死人。”小圓看見了沈玥璃，瘋了一樣跑過來就要抱住沈毓曦，沈毓曦連忙退到一邊由着下人將小圓攔在一邊。

這會兒沈毓曦算是看明白了，小圓是中了蒙智散，而她記得，蒙智散只給了沈玥璃！

她抬眼四望，果然看到沈玥璃與冰靈兩人正站在不遠處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

沈毓曦咬得牙關作響，恨恨地看了一眼小圓，只當她是辦事不利，非但沒有把沈玥璃毒瘋反而自己中了毒，又擔心她再胡說八道說出更多不利自己的話來，冷聲道：“來人啊，把她關到後院柴房，堵住嘴！”

瘋子蠻力大，小圓尖叫着掙扎，甚至在雪地泥濘里打了好幾個滾，滾得一身泥巴，下人費儘力氣才將她綁住。

沈毓曦看着杏眼微眯，看着小圓這副樣子，只怕就算有解藥也救不了了，更何況，她知道太多自己的私事，瘋瘋癲癲地誰知道會不會說漏嘴，這樣的廢人實在不必再留着了。

她給了府中家丁一個眼色，家丁立刻會過意來，暗中點了下頭，看來殺人滅口這種事他們做得極多，也極順手。

等到小圓被綁走，沈毓曦走到沈玥璃跟前：“五妹妹。”

“長姐，不知你的丫頭怎麼了？”沈玥璃明知故問。

“我還想問問五妹妹你呢，昨日我剛叫小圓給五妹妹送完美人湯，今日她就瘋了，五妹妹不覺得此事奇怪嗎？”沈毓曦尚算耐得住性子，沒有立刻發作。

“說起這個，我嫌美人湯太過油膩，就想賞給小圓，也不枉她跑了一趟。我本想親自交給她，可她卻不在房中，就放在那裏了。不知怎麼的，她今日就瘋了。”沈玥璃滿嘴胡謅，反正如今的小圓又不能作證，沈毓曦就算有疑惑，也不得不相信是她自己的毒藥把小圓毒成了這個樣子。

沈毓曦眼色漸沉，拖長了尾音說道：“是嗎？如此看來，是小圓自己沒福氣了。”

“誰說不是呢，只是可惜了長姐你對小圓一片關愛之情。”沈玥璃話中有話，沈毓曦定是明白她話中所指的。

果然，只見沈毓曦臉上不再有端莊嫻雅的笑容，眼裏也密佈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