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世人各有不幸事，藏於人前心自知（十二）
林忘我一時不知如何回答了，斷溪汐雖然坐在椅子上，但神情也絕對不好看。斷夫人說的本是事實，但這事從她口中說出來與林忘我自己告知與她則大為不同。林忘我本是光明正大地來看她，現在被她先知道，而且說出來后，好像林忘我做賊心虛一樣。
林忘我上前幾步，拱手道:“晚輩林忘我有事欲見夫人，多有打擾，還望包涵。”
斷夫人在裏面輕聲低語道:“林忘我？”雖然上次林忘我來斷府時，她沒出來見她，但她還是聽說過林忘我的，也知道林忘我就是醫治自己小女兒的神醫，是以有些奇怪，一個大夫來找自己幹麼？
她冷淡的性子並不想見任何人，所以雖然林忘我言語中多有尊重，但她也只當沒聽到，斷夫人淡淡道:“這麼晚了，林公子還是早點回去吧，若實在有要緊事，明日再說也不遲。”
林忘我好不容易遇到這斷夫人，又豈會輕易放棄？他知道的，女人有時候說的話比男人還要虛假，斷夫人雖然說明天來見，但只怕一到明天，她又會有許多理由來推辭自己。這就好像，男人追女人一樣，有些女人總是對於男人的邀請，一再婉拒，老是說“明天來”，“有空來”。但這“明天”什麼時候來？什麼時候才“有空”？那就要另當別論了。
今日既然見到，那說什麼也得談上幾句，而且，林忘我也有信心，自己說的話絕對會讓斷夫人有興趣。所以他厚着臉皮道:“斷夫人，晚輩這事只能今日說，明日就說不得了。而且這事和你有莫大的關係。”
斷夫人性格冷淡，對別人很少有和顏悅色的時候，別人越是激她，她反而越是不搭理別人。林忘我前幾句話一入斷夫人的耳中時，她便已冷笑起來，暗道:既然明日說不得，那就永遠也別說好了。但林忘我最後一句話卻勾起了她的好奇心，暗自忖道:和我有關？我這多少年沒出過斷府了，這年輕人竟然還知道我的事？
她年輕時，艷名廣播，想看她一眼的男子不知有多少，但能讓她看上眼的卻沒幾個。是以她雖然早早就嫁了人，但未嫁人時的經歷比起同齡女子卻不知多多少。此時聽到自己許久沒出遠門，竟還有年輕人知道自己，心裏難免有淡淡地欣喜。想聽一聽這年輕人說些什麼了。所以她對門口說道:“既然如此，那你便進來吧。”
林忘我心中笑了出來，果然，女人對於自己的臉面總是要更注重得多。自己說這話就是要讓斷夫人知道，雖然外人有許多年沒見過她，但仍是有很多人對她念念不忘，這當然是因為她長得漂亮。有些女人天生就對自己的相貌有自信，而且她們也享受被許多男人追捧的感覺。
斷夫人既然曾經不是一個無名之輩，那林忘我要打聽她的消息自然是不會太難。
斷夫人原名是余念心。出生於一個書香門第之家，但她卻自小好武，所以她父親自她還小時便為她請了個武師。斷夫人長大后，美麗的容貌中又帶有幾分男人的豪邁之色，自然讓男人們傾心不已。
但讓人奇怪的是，她好像一個人也沒看上，因為誰也沒聽說過她和哪個男子有曖昧。再後來，斷夫人便嫁給了斷明。斷夫人一嫁給斷明后，這斷石閣就好像春天的筍一樣，瘋狂成長，一發不可收拾，才短短几年就發展成了一個大幫派。大家都說這定然是因為余念心是個旺夫命，所以這斷石閣才能發展得這麼好。言語中難以掩飾對斷明的羨慕嫉妒，試問哪個男人不想娶一個既好看，又能旺夫的女子？
林忘我並不想讓斷溪汐進去，所以他對斷溪汐說道:“斷小姐，你就先在這裏待一會兒，等我與你母親說完了話，我便出來推你回去。”
斷溪汐知道他不想讓自己知道他與母親的談話，所以也就按捺住心裏的好奇心，淡淡道:“希望你不會被我娘趕出來。”
