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望江易垂淚,獨眠難熱枕(十)
男人總是無法拒絕女人的要求,林忘我更是如此。但不同的是,大多數男人之所以滿足女人們的要求,是因為他們想得到女人的身體,或者金錢。林忘我呢?他又想從陳仙兒身上得到些什麼?
陳仙兒道:“你幫我帶句話給張求財。”
林忘我緩緩道:“什麼話?”
陳仙兒淡紅色的嘴唇說道:“你告訴他,既然他不願再見我,那我也絕對不會再出現在他面前。而且,我從來沒做過對不起他的事!從沒有!”
林忘我看着陳仙兒的雙眼,心中嘆了口氣,說道:“好,我答應你。”
人的眼睛是會說話的,而且說的往往是無法從口中說出來的、不願別人知道的話。陳仙兒的眼睛在說話,林忘我已感覺到了。
陳仙兒的眼睛說了什麼?讓林忘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她的要求。
陳仙兒走後,林忘我頓感身疲,身子一倒,整個便躺在了床上。閉起眼睛,林忘我努力不讓自己回想方才的事情,可此時此刻的腦子卻完全不聽他的指令,一遍一遍地放映着陳仙兒哭泣的樣子,以及張求財對陳仙兒發怒的模樣。
有些人是不會為別人的悲情而傷感的,這種人的內心就好像千年不化的寒冰一樣,早已堅固得不可融化。這種人畢竟不多,好在林忘我並不是這種人。林忘我雖然沒流淚,但他的神情已變了,彷彿夢中見到了肖欣悅離他而去的景象。
便在這時,門外傳來張求財的聲音。“林公子,我們該出發了。”
林忘我一驚,隨即身子一騰,跳了起來,答道:“好,來了。”用手抹了抹臉,然後才往外走去。房門一開,林忘我便見到張求財站在旁邊,神情一正,將陳仙兒說的話一字不落的告訴了張求財。張求財聽罷,只是淡淡地應了聲:“我知道了。”其他的一個字也未多說。
一路上張求財始終冷着臉,沒有一絲表情地在前面引路。兩人漸漸走到了一座山的山腳下。林忘我仰頭看去,只見一座巍峨的高山如同擎天大柱一樣佇立在自己眼前,細細地將眼前的山峰掃視了一遍,猛地回頭,往自己來時的路途看去。忽然發現眼前這座山不正是自己之前讚歎的山么?
想到這裏,林忘我忽然覺得緣分之妙,實不可言。有一種男人在街上見到了一個美麗的女人,心裏起願這個女人當自己的妻子,回家后,見那個女人出現在自己家裏,而且還被父母告知自己乃是這個女人的未婚夫的感覺。林忘我第一眼見到這座山時,便想着自己什麼時候能登上這座山峰,體會手摘星辰的感覺。沒想到才短短几個時辰,自己的想法便要實現了。
就在林忘我心中興奮之時,張求財在他旁邊說道:“林忘我,師傅他老人家就在這座山上。”林忘我心想:張求財師傅乃是個高人,這種高人自然隱居世外,住所難尋。說道:“那便走吧。”
走山路是件極為艱辛的事,好在林忘我和張求財都是習武之人,走這點山路並不在話下。兩人大約走了一個時辰,林忘我忽然見到眼前一片空曠之地,而且地勢平整,不再傾斜。在空曠之地的最末尾處還有一棟房屋,遠遠望去,能依稀辨認出是一棟年歲已久的房子。雖然它存活的時間不短,但無論從哪裏看,它都沒有一點破舊之相。好像一個年邁的老人穿着件少女的衣裳一樣。
林忘我指着那棟房子道:“你師傅在那間房子裏?”
