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有風身微冷,無花人更醉(八)

第八十一章 有風身微冷,無花人更醉(八)

這三聲都是女子的尖叫,林忘我分辨不出是誰的,但此時是誰的聲音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聲音是從這房間裏傳出來的。剛剛準備離去的人們聽到這三聲尖叫聲后,又紛紛回頭,他們知道,這次誰也攔不住他們了。林忘我也無暇顧及他們,忙推開門進去。可他將門一推開,心裏便咯噔地一聲,好像被人抽走了一根神經一樣。

余念心死了!她肚子裏插着一把匕首,鮮血流得滿地都是,年沐沐和奴昭雪已經離得余念心遠遠地,好像生怕地上的血會突然湧起來,噴在她們身上一樣。兩人見林忘我進來后,也不再顧及房間裏的男人是誰了,拔起腳就想往外逃。可林忘我拉着她二人的手,將她們拉了回來,然後在一片怒視中又一次關上了房門。

林忘我還不知道這房間裏發生了什麼,所以他不能讓任何一個人離去。

斷明還是坐在椅子上,他既沒有大哭,也沒有再大笑,但他的眼淚卻隨着每一杯入肚的酒而緩緩流下。他喝得越快,眼淚就流得越多。

林忘我暗嘆一口氣,他大概已經知道是誰殺死余念心了。他找了張椅子坐下,也不說話,伸手拿起酒壺,想往杯中倒酒,卻發現原來酒壺裏早已沒有了酒。既然酒壺中沒酒,那斷明喝的是什麼?

“去幫我拿點酒來。”林忘我說道。他沒叫誰的名字,但在場三個女子都覺得是在和自己說話,你推我擠,爭先恐後地出了門。不多時,酒來了,送酒的是個沒見過面的下人,計無疑也再次坐了下來。

有人說,有男人的地方就一定有女人。說這話的人一定不是一個傷心的男人。男人只有在興奮,寂寞地時候才會想和女人在一起。至於傷心的時候,其實更喜歡和男人待在一起,也只有男人才懂得男人的內心。

酒很多,簡直可能喝不完。但斷明卻還是搶着喝,就好像生怕林忘我與計無疑兩人會將酒喝光一樣。誰也沒有說話,對於男人而言,有時候話都在酒里,而不是在嘴裏。

林忘我沒想到事情會衍變成這樣,無論如何,現在已有人為這件事情付出了生命。一件事情若是有生命為之而消逝,那往往代表着事情的結束。林忘我也以為是這樣的,但他沒想到,這件事,付出的並不止一個人的生命,而是兩個!兩條活生生的生命!

這件事本是余念心有錯在先,斷明無情在後。兩人都有錯,但現在這種情況再爭論誰對誰錯已沒有絲毫意義。林忘我放下酒杯,走到余念心身邊,見她雖然已死,但兩眼卻仍是深情地望着斷明。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現在任誰也能看得出來余念心對斷明的感情了。林忘我不敢將她肚子上的匕首拔出,雖然現在傷口往外流的血越來越少,但林忘我知道,匕首一旦拔出來,鮮血便會一發不可收拾,流得比小溪還要急。

他俯下身子,抱起余念心,一手放在脖子處,一手放在膝蓋彎曲處。

“你幹麼?”斷明沒回頭,但好像知道林忘我在幹麼,他已放下了酒杯,兩手緊握着,手上的青筋暴起。好像無數條青色的小蟲爬在他手臂上一樣。

“我只是想將夫人帶回去安葬而已。”

“你放下!”斷明語氣很堅決,好像林忘我要是不放下余念心,他便要馬上站起來和他拚命一樣。事實上他也確實是這麼做的,他已經站起來了,轉身的那一刻,林忘我與他的眼睛短暫地對視,發現他眼睛紅得像血,看不見一絲眼白,也沒有絲毫的感情。

林忘我將余念心放回了地上。

斷明又忽然跪在余念心的面前,然後伸出手來,將余念心抱在懷裏。余念心的頭靠在斷明的胸膛前,就好像熟睡的孩子靠在最親密的親人身上一樣。斷明緩緩地站了起來,又緩緩地走了出去。他的步伐雖然不輕快,但沉重,有力。就好像抱着這世上最珍貴的寶物一樣,絕不允許有任何差錯,絕不允許她再一次離開自己!