林忘我笑道:“斷小姐放心。那我就進去了。”
林忘我剛推開門，房間裏的一股淡淡香味就進了他的鼻子，這香味雖然不濃，但卻足以讓人聞得清楚。
女人和女人是不一樣的。有些女人身上的香味足以頂得上好幾個女人身上的味道，她們以為這會讓男人對她們的興趣更濃厚，但她們不知道，當男人聞到那股味道時，和聞廁所的味道沒兩樣。
有些女人一嫁人就要開始接觸廚房，接觸孩子。但斷夫人顯然是不用的，因為她有個好丈夫。這丈夫好到，只要斷夫人想，即使上廁所也可以讓人抬着去。所以當林忘我見到斷夫人的面貌和斷溪汐一樣白嫩，連眼角的皺紋也沒幾條時，並不覺得太驚訝。
但他卻對於另外一件事感到奇怪。據他所知，斷夫人以前是多少有點男子氣概的。但她現在卻像極了一個女人，好像水一樣溫柔，好像夏天夜晚的風一般。林忘我不必看她笑，也不必聽她說話，他只看了斷夫人一眼，便感覺出來了。
斷夫人反而有些驚訝，她問道:“你為什麼不把門關住？”她此時就坐在房門的正前方，抬起頭來就能和斷溪汐四目相對。雖然房間裏說的話只要不大聲，那外面就聽不到，但無論誰被別人看着，都不會太舒服的，即使那人是自己的女兒。
林忘我只是笑了一笑，然後慢慢說道:“我只是覺得這房間也太悶了，所以將門打開來，通通風。”
“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林忘我自己搬了條椅子坐，面對着斷夫人，背向著斷溪汐，緩緩說道:“其實這事本和我無關的，但我卻被莫名地卷了進來，我想不理也不行了。”
“林公子醫術如此高明，竟然還有人敢來招惹你？莫非那人是不想活了么？”
林忘我嘆道:“那人想不想活我不知道，但她肯定是不想讓別人活的。不然也不會謀劃了這麼多年的計謀，只為了要消滅別人。”
斷夫人已說不出話了，此時任誰也知道，林忘我口中的人是在說她。所以她便安靜下來聽林忘我說，想看看他都知道什麼。
林忘我又接下去說道:“其實，這事說起來也是不太難理解的。有一名女子和一個男子互生情愫，同時也做了些魚水之歡，但後來，這男子卻不知道為什麼拋棄了這個女子。男子不知道的是，女子此時身體已經有了他的骨肉，但這女子高傲得很，她並不想將這信息告訴男子，儘管她知道，只要自己告訴男子這件事，那這個男子便一定會回心轉意。”
“所以她便找了個人嫁了，當然，這女子選擇的丈夫自然是個極愛她的男子，只有這樣，她才能更好騙過他。”林忘我說到這裏，停了下來，抬頭看着斷夫人，又道:“不知道我說得對不對？”
斷夫人笑道:“你說得對極了。連我也找不到一點兒的破綻。”
林忘我也笑了，道:“你又何必要找破綻？更何況你本就找不到，因為我說的就是事實。鐵一般的事實。”
斷溪汐獨自一人坐在門外，她本來已經將自己的好奇心按捺下來了的，但林忘我卻好像故意要讓她聽一樣，將房門大開着，讓她看到房間裏的一切。斷溪汐凝下心來仔細聽，卻發現連一個字也聽不清楚，她不禁有些着急起來，心中暗罵道:這姓林的什麼意思嘛？不想讓我知道卻又將門打開，將門打開來了說話卻又這麼小聲，簡直就是個王八蛋！
“所以你來找我是想做什麼？難不成就是看我寂寞，想來給我講新奇的故事么？”斷夫人忽然道。
“斷夫人若是想，那晚輩也難以推辭。怕的就是晚輩說的故事斷夫人不願意聽，怕晚輩一說話，斷夫人就想趕我走。”
“怎麼會呢？林公子說的故事如此動聽，我已經許多年沒有聽過了。”
“既然斷夫人想聽，那我就再說幾個給斷夫人聽，如何？”
“洗耳恭聽。”
