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有風身微冷，無花人更醉（一）
斷明是在走廊處說的話，他靠近房子后，見到斷溪汐也在這，便笑道:“溪汐，你怎麼在這裏？來見你母親么？怎麼不進去，坐在門口乾什麼？”說著便要推斷溪汐進房去，但斷溪汐攔住他道:“父親，我就坐在這裏挺好的，你不用來管我。你這飯菜給誰吃的？”
斷明忽然有些生氣起來，也不回她的問題，只是說道:“我不管你誰來管你？你可是我的女兒。”他之前沒看清楚房間裏坐着林忘我，現在靠得近了以後，見到林忘我坐在房間裏，頓時有些納罕。但他馬上笑着說道:“林公子，你不是要幫我女兒治病么？怎麼有空來這裏？”他幾步就走到了房裏，將手裏端着的飯菜放在桌子上，看着斷夫人，笑道:“念心，這青菜是我煮的，你吃吃看。”
他將蓋子拿起后，林忘我便看到一個不大的瓷碗裏放着熱氣騰騰的青菜，另外還有一個瓷碗裏則盛着半碗米飯。這些青菜看起來就像沒放一點油一樣，淡得像水。林忘我便問道:“斷夫人吃素的么？”
斷明接道:“是，念心這一段時間都吃素，說是吃油對身體不好。我剛好會煮幾道素菜，所以這幾天念心的飯菜都是我來做的。”
其實林忘我第一眼見這青菜時，就知道這道菜製作起來實在是簡單之極。就是將青菜放到滾燙的水裏燙一燙，然後在碗裏放點鹽，青菜放到碗裏拌一拌就算好了。這道菜雖然製作起來不難，但斷明堂堂一幫之主，竟能屈身為妻子做飯，這實在讓林忘我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起來，但同時心裏又對他有些不平。
斷明能在百忙之中為妻子做飯，其心中對她的愛自然是極濃厚的。但余念心呢？她對斷明的愛能及上斷明對她的百分之一么？最起碼，在林忘我看來是不可能的，她之所以選擇嫁給斷明，只是為了要利用他罷了。至於其他的，她也許壓根就不在乎。
但是，當林忘我見到余念心那幸福的笑容時，又不禁有些疑惑。情人之間的幸福是藏不住的，因為這種幸福必然會表現在臉上，給對方看，給別人瞧。所以林忘我可以確定，余念心能笑成這樣，絕對不是裝出來的。她心裏一定是對斷明有不淺的感情，至於有多深，也許連她自己也不會知道。
她既然對斷明有感情，又為何要將這麼大的事隱瞞，不告訴斷明呢？
斷明將飯菜端進來后，又親自將飯菜放在余念心面前，特意用筷子將青菜夾到米飯上，他只差親自喂他夫人吃飯了，但林忘我看他樣子，如果自己不在的話，他可能真的會這麼做。林忘我心裏深深為他感到悲哀，當一個男人在女人面前像條狗時，他就不要妄想女人對他也一樣忠貞，因為主人只會在高興的時候需要一條狗，當主人不高興的時候，如果這條狗往她身上貼，她不僅不會感到欣慰，反而要一腳將這討厭的傢伙踢開。
林忘我忽然想起了一個人——葉虛落。葉虛落只見過那聽香一面，但知道聽香死後，他也自殺殉情。這種感情是幾萬人也找不到一個的。但這樣做真的值么？他畢竟只見過那女子一面！連那聽香是否對他有感情也不知道，他就用自殺來表明自己的真心。為了一個已經死了的人，他這麼做是該說他太傻還是該說他太愛？
林忘我不好評價兩人，但是他忽然覺得這兩人在女人面前都是一個悲劇，一個極大的悲劇。
他老是在想別人，卻從沒想過自己！
這是別人的家事，林忘我沒興趣插手，但他只希望斷明永遠不要知道這事。因為他自己就是一個男人，沒有男人會對這種事情淡然不怒。而要想讓這事不讓斷明知道，只有讓余念心放下怨恨，不再報仇。不然這事發展到最後，誰也不知道會有什麼情況出現。
