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暗月降臨(四)

第238章 暗月降臨(四)

一.

格努爾蟲龐大的身軀跌落後震得地面濃煙滾滾,許多破土而出的暗裔沒有防備,絕大多數是來不及躲閃的直接被碾成了肉泥,令攻勢減弱了幾分。

這對於守城的將士來說是個振奮人心的消息,暗裔的偷襲倉促而又短暫,與以往不同,可這種處於生死之間的危險卻是歷史之最,隨時都有陣亡的危險。這種煎熬的感覺,每一刻都是無比漫長。

在吳思與嚴正兩位超然者的加入下,城樓上的守軍終於恢復了士氣,越來越多的守城器械運到了上面,床弩、檑木、滾石等等一股腦地投擲下去,他們的動作瘋狂而又暴力,明顯是在宣洩心中的惡悶。

沒有格努爾蟲充當雲梯,手無寸鐵的暗裔只能用最原始的辦法爬上城牆,對於守城將士來說與靶子無異。不過他們的數量是在太多,黑壓壓如同蟲潮鋪滿了牆根處,擁擠着、嘶吼着向上掙扎。

面對蜂擁而至的暗裔,數位將士從箭樓中運來巨大的瓮罐,足有一人多高,兩人合力才能環抱而住,在牆頭狠狠地甩了下去。裏面裝的都是滑膩的桐油,數次推下,碎裂的聲音接二連三的響起。

數十支嘯着火光的箭矢射下,在兩位超然者的催動下,火借風勢,瞬間將羅城牆根處化作火海,焰光連成一片,黑煙滔天。那些暗裔身上沾滿了桐油,瞬間皮膚燃燒起來,在地上翻騰打滾,嘗試撲滅。

可這一切都是徒勞無功的,在滾滾熱浪下,任何試圖撲滅的舉動都會加重火勢,一些幫忙的暗裔也被火舌淹沒,儼然一副煉獄的場景。

熊熊大火徹底斷絕了暗裔的攻勢,在火焰的力量下,他們與常人無異,有身軀強壯者從火海中伸出雙臂,死死地嵌在城牆上。可是他已經動不了,下半截軀體已經碳化。一陣風吹來,化作了黑色的粉末。

北月關內城的鐘樓上,程子登看着兩位超然者掠陣,總算鬆了一口氣,“暗裔豢養的異獸雖然難纏,但也不是無懈可擊。”

衛曲沒有回答,而是面露憂色,他知道這絕對不是暗裔的精銳,現在不過是風雨前夕罷了。

而此時更令這位將軍擔憂的是北月關安定門,這處正門並沒有閉合,東土前軍還有極多的將士正在撤回,由於人數眾多恐怕還要一段不菲的時間。一旦暗裔衝破外圍防線,恐怕光是混亂就足以讓小半個北月關崩潰。

可羅城的防禦能撐多久呢?他無法做出準確的判斷。

“北月關的桐油儲備有多少?”墨尊突然問。

北月關四下羅城已經化作火海,沒有人吝於珍貴的桐油,視野里除了濃煙,就是火紅的顏色,熱浪扭曲變形了空氣。

“我們的油雖然不多,不過足以燒上半個時辰。”程子登說,“我看這暗裔雖然數量眾多,但也就是一群沒有智慧的野獸,光是這道火牆,就足以讓他們望而卻步。”

這種堪稱奢侈的用油方式,在整個北原境內極其罕見,也很少會有人積蓄如此數量的油料。可在一座講究守勢的關隘中,這就是天塹,血肉之軀奈何不得,如此數量的軍械用具,怪不得蠻族從未正面突破過。

“程將軍還是不要點以輕心為妙,北月關的軍械儲備雖然充足,但也不是時刻能夠補充。”衛曲提醒,“萬一告罄,暗裔仍是沒有退軍,恐怕會陷入兩難之地。”

遠處的濃煙已經隨風盪了過來,程子登以袖遮面,等到味道不似那般嗆人以後,才自信地說,“衛將軍多慮了,我看這暗裔也是血肉之軀,他們能夠不怕火焰?現在足有二十多萬人在北月關內,他們還能翻天不成?”

