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同仇敵愾(四)
一.
此刻,北月關城牆外。
暗淡的藍色光澤瞬間暴漲,長達數里的透明之牆瞬間實質化,凝練的玄固結界上面風雷閃爍,與先前有着天差地別。
黑霧被星月之力驅散以後,那種縈繞在每個人心間的不適感消失了,超然者們伸出手,心念一動就有超然力量在掌心凝聚,比先前還要快上幾分。就連普通的戰士也覺得四肢輕盈呼吸舒爽,不可謂不快。
“我們倒算是因禍得福。”墨尊笑着說,“憑藉‘長庚伴月’的異象,我們的秘術大師能發揮出比以往高出三成的力量,就連戰士們都是一掃疲憊。”
幾人不約而同地攥拳,充沛的力量從四肢延展到全身,與方才的境遇有着天差地別,無疑增添了些許信心。何況不受黔州深淵之力干擾的玄固結界展現出了完整的防禦能力,令暗裔不得寸步。
暗裔大軍重新發起了衝鋒,北月關城牆的起始幾乎全被封鎖,看不到任何水泄之處。它們沒有任何陣型可言,只是一昧的向前,最後被雷火之力粉碎。只是這次,再無漏網之魚突破。
“長此已久並不是辦法。”衛曲說,“現在暗裔用人海戰術,而我們被困在北月關中又不能出城迎擊,這道結界終有支撐不住的時候。必須想個辦法,令暗裔速速撤軍。”
“暗裔這是有備前來,除非他們攻破防線,或者被我們消滅殆盡,絕不會後退。”燕封接著說,“可我們眼下有什麼好辦法呢?只能嚴陣以待,堅守陣地。”
陳鞏向前一步,面露為難之色,“北月關堅守是不成任何問題的,關內的糧草儲備與清水尚能支撐一段時間。只不過……”
他頓了片刻,“各位將軍麾下需要的糧草我們是供應不起的,雖說各位是為北月關而戰,可關內着實沒有夠支撐三十萬人馬的需求。”
“這個無須陳先生擔憂,北月關的難處我們也有耳聞,此次前來我們準備了足有半個月的糧草。”墨尊把目光投向別處,見衛曲與燕封皆是點頭同意后才繼續說道,“這個無需費心。”
陳鞏這才鬆了一口氣,長揖一禮,“大恩無以回報,在下替北月關將士與月州境內子民多謝各位了。”
“這是哪裏話。”墨尊笑着說,他一手將陳鞏托起,“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月州淪陷,難道東州的日子還能好過哪裏去?都是興衰與共。”
陳鞏抬起頭,臉上半是羞愧半是感激的笑容,他忽然發現衛曲轉了過去,面無表情,像是有什麼心事的樣子。
他感到疑惑,忍不住問,“衛將軍可是有心事,不妨直言。”
“沒什麼,只是思考北月關除堅守一法外還有無別的辦法。”衛曲緩緩地說,“假設這支暗裔沒有援軍,根據現在的數量推算,恐怕半月後我們是兩敗俱傷。可那時北月關已經是千瘡百孔,民生疲憊,我們也失去了最好馳援寒州的機會。這樣一來,我們的行動也算是失敗了。”
燕封聽聞周圍,十分不悅,“衛將軍此言差矣,怎麼總把暗裔想的這樣可怕?我們三十萬人馬,就是托,也拖死他們了。何況暗裔的補給並沒有我們的精良,他們難道可以不眠不休連續作戰半個月的時間?”
