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必須給我回來
“HAORANWANG，AREYOUREADY?”
“Yeah!I’mready.”
“Ready，Go.”
裁判一聲令下，浩然開始真實地擁抱生命中最重要的時刻。
他示意澤凱，開始陪伴他深潛。
他深深地吸滿了最後一口氣，感受氧氣從口腔到氣管一路往下在肺部充盈膨脹，放鬆軀體然後躬身下潛。初始時要對抗海水的浮力對自身的影響，奮力向海的深處游去。下潛到水下十米時，潛水手錶第一聲提示音響起，海水浮力逐漸消失，海水色澤也從海面倒映的天藍逐漸變成幽藍。
每隔10米，手錶的提示音都會響起。第三聲提示音過後，安全員和澤凱都止步於此，等待王浩然歷險而歸——只剩下他一個人繼續為榮譽而戰了！
此時浮力消失，光線也消失，身體受海底重力吸引，開始自由落體運動，這是王浩然最喜歡的時刻，雖然要承受缺氧、高壓、黑暗等極端環境所帶來的恐懼感，但靈魂卻像飛一般的自由，又仿若化身一顆水滴，徹底地融入浩瀚的海里。
心率急速下降，血液循環變慢，呼吸的慾望極度強烈，而目標還在前方。好不容易潛行到水下100米，嘀——潛水手錶再次響起讓王浩然振奮的提示音，在幽暗的海底，這微弱而乾脆的聲音清楚地告訴自己將要接近目標了。
101
102
103
……108米，手錶的長鳴音響起，這是在死寂的海底最讓人振奮的聲音，王浩然終於到達此行的目的地了！
他打破了自己的深度記錄！
他麻利地從配重牽引繩上拿到插着的標誌牌，調頭游向海面——縱使再痴迷於失重帶來的快感，但回到海面，自由自在地呼吸才是自己最終的歸宿。
向上，向上……
四肢乳酸堆積像灌了鉛一樣沉重，體內氧氣的余量嚴重不足，還要擺脫來自地球內部的重力吸引，拿到108米旗幟的喜悅瞬間被這恐怖的事實吞噬。這一切都讓他沮喪！但他依然憑藉超人的意志力和肌肉的記憶力，一點一點地向上游去，90米，80米……50米……穿過黑暗，游向光明。
你必須給我回來，腦海中浮現出安琪倔強的臉。
40米！30米！20米！王浩然順利跟等待在那裏的澤凱和安全員們會合了。快要成功了！
浩然很興奮，看了看緊握在手中的深度標誌旗，遂加快了四肢滑水的速度。安琪你等着，我這就要成功了！我要把金牌親手套在你脖子上，讓你知道自由潛是美妙的，這樣你願意嫁給我，在我身邊一直支持我嗎？
陽光重又穿過海水映入浩然眼中。從空無一人深藍海底重新回歸蔚藍，真特么舒服。
浩然腦海想着完賽三部曲，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海水不再蔚藍，而變成了無盡的黑洞漩渦，浩然突然感覺自己的四肢像被無形的枷鎖牢牢扣住，無法掙脫，動彈不得。不屈的靈魂掙扎了幾下，終究逃脫不出這混沌，意識逐漸模糊，手中的108米標記牌也離他遠去……
在比賽專用游輪上，許濤眼看着浩然入水挑戰榮耀。一分鐘兩分鐘五分鐘過去了，他焦急地期待着浩然游出水面，等來的卻是在安全員和澤凱拉扯着浮出水面的他。
他們一行人急急忙忙地將浩然抬上了救援專用船，開始進行心肺復蘇等搶救措施。
許濤心咯噔一下，他沒有想到集訓時一向發揮穩定，今天狀態良好信心滿滿的浩然竟然輸給了大海。跟自己當年一樣，關鍵時刻掉鏈子，錯失良機。
在工作人員的幫助下，許濤到了浩然身邊。他向澤凱和在場搶救的醫護人員了解到了情況。