“血肉之軀懼怕火焰不假,可程將軍可知武者、秘術大師同樣是血肉之軀,難道他們會因為區區火海而變成任人宰割的綿羊?”衛曲反問道,“將軍不要忘記,暗裔是與我們人、蠻、巫、太、靈並列的種族。”

程子登原以為衛曲是小覷北月關的守備,欲要發怒,可余光中卻看到陳鞏不動聲色地搖頭,滿目沉重。他猛然醒悟過來,既然暗裔也是一個種族,其中自然有超然者,而靈族、太族都能用月華或是星輝解決這樣的困境,暗裔何嘗不能?更何況身形與城樓相仿的異獸,現如今的神州三陸上可從未出現過。

燕封從左右兩側收回目光,接着衛曲的話繼續道,“現在火焰的攻勢已經起不到作用,能夠帶來的殺傷已經飽和,縱然北月關桐油儲量豐富,也容不得這般揮霍,還是停手吧。”

“哦?何以見得?”程子登挑眉。

他是不信燕封能夠隔着如此之遠,光憑目測就能判斷出軍情的。鐘樓雖然勢高把關隘四周盡收眼底,可只有一個大概而已,沒有前方的情報,怎麼能判斷出這樣準確的消息來?

“尋常的守城器械,不外乎那幾種——摧毀雲梯的撞車、擊砸敵軍人馬的檑木滾石、帶有熾熱之力的器械。”燕封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陰柔,“火守式是最有效也是最昂貴的辦法,血肉之軀無法忍受高溫,這些暗裔也是固然。面對來勢洶洶且數量眾多的暗裔用瓮罐呈油,配以超然力量取得這樣的效果,是個不錯的辦法。”

他稍稍停頓,繼續說道,“可羅城畢竟是磚石牆而不是火牆,先不論能否承受住長時間的燃燒,我就問這火勢能夠蔓延多遠?不成是方圓千里火海?不就是牆尾的不遠處?”

程子登被問得啞口無言。

火焰波及的範圍的確只有將士奮力推下的距離,不過那些暗裔不成陣型,你擁我擠跟瘋了一樣聚在城下,才能形成這樣的火海之勢。那都是桐油浸在其身上才能引發的火焰,他們的軀體很快就會化作齏粉,到那時火焰就會蕩然無存。

“那燕將軍的意思是?”程子登皺着眉頭強忍怒氣。

在一旁的陳鞏倍感不妙,他了解這位相處多年的將軍,明白他的性子急如烈火,難聽一點說就是桀驁狂妄,根本容不得有人對他指手畫腳,以呵斥的語氣說三道四。如今按照燕封的語氣,恐怕會產生不小的衝突。

燕封看了他一眼,“如今暗裔攻勢稍緩,我目測了一下,最開始圍聚半座關隘的不過兩萬,火攻下攻城暗裔的數量銳減到五千,繼續下去只是浪費。一旦桐油告罄,再出現數以萬計的暗裔,該如何是好?”

衛曲、墨尊等幾位名將也把目光從遠方收回,皆是點頭低顎,經過他們的目測,算是認同了此時的軍情。一起看小說www.17kxs.cc

恰好此時天空劃過一道灰色的弧線,幾乎是低不可聞的振翅聲從遠方傳來,它來自羅城方向,正是紫翎的信鴿。程子登伸出右臂,信鴿落在他的掌心之上,他取下綁縛其腿上的紙條,細細地閱讀起來。

上面正是羅城現在的狀況,守城將士發來的訊息與燕封的估計無誤,暗裔攻城的勢頭銳減,他們提議不再點燃桐油。

程子登回頭看了他們一眼,悶哼一聲,這才下令停止桐油的使用,轉而用普通的器械,讓親兵把命令傳了回去。

“暗裔的攻勢減弱了,我看用不了多久,今日之危就可以解除。”他的話里滿滿都是不悅。

這是與幾位出言的將軍慪氣,後方的陳鞏見狀悄然幾聲嘆息。在他看來,現在懷秉着爭強好勝之心不可取,危機近在咫尺,應該同心協力才對,不能顧及個人的面子而耍脾氣。

聽到程子登之言的幾位將軍不置可否,沒有做出任何回答,都是盯着羅城那裏的局勢,無意與他爭吵,選擇了無視。這樣一來高下立判,從東州而來的幾位將軍無論是謀略還是風度都是遠超程子登。

“盛名之下果然無虛士……”這個念頭在陳鞏腦海中久久不能散去。

現在他發覺自己也是坐井觀天之輩,原以為程子登狂妄,不過多年使蠻族未進寸步這一功績下,也不是無法忍受的事情。可如今幾位東州的將軍僅是從肉眼就可判斷出局勢的大致走向,程子登這時還礙於自己的顏面,與他們貌合神離,實屬落了下風。