現在房間裏只有林忘我和計無疑兩人。計無疑獨自喝了幾杯酒後,說道:“其實,是她……”“我知道,斷夫人是自己殺死自己的。斷明雖然表現得不再愛她,但其實我看得出來,其實他比誰都難受,他比誰都傷心。他絕不可能殺死斷夫人。”

“可她為何……”

“因為愛……她知道自己對不起斷明,所以只有以死來謝罪!”

計無疑猛地將杯中酒喝了下去。他已不知說什麼好了,他一直以為余念心對斷明沒有什麼感情,直到此時才知道,原來她對他的感情並不比他對她的感情淺。

林忘我好像看穿了他心裏的想法,於是說道:“斷夫人一開始也許只是單純地想利用斷明而已,但後來斷夫人終於被斷明的真心所感動,心裏漸漸接受了斷明。因為她知道,她找遍全世界也找不到第二個像斷明那麼愛她的男人。女人……總是先被人愛,然後才會愛人。”

他話說完,計無疑心中的疑竇也頓時解了開來,端着酒杯,也不喝。而後若有所思一般,道:“可惜,她的愛來得太遲。”經歷此事後,他也無意繼續留在這裏,又喝了幾杯酒後,便起身道:“林公子,在下先行告辭。”

林忘我不知道他這時候急着去哪,他本想留計無疑在此,兩人不醉不歸。但看他好像一刻也不想逗留的樣子,也不勉強,道:“慢走。”

計無疑離去后,原本喧鬧的房間裏又忽然變得空蕩蕩的。房間裏的血腥味還沒有消散,地上的鮮血也無人去清掃。林忘我一人待在這充斥着鮮血的房間裏也並不感到恐懼,相反,他甚至覺得有些寂寞了。

寂寞,是人類的通病,無論老少,無論男女,人總會有寂寞的那麼一刻。但現在好像顯得有些突兀了。因為這實在不是一個讓男人感到寂寞的地方,這裏太多女人,太多漂亮的女人,男人本該在這裏忘掉寂寞的。可為何林忘我卻會在這裏寂寞起來?

門外忽然進來一個人,是老闆,老闆是個男的,長得也不高大,但像他這種人嘴皮子卻一定很好。可他在林忘我面前卻好像一個初經人事的少女一樣,變得畏畏縮縮,扭扭捏捏起來。

“那個……林公子,門外有人……有人想見你。”他說話的語氣就好像有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一樣慢。林忘我抬起頭,顯得有些驚訝,“哦?”這時候還有人來找自己?余夢?她來找自己幹麼?

不是余夢,因為他若是現在見到余夢他絕對笑不出來,他甚至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余夢,余念心的死對她到底是個打擊,她畢竟是她親生母親。

林忘我誰都想到了,卻也想不到現在來見他的竟然是花憐兒!

林忘我笑了,雖然不知道花憐兒為什麼來見自己,但闊別多日後能再見到花憐兒,他實在有些高興。他本想上前給朋友一個擁抱的,但他忽然想到花憐兒現在對他估計沒什麼好脾氣,便忍住了。但他還是馬上搬出一條椅子來,微笑而又熱情地道:“請坐請坐。”

她是一個人來的,手裏還提着一份用紅布包着的東西,那東西不大,也沒有固定形狀,既不是長方形,也不是圓形,而且好像也不沉。林忘我只看了一眼便移開了目光,他知道,既然花憐兒帶這東西來見自己,那她遲早要把這東西攤在桌子上給他看,他又何必絞盡腦汁地去想它到底為何物?

花憐兒當然聞到了房間裏的血腥味,但她好像早已經知道發生在房間裏的事情一樣,既不問,也不看。她只是自顧地坐了下來,然後又自顧地將手裏提着的東西放在桌子上。

林忘我終於看得清楚了點,他發現這紅布里包着的東西很奇怪,就好像一個小孩子一樣。上面有個圓圓的頭,而且那向上凸起的地方也像是鼻子的位置,然後左右都有一隻向外擺的手。但令他奇怪的是,為何這像小孩子的東西看起來那麼奇怪?好像並不是一個整體,而是對半拼湊起來一樣。因為在中間處,有條明顯的裂縫。

花憐兒並沒有馬上將包袱打開,她只是冷冷地問道:“這東西你認識么?”