但現在斷明一進來，林忘我已經沒有機會再向余念心說出心裏的想法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坐在這。坐在他眼前的畢竟是兩個夫妻，而且是兩個有感情的夫妻，林忘我現在只覺得尷尬極了。
他已經想走了，他想將斷溪汐推回房間后，帶黑鈺回石府休息。但斷夫人忽然說道:“林公子，你吃飯了嗎？”
“吃了。方才和斷閣主一起吃的。”林忘我不知道余念心為什麼問他這事，畢竟現在不早，尋常人早就吃完飯上床睡覺了。反倒是林忘我有些不解，這斷夫人為什麼會這麼晚才吃飯？這斷明這麼愛她，難道連這麼尋常的小事都不記得么？林忘我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了，因為斷明雖然將飯菜什麼的都為他妻子準備好了，但是余念心卻動也沒動，她甚至連看也沒看一眼，她只是一直在盯着林忘我看，而斷明自始至終都在微笑着。
她沒不好意思，反倒是林忘我不好意思起來。林忘我全身忽然無力起來，聲音也弱了下來，笑道:“我還吃了不少……那些飯菜都挺好吃的。”他想站起來，可屁股剛離開椅子，他便兩腿無力，軟了下來，兩手扶着桌沿，緩緩道，“我這是怎麼了，好像沒有一點力氣一樣。”
斷明道:“林公子這話不假，我知道林公子喜歡吃那些，所以就多煮了點。你身體是？”
林忘我眼睛本來不大，此時更是微眯着雙眼，好像要睡著了一樣，斷斷續續說道:“我這……我這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頭一歪，整個人就倒在了桌子上。
門外的斷溪汐看出了不對勁，方才林忘我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倒了下去？她忽然想起之前林忘我推自己回房間的時候，他第一時間是將自己吃下去的飯菜吐掉。難道那些飯菜有毒？但自己也吃了，為何一點事也沒有？再者，如果真是飯菜里有毒，那毒又是誰放的？她的心裏猝地一震，瞳孔放得極大，難道這些毒是父親放的？
果然，當她抬頭看向房間裏時，見斷明正在搖晃着林忘我的身子，探測他是否真的暈倒。她不禁在門口叫道:“父親，你這是幹麼？你在飯菜里放了毒？”
斷明確定林忘我是真的暈倒后，臉上的笑容更盛了。聽到斷溪汐說話后，臉色一冷，道:“他不死，那我們全家都要死！”
“但他要是死了，我這腿讓誰來醫治？沒有他，我怎麼站起來啊！”斷溪汐大叫出來，她想到之前斷明對自己的冷漠，現在又不惜將自己的救命恩人害死，心中頓時悲中夾怒，怒中帶悲。也不再顧及長幼之分。
斷明臉色也是有些黯然，沉默了一會後，便道:“這世界這麼大，總能找到可以治好你腿的人。”
“不，你找不到的，你找了這麼多年了，你找到一個了么？你就是不想讓我活，你從來就沒有將我當作你的女兒！”斷溪汐戚悲地喊將出來，彷彿心已經碎成了粉末，沒有再活下去的念想了。她的眼淚也流得像南方春天的雨一樣。忽然，她雙手成拳，使勁地捶着自己的雙腿，哭道:“既然你不願意讓我活，那我就死了罷了。”她心裏的痛苦沒人能夠體會，她想到自己的人生之所以會這樣，全是因為這兩條腿，如今自己心有怒火，便將所有的怒火都發泄在腿上。
人總是肉做的，肉總是會痛的。但斷溪汐捶了自己的雙腿幾下后，才醒悟過來，原來自己的腿根本就是廢腿，連痛也不會痛。她哭得更傷心，拳頭也不再捶自己的腿，轉而往自己的上半身擂。
斷明見狀忙衝出來，阻止道:“溪汐，你這是要幹什麼？我說會給你找就一定會給你找！你別再打自己了！”
“我說了，你找不到！你既然要殺死林公子，那你就是要殺我。你要殺我又來攔我幹麼？我不要你可憐我！我不要！”她還想用拳頭打自己，但斷明已經死死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她的手簡直連動也動不了。
