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躲在門后的沈毓瑤絞着手帕，那上好的真絲帕子在她掌心裏被蹂躪得慘不忍睹，枉費她跑斷了腿，求盡了情，卻還是敵不過沈家的薄情，敵不過沈玥璃的先見之明！

哪怕是她跟楓王爺說得再好聽，楓王爺又豈會為了她跟宇文鈺燁為敵？

而沈玥璃眼睫輕合，只當沒有看見那一角綠衣裙擺。

入夜，白天雪停之後便再未飄起來了，偌大的相府亮起了一排排昏黃的平安燈籠，仿乎這顏色能趕走沈府里的無情冰冷一般。

沈玥璃與冰靈倚在窗邊一人端了一本熱茶看着夜色下的沈府，說起來，沈玥璃從來沒有仔細看過這樣安靜的被白雪悄然覆蓋的沈府，它在皚皚白雪中，乾淨得好像這座深宅里從來沒有過半點骯髒之事一樣。

到了半夜時分，睡眠很淺的沈玥璃聽到了幾聲異響，她在心中默數了十下，高喊一聲：“抓賊啊……”

府中家丁盡數驚醒，一盞接一盞的燈籠亮起，齊齊往沈玥璃的廂房趕來，沈玥璃這才掀開了被子披上外衣，推倒了房中幾個架子，隨意丟了幾本書幾塊布在地上，又拔亂了頭髮，最後，當冰靈帶着下人衝進來的時候，沈玥璃正縮在床腳滿臉都是害怕的神色。

“有賊，冰靈，抓賊！”

冰靈在心底罵了沈玥璃一萬句裝模作樣，惺惺作態，還是很配合地扶起沈玥璃，擔心地問道：“小姐你沒事吧？賊在哪裏？”

沈毓曦也趕了過來，卻是穿戴整齊，心中惱着沈玥璃怎麼就沒個一天安生的，一天到晚盡出妖蛾子，語氣不快地問道：“怎麼回事？”

沈玥璃指着大開的窗子：“有賊，從這裏跑了！”

外面家丁的聲音適時響起：“四小姐？”

燈火一照，便清清楚楚地看見了沈毓瑤正一臉痛苦之色地倒在矮木叢中，抱着雙腿發出嗚嗚的聲音。

“四妹妹，你怎麼在這裏？”沈毓曦皺眉問道。

“長姐，長姐你要替我作主啊，沈玥璃打斷了我的雙腿！”她幾乎是哭喊出聲，撕心裂肺！

沈毓曦猛地回頭，看着一臉懼色的沈玥璃，晃得滿頭珠翠叮鐺作響。

冰靈想上前一步擋在沈玥璃跟前，卻被沈玥璃悄悄按住，冰靈是會殺人，但是沈毓曦這樣的人，卻不是簡單一刀一劍便可解決的。

一屋子人被叫到前廳，大夫人依然未露面，似乎沈毓瑤的死活半點也不能影響到她的好夢。

府上的大夫檢查了一番沈毓瑤的雙腿傷勢，得出結論，對着沈毓曦作揖：“大小姐，四小姐的腿是從高處摔下來摔斷的。”

“高處？”沈毓曦看着滿臉慘白冷汗如雨還哭得格外凄厲的沈毓瑤：“四妹妹你是從哪裏摔下來的？”

“我……我……”沈毓瑤是啞巴吃黃連，滿肚子苦話說不出，她根本沒有去過沈玥璃的屋外，可是她要做的事又不敢說，只能一個勁兒的哀嚎。

“你在五妹妹屋外，莫非是從五妹妹房頂上掉下來的？”沈毓曦又問道。

“不是，我根本沒有去那個賤人房間！”沈毓瑤帶着哭腔的聲音大罵道。

冰靈很適時地打翻了沈毓瑤的包裹：“這是什麼？”

“呀，這不是我的發簪嗎？還有手鐲，玉佩，這還是今日燁王爺送我的呢。”沈玥璃也驚訝道，“這，這怎麼在四姐姐包裹之中？話說回來，這大半夜的，四姐姐你背着個包裹是要去哪裏？”

“沈玥璃，我要殺了你！”沈毓瑤的臉都扭曲起來，本是如花似玉的嬌人兒，這會兒看着卻萬分醜陋，她想衝過來卻未發現自己雙腿已斷，好一個狗啃泥摔在了地板上，“咚”地一聲響，狼狽萬分。

“四姐姐你小心一些，疼不疼？”沈玥璃眼急手快衝上去扶住沈毓瑤，在她耳邊低聲說道：“你信不信，長姐根本不在乎你是不是被冤枉了。”