“不是。那間房子我也不知道是幹麼的?師傅從不允許我進去,但他每隔十天便會打掃一遍房子。”指着另一個方向,說道:“師傅住那。”
林忘我順着他所指的地方看去,卻什麼房子也見不到,只見到一片參天的大樹。又跟着張求財走了會,才見到了張求財師傅居住的房子。
張求財在門外朗聲道:“師傅,我把林忘我帶來了。”臉上面無表情。
房門忽然無風自動,自己打開來了。屋裏傳出一道聲音道:“林忘我,你進來吧。”
張求財轉頭道:“林忘我,你進去吧。”
林忘我凝視了漆黑的房間一眼才緩緩往房屋裏走去。他的右腳剛踏進房裏,房間裏便忽然亮起了亮光,林忘我環視整間房間,只見左右兩邊各放置着三根蠟燭,而在他正前方則有一張木床,木床簡單得很,上面布着帳幔,此時在床上正躺着一個人。
床上的男子忽然坐直了身子,看着林忘我,笑道:“林忘我,你來了。”
林忘我驚呼出聲道:“是你!”當林忘我看見男子的面貌時,心裏都震撼實難以用言語來形容。因為他發覺這個男子曾經和他有過交集!
當初林忘我第一次見到余夢是在一家飯鋪上,當時那位老闆還被方瑞欺凌。林忘我路見不平,幫那位老闆教訓了方瑞。林忘我一開始還以為飯鋪老闆只是個尋常百姓,可當老闆說出林忘我的名字后,林忘我反應過來,想再回去找老闆時,卻發現那位老闆早已不見了蹤影,同時不見的還有飯鋪,要在那麼短的時間收拾好飯鋪,將那麼多東西處理得乾淨,並不是尋常人能做到的。
林忘我當時便能感覺到老闆的身份不一般。但因為找不到那位老闆,所以林忘我慢慢地也就將此人忘記了。
可林忘我不止是驚訝於忽然見到飯鋪老闆,他同時驚訝於第一次見到老闆的時候,他還沒有絲毫的病態,可再次見到他,他卻如同一個久卧床榻的病夫,不但全身散發出腐朽的氣息,面色也是極為的蒼白,如同一張白紙。
如今突然見到飯鋪老闆,林忘我正想出聲發問時,男子已先道:“你先坐,這一切事情我都會一一告訴你。”
林忘我聽到男子這般說,也不着急,坐在椅子上,看着男子。
男子道:“你應該不知道我吧。我叫洛山,你可以叫我洛叔。”
林忘我心裏尋思道:“洛叔?姓洛的?”在他印象中,他還從沒有接觸過姓洛的人。
洛山聲音略帶悲傷地道:“諸葛離的事我也聽說了,人在江湖,誰也不知道自己的性命能活到什麼時候。就像我自己,我以前身體好的時候還天真地認為自己最起碼能活到七八十歲,可現在才五十歲就成了這樣。你說好不好笑?”
林忘我道:“不好笑,這一點也不好笑。閣下生前想必也是江湖上聲明遠播的人物,既然閣下已經燃燒過了自己的生命,實現了許多人無法達到的夢想。現在身體抱恙,也望閣下看開點。”
洛山怔怔地看了眼林忘我,忽然欣慰地笑道:“看來林兄泉下可慰,生了個不錯的兒子。也是,正所謂虎父無犬子,而且諸葛離又養了你這麼多年,沒道理讓人失望。”
林忘我心裏疑惑,不明白眼前男子怎麼會了解那麼多關於自己的事,但轉念一想,洛山既然處心積慮地尋找自己,自然對自己的信息了如指掌。一念至此,林忘我也便不再思考此事。而是想着另外一件事,那就是眼前的洛山到底是何人?他和自己有什麼關係?
林忘我並不是每時每刻都將自己心裏的想法說出來的人,他知道的,當一個人長大后,他心裏的思想便多了,同時對周圍的人說的話也越少。林忘我兩眼緊盯着洛山,一字一頓道:“你怎麼會認識我?你和我父親是什麼關係?”
洛山並沒有立即回答林忘我的話,而是臉色惘然地望着遠方,雙眼彷彿一條江水,深埋着無數的泥沙,而這些泥沙若是沒有人將其打撈起來,誰也無法見到。良久后,他才喃喃道:“你父親么?如果你父親還在世的話也許並不記得我是誰,但我卻永遠也不會忘記你父親的。”
“為什麼?”林忘我話一出,忽然想到自己父親是否也對洛山施恩過?就像方經緯一般。
果然,洛山回道:“為什麼?因為你父親曾經救過我。”
“所以你找我來是想報恩么?”
