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333.少年奴僕

范文程捂住胸口，輕輕撫動，靠在椅背上，深深喘了口氣。

門邊的書童范忠看到了，走上前來，端起茶杯伺候范文程喝了一口，幫助范文程按摩肩膀，又輕輕捶背。好一會兒，范文程才恢復了正常，看看書童范忠，隨口問道：“你今年十四了吧？”

“是的，老爺。”范忠恭謹地回答說。

范文程凝視着他那略顯稚嫩的面容，想起當初皇太極賞賜一批包衣（奴僕）給自己的情形。那是八年前，阿濟格和多爾袞率軍繞道蒙古，突破獨石口，掃蕩京畿，大獲全勝滿載歸來：虜獲大量人口、金銀、牲畜和糧食。隨後，皇太極就賞賜了臣下不少擄來的人口，充作包衣。范忠與其父親，就被賞賜給了范文程。

那時候，這一對父子經歷了家破人亡的慘劇，承受了無數的鞭笞苦楚，目睹了不盡的殺戮死傷，早已麻木獃滯；一弱一幼，進了范府，受到府中人輕視，甚至有人叨咕：

“人家來的都是青壯，咱們家得到的怎麼是弱幼？能頂什麼用？”

范文程卻放心地接受了這對父子；因為他覺得，這樣的人做奴僕，才是可靠的；於是立即給他們起名為“范誠”和“范忠”，賞賜醫藥糧食、衣帽鞋襪。

這對父子在恐懼悲慘之中得到溫暖，果然十分忠誠。尤其是范忠，小小年紀，就乖巧得不得了；但是，范誠兩年後就病重死了，小小的范忠則擦乾眼淚，做力所能及的事。隨着年紀增長，他精心辦差，勤快伶俐，博得范府上下稱讚：

“這小崽子，果然是天生奴婢種子！”

一眨眼，八年過去了，范忠已經十四歲了，手腳利索，善於察言觀色，辦事讓范文程相當稱心、放心。但是，范文程身邊已經有好幾個奴僕，范忠想出頭，也是遙遙無期。

世事難料，這次范文程從關內敗逃回來，身邊的奴僕在路上死傷逃散，於是范忠就被提拔為貼身書童，負責整理書房，端茶送水，一切做得井井有條。范文程有什麼需要，范忠立即能察覺到，立刻辦好，十分體貼。范文程很快就覺得離不開他。

此刻范文程胸口舒服了，心裏暢快，於是繼續問道：

“十四歲了，再過幾年，老爺我給你找個好女僕相配，也好成個小家，安心伺候老爺我。”范文程微笑着說。

“多謝老爺恩典！”范忠趕緊跪下叩頭說，“奴才一定拼着一條賤命，好好伺候老爺！”

范文程很享受這種施捨一點恩情，就讓人感激涕零喘不過氣的感覺，於是往後一靠，說：“待娶了媳婦，也好生個兒子，為你一家留下一條血脈，說不定在遼東能開枝散葉……你家原姓什麼？”

范忠低頭說：“奴才來時尚小，這些年一心伺候主子，已經不記得了！”

范文程想了想，發現自己也不記得了；當初見到他們父子二人，順手為其取名，隨後不再記着他們的原姓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地說：“當時你們父子被送到范府，有一張封賞敕文，其中有你們的名單；待你生齣兒子，老爺我再找出來，查查你的本姓，讓你兒子延續你的祖宗香火。”百花文學www.baihuawx.com

范忠深深叩首，潸然淚下，抽泣着說：“老爺恩典，真是比天高，比海深，奴才恨不得挖出心肝，獻給老爺！”

范文程哈哈大笑，說：“我要你的心肝幹什麼？你還是把心肝安放在腔子裏，好好伺候主子，好好辦差事，會有你的前程的！”

范忠又磕頭，然後起來繼續伺候范文程，並且說：“夜深了，老爺事情若已辦妥，就早點歇息吧！”

范文程說：“待我把手邊的事兒辦完再睡。你且去換一杯茶來。”

“嗻！”范忠去沏茶，出了房門，走進廊道，在黯淡的燈籠下，臉色變了，眼裏放出怨毒的光，心裏暗暗說道：

“我可沒有忘記本姓，大爺我本姓何！六歲的事情，大爺我記得清清楚楚！建奴畜生把咱們村屠了，死了一地的人！咱何家一門四十八口，被殺三十人，被俘十八人。我爹何重天，拚死把我帶在身邊，才留下我一條小命！這血海深仇，早晚要報！”

他走近茶水爐子去提水，心中默念：“阿濟格那個畜生，已經被明軍打死了，真是死有餘辜！畜生們一共死了八萬人，真是痛快！爹的在天之靈，也該笑了！還有那個多爾袞還活着，就是留給老子報仇的！”

他沏茶完畢，端着托盤往書房送去；想着這個范文程，范忠心情有點複雜：“這條老狗待我父子倒是不薄……沒有他，我未必能活下來；但是，他終究還是多爾袞的狗；若不是入關之戰奴僕傷亡慘重，他也不會提拔重用我的……”

給范文程上了茶，他退到門口侍立，望望眼天井裏的一方夜空，星光閃爍，他猛然想起了最近前些日子聽到的傳言，就是那明朝太子乃是妖孽下凡，魔頭降世，才把“我大清勇士”殺得如同屍山血海……

“呵呵，依老子看，他就是天上星宿下凡！這樣的人物，拯救千千萬萬百姓，哪裏是妖孽魔頭？分明是菩薩活佛！”

想到活佛，范忠的心微微一沉，喇嘛顯示神通的場景，已經傳道府里，“難道，這些活佛真的要幫助多爾袞，咒死明朝太子、滅了明朝？既然是活佛，怎麼不做善事，卻要去幫助畜生作惡呢？”

范文程忽然輕輕敲了敲硯台，這是一個信號，可以不避機密，進去磨墨。范忠立即走了進去，低眉垂目，不向桌案看一眼，只管磨墨。

“以前，這些活兒哪裏輪得到我來做？幾個師爺，十幾個奴僕，整天圍繞着大書房忙碌，但是出關之戰慘敗，回來之後，師爺全都沒了，那些得寵的的僕人都死傷逃散……死得好啊！現在到赫圖阿拉這鬼地方，宅子逼仄，多麼破敗冷清啊！”

范文程想不到，眼前安靜磨墨的少年奴僕，平靜的表情之下，會藏着極其隱秘複雜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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