這話纏着沈毓瑤的耳朵繞進她心底，她真的轉頭看向沈毓曦，不管怎麼說，她們兩人也是一母所出的親姐妹，沈毓瑤不相信沈毓曦對她能殘忍到，連自己雙腿被廢都坐視不理！

沈毓瑤總是低估別人，比如這次她又低估了沈毓曦的狠心。

“五妹妹，四妹妹被我嬌縱壞了，犯了些錯，五妹妹就大人大量不要再計較了吧。”

果然，沈毓曦如是說道，但眼中不是沒有疑惑的，怎麼偏偏就那麼巧從沈玥璃的屋頂上掉下來？沈毓瑤不會武功，又是怎麼上的屋頂？

“既然長姐發話，小妹豈有不聽之理？只是四姐姐受了傷，只怕要靜養了。”沈玥璃說著對沈毓瑤燦爛一笑，仿乎在說：你看，我沒有騙你，沈毓曦根本不在意你的死活。

沈毓瑤被她這一笑驚得心間發抖，雙腿之痛又讓她失去緊緊盯着沈毓曦：“沈毓曦，我是被這賤人打斷雙腿，你居然還幫着她說話！我不會嫁給楓王爺的，我就是死也不讓你如願的！”

許是沈毓瑤急昏了頭，對沈毓曦往日的畏懼也淡了幾分，沖她大聲叫嚷。

沈毓曦皺皺眉頭沒有說話，只是看着沈毓瑤的目光如同看着一灘廢物，嫁給楓王爺有什麼不好的，當得了一天的正妃也是便宜了她，怎麼就不知道感恩。

沈毓瑤眼神狠毒，又抓住沈玥璃的一隻手臂，一聲比一聲惡毒的詛咒着：“沈玥璃，沈玥璃，我就是作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沈玥璃臉上的笑意漸冷，作鬼也不會放過？那麼，到底誰才是鬼呢？

“夜深了，長姐若無他事，我就先回房休息了。”沈玥璃柔順的行了個禮，她看清了沈毓曦臉上的疑惑，卻也知道沈毓曦絕不會多加追究。

“去吧，讓五妹妹受驚了。”沈毓曦抬手，她看向沈玥璃的眼神越見不滿，這個五妹妹，好像太多事了。

等到沈玥璃的身影消失不見，沈毓曦臉上終於沒有了那份假惺惺的笑意，她端上了幾分冷色。

看着沈玥璃一步步走出大堂，她開始想着，是不是該用一個不知不覺的方法，早些殺了沈玥璃這個已經沒有太多用處的人，她已經越來越不在自己控制之內了。

她今日若是追究沈玥璃打斷沈毓瑤雙腿之事，那逃不掉沈玥璃嫁禍給沈毓瑤的偷竊之罪。唯有不追究，才能保得沈毓瑤聲名清白，才可以將她嫁入楓王府！

沈玥璃，她打的是這個算盤嗎？

回房后，沈玥璃重新又烹了熱茶，依然遞給冰靈一杯，這是冰靈唯一看得順眼沈玥璃的地方，沒有什麼千金小姐的傲慢，待下人蠻溫和。

“殺人不過頭點地，沈小姐，你太狠心了。”冰靈喝了口熱茶說道。

沈毓瑤的腿是冰靈打折的，她武功極好，要把傷口作成摔斷的模樣騙過大夫並不難。

於沈毓瑤而言，她最後一條生路便是逃出沈府，這樣才能躲避嫁入楓王府的悲哀，沈玥璃只是閑坐釣魚台等魚上勾。

說沈玥璃是為了大局也好，為了報私仇也罷，她讓冰靈在府外等着，果然等到了半夜出逃的沈毓瑤，打折了雙腿扔到自己窗外，再演一出今晚的抓賊戲碼。

她就是要讓沈毓曦下不來台，不敢追究自己打折沈毓瑤雙腿之事。

沈玥璃聽了冰靈的話，轉了轉手中的茶杯，似笑非笑：“冰靈，你試過在六七歲年紀的時候，一覺睡醒，發現床上爬滿了蛇蟻毒蠍，你放聲大哭求救，卻沒有一個人來救你，你對着漫無邊際的黑暗只能放聲痛哭的那種絕望和無助嗎？”

“你說什麼？”冰靈看着沈玥璃，不敢相信她聽到的話。

“沒什麼。”沈玥璃放下茶杯，像那話只是不小心說漏了嘴，熄了燈說道：“睡吧，今晚我大概能做個好夢。”

至少夢醒時，不會看到滿屋的毒蛇毒蠍，不會看到有人留書一封：你的生辰之禮，你娘親的祭品，好好享用。

“玥璃丫頭啊，你要記得，望京燁中那戶沈姓人家，你永遠也去不得。”婆婆說。

“為什麼呢？那不是我的家嗎？”小玥璃問。

“那裏不是家，這裏才是玥璃的家。”