“溪汐，相信父親一次好么？我一定會給你找到的！這林忘我不死，那我們一家人都要死。我也不想殺他的，但我一想到你和念心我不得不下手！”
余念心也在房裏勸道:“溪汐，你父親說的都是真的。林忘我要是不死，那我們就都得死！”
“為什麼！”
斷明見斷溪汐稍稍冷靜下來后，便緩緩地鬆開雙手，又抬頭往四周看了一遍，確定沒有人之後，才小聲說道:“因為林石！”
“林石？”斷溪汐不由大驚，這林石要殺林忘我她是知道的。從林石在她腿上劃出一道傷口，然後將林忘我帶來，故意露出來給他看時，她便想到了。但什麼時候父親也受制於林石了？
斷明又接著說道:“那林石第一次來見我時，我便覺得他不簡單。想把他留在斷石閣里，多加培養，將來斷石閣也就能多一個頂樑柱。但我卻沒想到這是引狼入室。”他懊喪地垂着頭，顯然也是難受得很。“那林石的武功比我想的高出太多了！他知道你母親是我的軟肋，所以他用你母親來威脅我，讓我聽命於他。我也曾和他斗過一場，但……但卻不如他！”說到這裏時，斷明兩眼無光，語氣無力甚矣。他一直以為林石雖然有些不低的武功，但若是和自己鬥起來，自己絕對能在十招之內製服他。
但他沒想到，林石的武功與自己想的完全不同，反倒是自己在十招之內被他打敗了。這林石年紀比自己小得多，但自己卻不能勝過他，這難免在他心裏留下沉重的陰影，使得他對自己喪失了信心！
“他的武功這麼高？”
“是，那林石雖然年紀不大，但武功卻絕對是我見過的高手之中能排前三。”
余念心也嘆道:“的確，那林石絕對不簡單，那一身的武功絕對不是尋常幫派有的，他的背後絕對是有極大的勢力。只這一點，我們斷石閣恐怕就惹不起！原本我以為他千方百計想殺死林忘我是因為兩人同處一個勢力，有利益之爭，可後來才發現並不是如此。因為以這林忘我的處世態度，恐怕並不會與他爭鬥什麼。”
說到這裏，她看着林忘我的後背，又緩緩道:“本來我也不願殺他的，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不死，我們三人就要死。”
林忘我當然沒有暈，他只是有許多問題沒有想通才裝作自己暈倒罷了。現在他已從斷明夫妻口中知道了許多事情，再加上自己的頭腦，他已經將許多事情都想清楚了。林石一意要殺死自己的原因也許是因為怕自己知道什麼，也許當初他從邱員外府里得到了什麼東西，又知道那東西容易引起江湖人的爭奪，怕自己會說與人知。他不願冒險，所以才千方百計要殺死自己。
至於花憐兒，他當然也想將花憐兒殺死，但他現在並不知道花憐兒去了哪。所以想下手也無從下手，那斷明這麼晚了才來送飯，也許只是想來看看他下在飯菜里的葯起效沒有，至於送飯菜也許只是一個借口罷了，從余念心一口也沒有吃飯菜也能看出來，她其實早就吃過了。
林忘我在飯桌上之所以吃得這麼快，正是因為他知道這些飯菜里被人下了葯，只有這樣才能將他們瞞過，同時自己也能在葯沒起效時，將肚子裏的飯菜吐出來。
斷溪汐雖然也知道母親說的道理，但她畢竟是一個未經人事的女子，不免對林忘我有些同情，所以她說道:“能不能不殺林公子？”斷明也清楚林忘我對於自己女兒的重要，他先前雖然滿口答應女兒，要為她找到一個能治好她雙腿的神醫，但其實他知道，這希望是很渺茫的。他雖然也同情林忘我，但此時決定林忘我命運的人並不是自己。
“溪汐，是林石要殺他，並不是我要殺他。我現在將他帶到林石面前，為他求求情。”
斷溪汐道:“好。”
林忘我聽到斷明要帶自己去見林石，心裏也有些難以言明的情緒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