“燕將軍,千萬不要小看對手,難道因為大意而造成無畏的犧牲還足以讓你警醒?”衛曲冷冷地回應,“暗裔能否不眠我不知道,但他們以腐肉為食,我們陣亡將士的軀體就是他們的食糧,鮮血就是他們的止渴之物。”
燕封被噎得說不出話來,由於程子登與他們的固執己見造成了近萬將士的傷亡可以說是他們無法忘記的教訓,如今被衛曲提起他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痛。
“如何安頓這些將士的遺體,也是一個大麻煩。”墨尊苦笑着說,他已經不敢掉以輕心,“就算我們守城將士的屍首全在城內,如何掩埋也是問題。半個月的時間足以讓屍體腐爛,恐怕那時暗裔沒有破城,我們就死於疫病了。”
“這有何難?就地焚燒就是。”燕封不屑地說。
“燕將軍慎言,這些將士浴血殺敵,最後連全屍也留不得嗎?恕在下無法認同。”陳鞏立刻反駁。
焚燒屍體的確是一勞永逸的辦法,可在衍朝的歷史中還從未有人大肆施行這樣的辦法,死者為尊,要是落荒而逃來不及掩埋也罷。可現在防守就採取這樣的辦法,無疑會傷透士兵的心,激起嘩然乃至甚至嘩變也不是不可能。
“陳先生的書卷氣應該收一收,這裏是戰場,事權從急。”燕封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如果你有更好的辦法,我自然不願行如此惡人之舉。”
陳鞏絲毫不示弱地與他對視,四目相對,誰也沒有移開目光,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堅定。片刻后陳鞏強行扭過頭,“溫國士兵的遺體,當然聽從燕將軍的命令。可我北月關的將士,是一定要厚葬的!”
“慈不掌兵,陳先生千萬不能做迂腐之人啊!”
“迂腐不迂腐不勞燕將軍費心,在下只知要對得起麾下將士,是萬萬做不出死後還要褻瀆屍骨之舉的!”
兩人針鋒相對,眼看就要吵起來。墨尊忍不住踏前一步想要開口勸解,不料被衛曲攔下,搖頭示意暫時不要插手,否則只會越來越亂。
這位來自景國的將軍面露不忍之色,素來俠風義骨的他同樣不願自己麾下將士的遺骨受到褻瀆,死了也不留全屍。正好趁此機會他把目光投向衛曲,詢問他的看法。
衛曲只是看了他一眼,到最後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似乎在說我們沒有更好的選擇。
墨尊對於衛曲的看法談不上失望,他還是了解衛曲這個人的,他喜歡以最快的方法解決問題,同樣以大局為重。只是他無法認可,最後咬緊牙關轉了過去。
“關於屍首的處置我們可以稍後再談,眼下還有當務之急待我們解決。”正當氣氛將近凝澀時,衛曲開口。
他的話打破寧靜,幾人默契地一同看向他,不明白有何當務之急需要解決。
“撐起這道玄固結界,起碼需要十五位超然者,而我們全軍不過三十三位超然者,這就說明我們的大半戰力都不能離開內城。”衛曲不緊不慢地說,“否則一旦沒有超然力量維持玄固結界,讓淵牙象臨近城牆,後果無須多說。”
眾人立刻想到了坍塌的羅城城牆,忍不住一陣心悸。
“可整座關城上面都有符印,只需超然者們提供力量激發維持即可,如果分成兩批輪番的話,以暗裔方才展現的攻勢來看,短時間並不能突破。”陳鞏沉默片刻后回答。
“方才八位超然者險些就殺掉那頭攻城的淵牙象,如果再多上幾人,恐怕戰局就要改寫了。”燕封斜瞄了衛曲一眼。
衛曲明知道他話里有刺意有所指,也沒有理會,“如果暗裔沒有援軍的話,他們只有兩頭攻城巨獸,如今一頭已經身受重傷,可仍有一頭完好無損。如果不解決掉它們,城破仍是時間問題。”
燕封看着衛曲不動聲色氣得牙都痒痒,但也找不到可以發泄的地方。羅城一役的失利跟衛曲沒有任何關係,畢竟就算再多上幾位超然者也無法短時間斬殺兩隻淵牙象,不僅是徒勞無功,反而平添東土將士的犧牲。
“那衛將軍的意思呢?”陳鞏遲疑着問,他心裏感覺衛曲會有一個極其大膽的想法。
“當然是斬殺那兩頭巨獸免除後顧之憂。”
燕封冷哼一聲,“這談何容易?結界距離關城有二百步,雖說這個距離是超然者的攻擊範疇之內,可光是傳遞就要繁多的精力,何況是造成有效乃至致命的殺傷?就算把此刻能調動的超然者們全部聚集也無濟於事,衛將軍可不要忘記它們不是任人宰割的靶子,暗裔的首領可還未主動出手過。”
“是啊,距離太遠,又有暗裔的首領在一旁防禦,幾乎是不可能實現的。”墨尊與陳鞏同意燕封的觀點。
暗裔的首領第三聖靈巴赫的恐怖從他施展的“遮天蔽日”就能略知一二,雖然他從出現那一刻就帶來如淵如獄的氣息,可除卻調動黑霧進行幾次簡單的防禦外,從未主動出手。將軍們自然注意到了這一點,都認為他是調動了太多的力量。
可現在來自黔州的“遮天蔽日”之陣已經被破除,是否說明巴赫已經恢復了力量,甚至正在恢復力量之中?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都說明他有能力出手,這樣一來所做的努力不過是徒勞。
“可現在是巴赫的虛弱之時,諸位不曾見識過他出手,無法想像那是何等的恐怖。”衛曲指向遠方的那個黑點,“一旦等到他恢復,恐怕斬殺淵牙象只能存在臆想當中。”
對於這個觀點幾人倒是認同,可還是那個問題,徒勞無功之舉實在沒有必要,還不如省下一些力氣。
似乎是猜測出眾人所想,衛曲開口主動說道:“我知曉幾位心中憂慮,不過請放心,在下不會做無用之功。從古至今的‘斬首計劃’,哪有是千里之外行動的?不都是近身以命相搏?”