林忘我笑了笑,道:“我怎麼可能認識?我連見也沒有見過。這裏面是什麼東西我都不知道。”

“那你覺得這裏面是什麼東西?”花憐兒凝視着他,好像並不相信林忘我的話,她在觀察林忘我的每一個表情,想藉此看出破綻。

“我怎麼看着像一個孩子?”林忘我疑聲道。他湊近了點看,是越看越像,心裏打了個激靈,頭皮發麻。“這裏面難道真的是個小孩子?”

花憐兒卻是冷笑幾聲,她從林忘我的表情中看不到自己想看的,當下不服氣,神情也就沒對他有一點友好之意。她坐在椅子上,將包袱上的結解開。林忘我見她那慢吞吞的樣子,恨不得自己動手。

果然,當花憐兒將包袱一解開,把包袱里的東西完全暴露在視野時。林忘我已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就是一個未滿周歲的孩子!這孩子身上沒有一絲血跡,甚至乾淨得很,就好像剛洗完澡,也沒有亂刀揮砍的痕迹。數遍他全身也只有一道傷口,然而就是這道傷口讓人不忍直視,讓人生出惻隱之心!這道傷口從孩子的頭部一路往下,直到兩腿之間。貫穿身體,乾淨利落。

殺人的武器一定很鋒利!

林忘我是個男人,男人本來膽子應該大一些,處事也沉着冷靜一些。但現在他已不忍直視,他怎麼也想不到會有人對一個孩子下如此殘忍的手,這已不是人類的行為,是一個魔鬼。忽然,林忘我心中一緊,將神經綳得緊緊地,這孩子難道是那肥胖老闆的孩子么?如果是她的孩子,那他不是應當在花憐兒手上?而現在,也的確是在她手上!

“是你?你怎麼能這麼做!”林忘我對花憐兒憤怒道。他的眼神就好像一把尖銳的匕首,要將花憐兒切割成無數的碎片一般。

“你以為是我?你竟然以為是我?”花憐兒好像聽到極其荒唐的話一樣,悲哀地笑了一聲。她雖然在笑,可眼中的淚卻已生成。她沒想到林忘我竟然會懷疑她,誰都可以懷疑她,誰懷疑她,她都可以不在乎,唯獨林忘我不可以!絕不可以!

任誰也能看出她絕不是兇手了。

林忘我也看出來了,他忽然自責起來,心中暗罵自己,林忘我,你簡直就是一個王八蛋,一個大笨蛋!他站起身來,將桌上的孩子用紅布遮掩住。然後才彎腰對花憐兒道歉:“花憐兒,對不住,我林忘我是一個混蛋,是一個誣陷別人的王八蛋,你要打要罵我也隨意,絕不躲一下!”

他本以為自己說的話很男子漢,可花憐兒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然後說道:“可你已經誣陷我了,我再打你罵你又有什麼用?”

林忘我忽然沉默了,因為他發覺的確沒用。既然不能讓她解氣,那只有為自己解釋。男人好像總有這麼兩套辦法來為自己開脫。一旦他們惹女人生氣了,這兩種方法一定是他們用得上的。

“花憐兒,我之前以為是你搶走了這孩子,現在一下子看到這孩子被人殺了,也就自然而然地以為是你殺的。我實在不該這麼想的,你也絕對不是這麼殘忍無情的女人。”林忘我說道。

他本以為自己這一番話可以引出花憐兒不少的話來,比如花憐兒會說這孩子是被自己搶走的,但後來又被別人給搶走了。她再見到這孩子時,這孩子已經死了。再或者,她也可以為自己辯白,我本來就沒有那麼殘忍,連一個孩子都殺!

林忘我以為花憐兒會用第一種說辭來解釋,所以他已經在預想到底是誰將這孩子搶走,又狠毒地殺害了?

他沒想到花憐兒的解釋竟然是——什麼孩子?我搶走了這孩子?我連這孩子是誰的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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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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