“為了穩妥起見,不如讓我東土麾下的秘術大師也去城牆上幫忙如何?”衛曲突然說,“北月關兩位超然者固然神勇,可人力終有盡時,暗裔絕對不會輕易善罷甘休。”

“衛將軍的心意在下領了,就不勞煩遠道而來的客人了。”程子登一口回絕,神色淡漠,“暗裔是襲擊這座北月關,而不是東州聯軍,何況現在我方已經佔據優勢。如果羅城防線被突破,到時還望諸位不吝於援手。”

言畢程子登急匆匆地轉身,“這裏就交給軍師了,幾位見諒,程某失陪了。”他如一陣風般轉身下樓,嗓音洪亮,“來人,備馬!”

一切發生在瞬息間,看得幾人面面相覷。衛曲等人對視了好幾眼,最後還是墨尊試探着問,“陳先生,程將軍不會是去前線督戰了吧?”

陳鞏苦笑着施了一揖,“將軍就是這個脾氣,每逢重大戰事,總是喜歡身先士卒,上陣殺敵。”

幾人聞言皆是沉默。程子登的行為著實讓他們吃驚,北月關主將竟然不經任何商議就要跑到前線去,何況現在還有外人在這裏。

鐘樓下軍士牽來了馬匹,正是程子登的坐騎。這位將軍整理好甲胄,一拍馬臀揚長而去,幾名親兵緊隨其後。

這對於鐘樓之上無疑是尷尬的,主將離開,唯有軍師陪同這些來自東州的名將。就好像家裏來了客人,主人只讓夫人作陪,自己則忙着處理事務。幾人一時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覺得新奇。

“程將軍此舉可是莽撞了。”燕封眯着他那雙狹長的丹鳳眼,看着一人一馬離開的背影,“他乃三軍統帥,萬一出了閃失,這可如何是好?”

墨尊皺眉,開口反駁道,“燕將軍此言不妥,程將軍身先士卒與將士同生共死,怎能用‘莽撞’二字來形容?要知道絕大多數領軍之人,都做不到讓將士跟隨其衝鋒,只能躲在帳中發號施令,不能休戚與共,談何上下一心?”

他來自景國,景國雖然以軍械聞名,對於攻城拔寨頗有心得,可並不是一昧憑藉外物之力。景國上下都有俠義之風,自然影響了幾代人的行事風格。墨尊深受其影響,視將士為手足,喜歡與將士共同血戰,這也是他從落魄公子迅速走到今天位置的主要原因。

“為將者,自當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不到萬不得已,不可輕易動刀兵。”燕封與其針鋒相對,“親身涉險者,無非就是才能不足,靠自己賣力氣才能激發士氣。要麼就是腦子不好,既然喜歡以身犯險,不如把三軍主將的位置交出去,充當馬前卒可好?”

“你!”墨尊向前踏了一步。

燕封斜睨了他一眼,“墨將軍,我可有說得不對的地方?”

“我記得貴國的主君也曾親征過。”墨忍着怒氣,“依照燕將軍的說法,是不是也要讓能人居之?”

燕封先是短暫的語塞,旋即冷笑着說,“天子御駕親征,彰顯威德居多,提升士氣倒是次要,兩者可不能同日而語。”

“怎麼不能相提並論?”墨尊反問,“燕將軍先前說在下與程將軍就是莽撞,到了貴國的君上這裏,說法又前後矛盾了。這世間不能所有的道理,都被燕將軍佔去吧?”

“難道墨將軍以為自己的操行德首與一國之君能夠媲美?”

墨尊搖着頭,“在下可沒有說過,但我認為兩者是同一個道理。”

兩人昂首對視,四目交接間有火花涌動。

眼看兩人的爭執越演越烈,陳鞏重重地咳了一聲,以作提醒。在他看來燕封有些不像話,如果說程子登行事風格是狂妄霸道,那燕封就是囂張跋扈,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指責北月守將,這不是失禮?

“兩位稍安勿躁,不要因為一點小事傷了和氣。”衛曲笑着勸解,“程將軍有他自己的行事風格,燕將軍與墨將軍都有各自的看法,何必非要爭出勝負?我們乃是聯軍,眼下受阻,還是以大局為重。”

兩人聽聞冷哼一聲,各自扭過頭,陳鞏投來感謝的目光,衛曲頷首一笑,盡顯風度。於是四人,把目光重新投向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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