他嘴角噙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幾人都用一種見了鬼的眼神盯着衛曲,他們都懷疑這個人是不是瘋了,面對暗裔的千軍萬馬躲閃還來不及,衝進其中不是自尋死路?這樣的人不是瘋子,就是對自己的謀划擁有絕對的自信。
“還請衛將軍詳細告知。”陳鞏恭敬地說。
他們沒有再次質疑,經過為數不多的接觸,他們發現衛曲在局勢的判斷和下達的命令幾乎沒有出錯過,哪怕是一些被視為短視的軍令,在事後證明都是最佳的選擇。這位東土儒將,似乎真的不負“北原第一名將”這樣的稱謂。
“敵人就在我們二百步開外,哪裏需要什麼詳細計劃?”衛曲從容地笑,“只需九名超然者,其中三名秘術大師在玄固結界內側施展秘術干擾他們的先鋒,另外三位武者攔下巴赫,余者斬殺兩頭淵牙象即可。”
眾人本以為會聽到一個周密而又詳細的計劃,可不曾想只是未到百字之言。
“這也算辦法?”燕封忍不住嘲弄,“依照這個說法,還不如再調動九位超然者,一同襲殺巴赫。除掉他們的首領,敵人也會退去。”
“兩位的意思呢?”
墨尊與陳鞏對視一眼,吞吞吐吐地說,“這樣太過激進,還是從長計議為好。”
這是委婉的拒絕,四位主將,除卻提出者,所有人共同反對。
“既然列位不支持,那就不要阻攔拭目以待。”衛曲出人意料的沒有放棄,“那出站的就由我國九位超然者出手,還請各位維持好玄固結界。”
接着他把目光轉向陳鞏,“還請陳先生將穿梭結界的符印傳授給在下,以保證計劃能夠順利實施。”
“這……”陳鞏遲疑着,最後苦笑一聲,“好吧,衛將軍請隨我來。”
他率領嚴正走向了衛曲離開的方向。縱使心中覺得這個計劃是天方夜譚,可衛曲的聲音中帶着不容置喙的力量,只是聽了一句就無法抗拒。
陳鞏看着衛曲的背影,忽然覺得這位將軍的氣質變了——原本他更像一個彬彬有禮的讀書人,現在多了一分威嚴,符合他名將的威嚴。
這並不是強裝的氣勢,衛曲的一舉一動飽含自信,來源於他的百戰百勝,這位將軍信任自己,同樣相信自己麾下的秘術大師。
衛曲疾步來到先前的位置,高聲下令,“傳我命令,請黑天、黑地、黑玄、周行散、周行伍、周至期,這六位超然者到城樓上來。”
迎上來的親兵接過將軍從腰中摸出的令符,知道這是刻不容緩的軍令,匆匆離去。
此時呂正蒙與蘇墨白已經從北敵樓處歸來,聽到衛曲一連調動六位超然者,身後還有人跟隨,立馬判斷出有新的軍情,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周行達向前施了一禮,“敢問將軍,是否需要我等協助?”
“自然需要兩位出手,只是這八位超然者遠遠不夠,還需要一位力敵千軍的武者出手。”他的目光落在了蘇墨白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