於是林忘我又說道:“這女子雖然嫁了人，但她生性高傲，又怎麼可能輕易放過那個拋棄她的男子？所以其實從她嫁人的那一刻起，她便開始了報仇的計劃。一個女人若是要報仇，那只有靠兒女，或者丈夫了。其實她挑的丈夫並不簡單，既要極其愛她，又要有不低的前途。說實話，我也佩服這個女人，因為要知道，女人看男人的眼光往往是很差的。但好在這個女人的眼光看錯過一次，第二次一點也沒錯。她選的丈夫果然不簡單，短短几年就將一個小幫派做成一個遠近聞名的勢力。”
林忘我忽然輕輕嘆了口氣，說道:“其實我還挺對不起這個女子的。”他說這話的時候微低着頭，看起來好像真的是心中對那女子有愧。
“這又怎麼說？”斷夫人問道。
“要不是我，恐怕這女子的計劃就能完成了。我讓她十幾年的計劃功虧一簣，豈不是很對不起她？要不是我現在還不能死，只怕我就要自殺謝罪了。我從沒欠過女人什麼東西，唯獨覺得欠她太多。”
“所以你還有故事要說么？”
林忘我搖搖頭，說道:“沒了，接下來的事情實在沒什麼好說的。我想斷夫人也不會願意聽。”
“你不說怎麼知道我不願意聽？”
“那晚輩就繼續說了。”
“其實那個女人的計劃並不是很完美，她雖然想將自己的女兒安排在那個男人的身邊，但她不知道，這反而打草驚蛇了，因為她的女兒又何嘗不是他的女兒呢？那個男人一眼就能看出來。雖然兩人從來沒見過，但有時候血緣關係就是這麼奇怪，讓人冥冥之中感覺彼此有關聯。”
斷夫人先前一直在仔細聽林忘我說話的，至少林忘我是這麼認為的。因為她之前一句話也沒插過，但她現在卻插了話，笑着道:“你又怎麼知道，這女子將自己的女兒安排到那男人的身邊不是有意讓他認出來的？難道她就看不出來這父女兩人的眉目很像么？”
林忘我忽然呆住了。是啊，這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可能？因為就算石簡陽認出來余夢，他也不會將她怎麼樣。虎毒尚不食子，石簡陽也並非狠毒之人。
林忘我見桌上放着兩一個茶壺，旁邊還有三個杯子，便起身倒了兩杯茶，將其中一杯遞到斷夫人面前，說道:“其實，我來這裏也不為別的。以斷夫人的聰穎猜也猜得到。但我還是有幾句話想說。”
“余夢雖然是你的女兒，但她到底是你的女兒，你何必要將自己的痛苦轉移到她身上？每個人都不容易，你既然將余夢生下來了，為何不讓她好好享受一下這個世界的美妙？讓她感受這個世界帶給她的美好。既然彼此都活在這個世界上，只要自己無愧於人，那將凡事看開一點又有何妨？是石簡陽對不起你，並不是你對不起石簡陽，你大人有大量。區區一個男人，你又何必放在心上？”
斷夫人沉默着，好像真的被林忘我說動了，但沒過多久，她忽然笑了起來，聲音也變得奇怪，好像被人塞了一塊石頭在喉嚨里一樣。她看着林忘我，道:“你說的難道我會不知道？我活這麼久，什麼看不開？”
“那你為何？”
斷夫人忽然深深嘆着氣，用一種可憐的眼神看着林忘我，好像刑場外的觀眾看着那跪在刑場上的人一樣。林忘我已經看出不對勁了，他不知道為什麼這斷夫人會用這種眼神看自己，但，這絕不是什麼好事。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響起斷明的聲音，“夫人，我來給你送飯來了。”林忘我心裏納罕:這斷夫人難道到現在還沒吃飯么？而且，為什麼要斷明來送飯，難道不會叫下人送么？斷明來了這裏，那林石和余夢呢？他們和計無疑還在那大廳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