浩然已經拿到了108米的深度旗了，上游到海平面負十八米時，全力加速上升，但可能由於氧氣不足，腦部缺氧瞬間昏迷了。所幸一直關注着他的澤凱立刻發現了他的異常，馬上做出求救的手勢，四周的安全員會意，一行人快速將浩然拉到海面並在救援船上施救。現在浩然心肺功能已經恢復，搶救及時所以沒有發生溺水的狀況，但是他依然處於昏厥的狀態。救援船上的醫護設備有限，無法檢測浩然是否存在腦損傷。浩然能不能清醒，什麼時候清醒，儼然是個未知數。
許濤看着浩然毫無血色的臉，既痛心疾首又深感惋惜，差一點，差一點就打破世界紀錄了，差一點就一鳴驚人了，就差那麼一點……
現如今，對於浩然的遭遇，許濤陷入了自責，若不是自己慫恿他突破紀錄，若不是自己將好勝心強加給他，或許他就能順順利利地獲得一面獎牌了……
“濤哥，我們向組委會申請將浩然他轉送三亞維多利亞醫院吧。三亞離這裏比較近，而且我們公司長期跟他們醫院合作，應該能給浩然配置比較好的醫療資源。這樣浩然醒過來的幾率也會更高。”
“對！我馬上安排。”
經過澤凱冷靜的分析和提醒，許濤從自責和惋惜的泥潭中暫時掙脫出來。
“濤哥，浩然比賽完了嗎？我打他手機打不通。”
“安琪……你聽我說……”
“怎麼了嗎？是不是浩然出事了！？”
“安琪，對不起，我沒有照顧好他。他在比賽中突然昏迷了，澤凱和安全員合力將他救出，暫時沒有生命危險。”
“昏迷！那他現在醒過來了嗎？不行，你們在哪裏？我馬上過去找你們。”
“我們現在將浩轉送到三亞維多利亞醫院，醫生、病房都聯繫好了，你不用擔心。”
“怎麼可能不擔心！他是我的男人啊！我根本不同意他做這麼危險的事！都是你！一直慫恿他！嗚……算了，我們見面再說吧！你們大概幾時到？我馬上過去醫院等你們。”
“對不起，安琪……我們現在還在比賽組委會的救援船上，等候他們安排直升機送我們到三亞。大概需要兩三個小時吧。”
幾經艱辛，浩然終於被轉送到三亞維多利亞醫院，此時已經是下午四點了。安琪看到臉色蒼白一動不動的浩然，悲傷的眼淚就抑制不住地湧出——“你說過讓我等你回來的，為什麼要用以這種狀態回！”
“安琪，我們先讓醫生給浩然做全面的檢查，再做下一步的打算吧。”
浩然消失在手術室的另一邊，手術室的外面，氣氛一片死寂。
安琪怨懟地瞪着許濤。
“都是因為你！是你讓他走上歧途，是你讓他陷入昏迷！都是你的錯！”滿腔的怒火像火山岩漿一樣爆發，安琪真的忍不住了。
安琪雙手捶鼓般捶打着許濤。她知道不該怪任何人的，這是浩然自己的選擇，但她滿腔的憤恨情緒需要一個出口。
“哎……”
許濤明白，現在任何的語言都是蒼白的，他沒有閃躲，佇立在原地，任由女孩子無力的拳頭雨點般落到自己身上。
安琪捶累了，蹲了下來，頭深深地埋在雙手裏，壓抑的嗚咽聲細細碎碎地從指間傳來，纖細單薄的背在悲傷的壓迫下不停地抽搐着。
她猛地想起浩然離開前的那個早上，他一直摩挲着自己的右手無名指，她當時就明了浩然的心意，只是，沒想到，愛人不再，誰曾給我承諾，誰又傷我許多。那堅硬的胸膛還能緊貼自己，給予厚實的安全感嗎？
平日裏光鮮靚麗的模特，卻因突如其來的變故變得如此脆弱，這使許濤的心更為不忍。自己的兄弟遭遇潛水意外陷入昏迷，離夢想僅一步之遙，現在又看到弟妹如此難過，心頭的悲傷更是把他壓得喘不過氣來，頭突然有點暈，身體搖搖欲墜。
“濤哥，撐住啊！現在我們都不能倒下，浩然需要我們的支持！”
澤凱的話醍醐灌頂，如雷貫耳！
對！我不能倒下！我必須要讓浩然醒過來！這才是對浩然應負的責任，對安琪應有的擔當，這也才能讓自己的良心稍得安寧。
抽泣聲嘆息聲斷斷續續，終於手術室大門打開，主治醫生走了出來。
“醫生，浩然怎麼樣？”