“玥璃，你要記得，世人欺你辱你，你且容他忍他，萬不可生怨恨，存惡意，動邪念。”

“婆婆，可是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彼時年幼的小玥璃慘白着小臉哭泣着問。

“因為我的小玥璃，註定要比她們都聰明，都漂亮，都善良，她們害怕你會比她們更好。”

婆婆，我不比她們善良。

沈玥璃並沒有做好夢，她在夢中的眉頭鎖得很緊，像是萬般惡事纏事不得解脫，鬢角都沁着冷汗。

一隻白如玉的手抹去她臉上的汗漬，凝視許久，嘆息聲長。

“真的是你嗎？沈玥璃。”綿長的嘆息聲夾了一聲不得解的輕問，那個醉骨樓里喊着要買下自己的人，我知道是你，只是沈玥璃，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裏，你到底還知道些什麼呢？

冰靈站在屋頂上，背後是一輪明月，與宇文鈺燁同望着屋內的兩人，許久都靜默不作聲。

“他這是第幾次來？”宇文鈺燁問道。

“昨日來過一回，不過只站在窗邊看了看，今日……”冰靈話不敢說完，她不明白，楚殤沈軍師為何會半夜出現在沈玥璃的房間。

“她可知道？”

“不知，她不會武功，察覺不到。”

“你有話要說？”宇文鈺燁一眼便能看穿冰靈的猶豫遲疑。

冰靈想起今天晚上沈玥璃的話，那些蛇蟻毒蠍，想了片刻還是說道：“少主，我覺得沈玥璃比我們看到的要複雜，屬下建議讓黎錦去查一查沈玥璃往些年的事。”

“好。”

宇文鈺燁說著話，眼睛卻從未離開過沈玥璃的房間，那邊的楚殤已經站起身來，望着沈玥璃不知想了些什麼，靜悄悄地又從沈玥璃房間離去，半點痕迹也不曾留下。

沈毓瑤的咒罵聲，哭喊聲在沈府絕望地嚎了整整三天，三天之後突然偃旗息鼓，沈玥璃正奇怪，冰靈折了一把梅花進來插在瓶子裏，轉身說道：“沈毓曦給她下了啞葯。

梅花還是花骨頭，正含苞欲放，嫣紅可人的顏色甚是喜人，沈玥璃拾起剪子與冰靈剪去了些雜枝，只笑了笑：“沈毓曦還真是下得去手。”

“你也好不了多少。”冰靈說話從不轉彎抹角，若非沈玥璃知道她是宇文鈺燁派來的人，絕對的可靠，真要懷疑她是不是故意跟自己作對。

“我看府上這兩天來往的人頗多，可是來給沈毓瑤治腿的？”沈玥璃略去了冰靈不甚悅耳的話，隨口問了別的事。

沈毓瑤總要走着跨過楓王府的大門，站着跟宇文鈺楓拜天地，沒道理一直讓她的腿斷着的。

“正是。”冰靈說道，“你這招借刀殺人，殺得可夠久的。”

“看一步走一步有什麼意思？”沈玥璃放下剪子坐到窗邊，這冬天真是太漫長了，白雪半點也沒有融化的跡象。

兩人都在各自沉默之間，突然有下人來敲門：“奴婢小圓，見過五小姐。府里的廚子給各位小姐熬了美人湯，奴婢給五小姐送了些過來。”

“美人湯？”沈玥璃看着碗裏透亮晶瑩，清香撲鼻的熱湯，似有疑惑地問道。

“五小姐往些年不在府上，有所不知，府上每到冬季這個時候都會熬這個湯的，以作驅寒養顏之用。”那下人恭敬地說道，這些日子這府上的下人可是見識了五小姐的手段和毒辣

這相府上侍候了那麼久，誰還沒幾個心眼看出四小姐斷腿跟這五小姐脫不了干係？

“端進來吧。”沈玥璃並不是知道這美人湯，她只是想起了一些趣事。

上一世的時候，她也是喝過這個湯的，她喝下去之後有沒有驅寒養顏說不準，但卻是實實在在地昏睡了三日，腦子也悶悶沉沉，根本來不及細想自己與宇文鈺楓這場聯姻到底有何古怪之處，未多久后，她便被送上了抬進楓王府的花轎。

那麼這一世呢，這一碗美人湯里又加了什麼有意思的調料？

送走了下人，沈玥璃給了冰靈一個眼色，冰靈會意，取了銀針出來試毒，出人意料的，這碗湯里竟然沒有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