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2章
中午的清爽微風一直從海面上吹來，拍打在諾亞遙望着遠方城市的圓潤臉頰上。陽台的窗門被打開，白木桌子上擺放的紅茶已經變涼。
居住建立在斷崖上的獨特公寓，諾亞從這裏能看到艾爾因洛特的全貌。一座被群山包圍的海上城市，它在水面上的倒影就宛如一面鏡子般純凈。
然而望着如此奇妙的景色，呆坐在椅子上的諾亞一點也感受不到它的美麗。鮮紅色的眼睛已經失去了光澤，就連太陽的光芒也無法將其重新點亮。烏黑過肩的柔順長發被風吹起在身後飄蕩，就跟諾亞此時的心思一樣飄忽不定。
他換下了平時都穿着的黑色法師服，而是換上了一身霞送給他的白色便衣。這衣服上的裝飾顯得實在太過優雅了，配合著諾亞憂鬱的神情，讓他看上去就像個被囚禁在高塔中的公主。儘管他本人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而且諾亞實際上也沒有正常人那樣的審美觀念。畢竟500多歲不聞世事的老年人，還不能太理解現代男女之間在衣服上的區別。
諾亞已經看清了這座城市的真正樣貌，或者說他對這個世界有了全新的認知。諾亞從離開山洞的那時候就已經做好準備，外面的世界不可能什麼事情都跟自己所期待的一樣。但是就算如此，他在這座城市所遭遇的事也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料。
“諾亞。”
不知道究竟在這陽台坐了有多久，唯一清楚的是就連諾亞本人都記不清了。早就已經變得模糊的意識，甚至讓他就連在耳邊響起的聲音也聽不清。
“主人？”
“……”
“老爺，您在聽嗎？”
突然在諾亞耳邊冷冷地吹了口氣，青羽手中拿着托盤站在他的身後。
“呃，青羽。”
突然回過神來諾亞被嚇了一跳，他回過頭來望着一身女僕裝的青羽。淺綠色的漫長劉海遮住了她的額頭與眼睛，只能依稀地從中看到她綠色的眼睛，以及那顯得困惑地淡然表情。
“您沒事嗎？自從昨天回來后臉色就看上去很差，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一邊說著青羽把擺放着食物的托盤放到了桌上，諾亞從昨天回來為止就一直沒有吃過東西，甚至連覺也沒有睡。就這麼一直坐在陽台上，觀望着這座城市的夜景與黎明。
“哈，什麼也沒有……話說，你這身衣服是怎麼回事，還有老爺是指什麼？”
望着青羽身上的女僕服，現在反而是諾亞露出了困惑的表情。青羽的氣質跟女僕服實在是太不搭配了，雖然也不是說她不合適。但手臂上外露的那對青色的翅膀，無論怎麼想，都不像是會適合做打掃這類的工作。
“這是霞小姐送給我的，為了方便我的翅膀伸展特地在袖子上改了樣式。她說既然要服侍主人那就應該穿女僕服，老爺這個稱呼也是她教我的。似乎是在有外來客人的時候，這樣稱呼主人會顯得比較有面子。”
“嘿～霞最近經常來這裏呢，你們成為朋友了嗎？”
“嗯……我不太清楚呢。但霞教會了我很多的東西，我覺得她更像是老師。”
青羽說著嘴角露出了淡淡地笑容，不知不覺間她已經會笑了。在托曼和諾亞兩人把她買下的時候，青羽還每天都是一副面無表情的三無臉，有些時候你甚至都察覺不到她的存在。
但陪伴在諾亞身邊的這段時間，讓青羽的心境開始有了變化，身上的氣質也變得跟以前不同了。至少她是在往好的方向發展，這是在旁人眼裏青羽身上正在進行的改變。但是與她簽訂契約的主人諾亞，如今卻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朝哪個方向前進，所有發生的一切都讓他是如此地迷茫。
“老師嗎，說起來我以前也有個教會我很多魔法的師傅呢。不過他一直都板着張臉跟石頭一樣，跟熱情的霞小姐完全不能比。”
諾亞笑着不經意間說起了過去的事情，也許老師和師傅是他對外面世界唯一無比清楚其含義的詞語了。因為從最一開始，那個師傅在對剛會記事的諾亞施教時，就主動提出了要讓諾亞叫他師傅。
既不是父親，也不是朋友，就只是師傅而已……
“主人的老師，是什麼樣的一個人？”
青羽有些感到興趣地發出了詢問，既然能教育出諾亞這樣溫柔的人，那麼他的老師肯定也是一個善良的人。至少青羽是這麼想的，但諾亞卻無法言語來形容，他和那個師傅之間的關係與感情。
“那個，師傅他……”
就連那張臉的樣子都已經想不起來了，諾亞腦海中只能浮現出那道模糊的背影。說起來自己已經多少年沒有見到過他了呢？生活在那樣與世隔絕的山洞中，諾亞甚至就連具體的時間觀念都搞不清楚。只能憑藉著從洞口看向外面世界的夜空，數着那模糊不清也不準確的日子。
“不，果然還是不提了。反正……我已經再也見不到他了。”