”初步觀察，暫無發現腦部發生器質性的傷害，判斷應該系由於潛水憋氣時間過長，大腦缺氧導致的昏迷。一般而言，病人會自己醒過來，醒來之後身體一般不會有異常的。但不能保證病人一定會醒過來，也無法估計病人多久能醒過來，主要還是看病人自己的求生意志。這種情況的病人前一個月是關鍵期，若是三個月都沒醒過來，基本上醒來的機會就比較渺茫了。昏迷期間需要家屬照顧他吃喝拉撒等生活基本方面，還要多跟他交流刺激他的腦神經。你們若是決定要救他，那就要在人力，物力，財力，心理等各方面做好準備。”
“錢不是問題，我也決定跟浩然一起打持久戰，請醫生給他安排最好的病房還有醫療設備吧。”
“對，醫生，請你救救我男朋友。”
“好，這些你們不用擔心，是我的本職工作，我會全力以赴的，你們現在要做的是商量下該如何輪換照顧病人哈。”
“謝謝醫生。”
鈴——鈴——安琪的電話突然想起，把她嚇了一跳。
“你好，阿姨……”
“浩然出事了你知道嗎？”
是浩然的媽媽。她的聲音顫抖着。
“阿姨，你不用擔心，浩然現在已經轉到了三亞最好的醫院，我和浩然的朋友會好好照顧他的。”
“他果然出事了，我看比賽直播看到的，浩然潛下去了就沒上來，他現在怎麼樣了，醫生怎麼……怎麼說……”
電話那頭浩然媽媽已經泣不成聲了。
沉默良久，安琪不知道是否該實話實說。
“安琪，請你告訴我吧，我們兒子的情況我們有權利知道，然後再作下一步的打算。”
浩然爸爸故作平靜的語調中壓抑了太多的痛苦。是啊，浩然是他和老伴的獨生子，如果真發生了意外，他們倆如何能應對這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呢。
“叔叔……好吧，我都跟你說，但是你和阿姨不要過於傷心。浩然在比賽過程中發生了意外，醫生判斷是由於長時間缺氧導致的昏迷。給浩然做了全面檢查后，沒有發現器質性的損害。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吧。但是……”安琪考慮着該如何措辭，才能讓兩老減少悲傷。
“但是什麼？安琪，請你如實告訴我吧！”
“叔叔，醫生說不確定浩然什麼時候能清醒，可能等下就醒過來，也可能一周后，也可能……”
安琪說不下去了，她又止不住地抽泣。醫生的意思很明顯，浩然有可能一輩子都變成植物人了，曾經那麼鮮活的親密愛人，可能就這樣一躺終生了。
電話的兩端都沉默了，只隱隱地傳來心一點點撕裂的聲音。
“不過你們不用擔心，我已經把工作都推掉了，每日專心陪護浩然的。醫療費用由許濤承擔。住院等手續我們都安排好了，也聘請了專業的護理人員來照顧浩然日常生活。所以你們真的不用擔心，照顧好自己身體，浩然有好消息我一定會第一時間通知你們的。”
安琪強迫自己振作，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歡快而樂觀，眼淚還是止不住流出，那個曾經緊緊擁抱着她說一定會回來的男人，現在他回來了，但卻有可能永遠都不能再擁抱她了。
過了一會，浩然爸爸再度發聲。
“安琪，我和他媽媽決定立刻乘飛機到三亞，大概晚上十點多到達三亞。我們到之前這段時間，麻煩你代我們照顧好浩然。”
“叔叔阿姨，你不說我也會照顧浩然的。其實你們可以明天再過來啊，你們晚上過來太奔波了，浩然醒來肯定不希望看到你們勞累的樣子。”
“這事就這麼說定了，我們想馬上就見到他，你應該能理解我們的心情。你是個好女孩，叔叔先感謝你了。”
“叔叔……那好吧，你們路上注意安全，我派人去機場接你們。”
“不不不，不麻煩，你把醫院名稱地址發給我就好，我們自己打的過去就好。”
“那我給你們訂好酒店，到了就給我打電話。
“好，謝謝你安琪，好在有你。”
說完，電話兩頭都一陣哽咽。
浩然啊，你快點醒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