“報恩?不不不,救我的是你父親,而不是你,就算你現在身受重傷躺在我面前,我也不一定會幫助你。”
林忘我忽然笑了出來,道:“好,洛叔,你這脾氣正和我心裏想的不謀而合。你若想幫我,也許我現在便會轉身離去。但不知洛叔你找我來是為了?”
洛山掀開被子,雙手撐着床板,緩緩站了起來。有氣無力道:“張求財帶你進來的時候,你可見到了那間房?”
“見到了。”林忘我心想:他所說的那間房應該就是張求財口中說的誰也不能進去,只有洛山自己能進的房間。可那間房又有什麼特別之處?
林忘我心裏這般想着,洛山已走到了他的身邊,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着腰間。緩緩道:“那間房自建造以來,只有三個進去過。一個是我,一個是諸葛離,還有一個人即使我說出她的名字來,恐怕你也不會認識。”
“裏面有何特別之處么?何以只有三個人進去過?”
洛山面露哀傷道:“裏面葬着兩個人。”
“誰?”
“你應該知道的,是和你最親近,而你卻從來也沒見過的。”洛山輕聲道。
林忘我心中一震,他自然能聽出洛山說的人是誰,除了自己的父母雙親還能有誰?可正是因為這一點,林忘我才倍感奇怪,為何自己父母的墳墓會在這裏?
他忽然想起自己以前和諸葛離請求過讓諸葛離帶自己去父母墳前祭拜一事,當時諸葛離答應了他,但後來諸葛府飛來橫禍,諸葛離再無可能帶林忘我去林凡夫婦墳前。如果當時諸葛府沒發生這種事,諸葛離會帶自己來這個地方么?林忘我心想。
“所以你這麼著急找我來是為想讓我見一眼我父母的墳墓?”林忘我道。
“那不然呢?”
“可你為何現在才找我來?上一次見面的時候,你怎麼不和我說?”林忘我質問道。能見到父母的墳墓,林忘我自然是高興的,而且洛山做這種事情本應得到別人的感恩。這些林忘我自然清楚,但林忘我一想到洛山在病入膏肓之時才想到要找自己來,心裏便極為不暢。總感覺洛山此舉另有別意,讓自己見到父母的墳墓並不是他的本意。
洛山淡淡道:“實不相瞞,如果我身體沒出毛病,也許此時的你還不會出現在這裏。”
“所以你才在臨死之時將我找來?”
洛山勉強擠出笑容道:“你也看出我離死不遠了。我之所以將你找來自然是有原因的。”
“什麼原因?還有,你可知道張求財為了遵從你的吩咐找為出來,父母已雙雙被殺?”林忘我雙眼緊緊盯着洛山道。
洛山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當他傳出他的師傅是林凡這個消息的時候,他家人的安全便已註定了。可我給他的獎勵足以彌補他了。”
林忘我哈哈大笑了幾聲。“我沒聽錯吧?你給的獎勵可以彌補張求財父母雙亡一事?難道你是讓張求財當上皇帝么?”
洛山緩緩道:“你覺得我的獎勵不能補償他,那是因為你並不是張求財,你為何不親口問問他?你應該想到的,張求財既然知道林凡是誰,那這件事的後果他也應該清楚。可他為何還要做?難道真的是因為我吩咐他的,所以他才去做么?”
“你準備給他什麼?”林忘我道。
“我給他什麼是想的事,你不必知道。你只需要知道我給你什麼。”洛山淡淡道。
“那你準備給我什麼?”
洛山並沒立馬回答,而是將目光看向他背後背着的銅劍,說道:“將你背上的劍取下來給我看看。”
林忘我依言將劍取了下來,遞給洛山。洛山將青銅古劍抱在懷中,右手撫摸着劍身,好像在撫摸着一個赤裸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