默默地嘆息了一聲諾亞的表情顯得有一絲落寞，果然師傅的逝去還是會讓他感到悲傷。不過說起來師傅究竟是怎麼死的來着……諾亞幾乎已經快要想不起來原因了。是因為壽命到了盡頭嗎？畢竟諾亞本身的肉體不會老去，這是無論哪個種族都不具備的特殊體質。至少在這一點上，諾亞還是能明顯感受得到，自己與其他人的不同之處。
“請吃一點東西吧，這是霞小姐教我做的。”
青羽端正了一下桌子上的托盤挪到了諾亞的面前，這只是普通的煎蛋與香腸，上面還有些地方焦掉了。不過諾亞感覺這比起某位騎士的黑暗料理，看上去應該還是要好吃上百倍的。
“嗯。”
答應了一聲諾亞在青羽期待的注視下拿起了刀叉，這種視線一直持續到了諾亞咀嚼然後咽下去的時候為止。
“好吃嗎？”
“嗯，很好吃。”
“太好了，這是我今天唯一成功做出來的料理。”
感到開心地提起了精神，青羽驕傲的樣子讓諾亞也露出了笑容。
“你之前還做過別的嗎？”
“嗯，不過那些似乎都失敗了的樣子。食材全部都變成了黑色，沒有辦法我就只能拿去給賽德和莎娜他們吃了。”
“……”
快要抵達嘴邊的煎蛋突然停下掉在了桌子上，諾亞的身體在僵硬地同時臉色也在變差。默默地把餐具擺回原處，諾亞捂着臉頰顯得無比疲憊。他就知道留青羽一個人照顧孩子們肯定會出問題，自己早就做好心裏準備了。
“以後……黑顏色的食物就不要拿去給人吃了。”
“嗯？是，我明白了。”
歪着腦袋不理解地答應了一聲，但只要是諾亞的指令她就一定會去遵守。青羽從出生的時候開始在一直到和諾亞簽訂契約之前，從來都沒有吃過什麼像樣的東西，只是維持着生命需求的基本營養。所以她對食物的味道早就失去了判斷力，就算現在能吃到正常的食物，她除了口感以外也根本感受不到食物其他的味道。
諾亞多多少少也清楚青羽會有着這樣缺陷的原因，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過什麼。但諾亞明白這是青羽上任的主人，安德烈所給她帶來的後遺症。然而現在的那個安德烈……已經再也做不出任何像這樣的事了。
“嗚嘔……”
突然感覺到一陣噁心諾亞不經捂住了嘴巴，他又想起了安德烈在那個房間裏時的樣子，以及依安對他所做的那些事情。只要一閉上眼諾亞就會想起，所以他整晚都無法入睡。會在陽台上坐上一整夜就是想要忘記，但那場面的印象實在太過深刻，哪怕只有些許的關聯都能讓諾亞重新回想起來。
“你怎麼了，果然還是不好吃嗎？”
青羽見狀擔心地俯下身查看諾亞的情況，還以為是自己的食物不和他的胃口。但現在諾亞只不過是在疑惑，如果青羽知道了現在安德烈的情況，她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那個……青羽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大喘氣了一會諾亞疲憊地轉過頭看向了青羽詢問，他現在胃裏的難受感覺根本算不了什麼，諾亞實在是在意地不得了。他想要理解依安和青羽的情感，那是自己沒有探索過的未知事物。
托曼下手傷害了那些曾經迫害過自己的人，他也隨之變成了依安。而諾亞自身也被蘭蒂斯勸誘使用他的魔法，一瞬間毀滅了瑪格麗的艦隊，造成了上千人的死亡。但這並非是因為什麼仇恨，只是因為蘭蒂斯讓諾亞感覺自己所做的事是對的，只要毀滅了那些艦隊就能重新給這座城市帶來和平。
但現實告訴了諾亞結果並非如此，托曼的改變讓諾亞明白了災難還沒有結束，而且他也不知道該如何結束這一切。但是至少有一點諾亞明白了，這會發生的一切原因都是因為人們的內心無法原諒，那些曾經有愧自己或是傷害過自己的人。仇恨的疾病找不到辦法來治癒，只能任其發展牽連到每個人的心中。
但是如果青羽……如果諾亞現在所信任的青羽能夠放下對安德烈仇恨的話，那麼諾亞心中還會抱着一切都有所挽救的希望。不然就算再怎麼天真的他也只能放棄，自己有可能幫依安變回托曼的幻想。
“感覺？請問這是什麼意思，我現在並不餓哦。”
青羽不懂地發出了疑問，她還沒察覺到諾亞眼神中的變化，已經言語間明顯流露出來的焦慮。
“就是說你現在的想法，青羽對現在的生活感到滿意嗎？”
“是，我感覺很好。”
“是嗎……”
表情艱難地遲疑了許久，諾亞咬緊牙關終於還是問出了那個他現在最關心的問題。只是明白這可能會傷害到青羽，所以諾亞不敢看她的眼睛。
“……青羽過去的主人，是什麼樣的一個人呢？”
“……”
不知道為什麼會在現在提及這個名字，青羽聞言的一瞬間身體僵硬在了原地。
“唉？”
“就是……他對你好嗎？”
諾亞戰戰慄栗地語氣在顫抖，在開口的一瞬間他就後悔了。因為眼睛偷瞄到了青羽的表情，那就跟剛才快要嘔吐的自己臉色一樣難看。
“難道……您遇見他了嗎？”
“……嗯，算是吧。”
隨着諾亞應許了一聲，青羽突然癱坐在了地上。她像個害怕打雷的孩童般捂住耳朵，拚命地甩着頭想將這個名字從自己的腦海當中抹去。
“我不想再見到他，也不想在聽到他的名字，更不願意在回想起他。”
細微的聲音卻顯得無比快速，青羽瞪大了那雙驚恐的眼睛望着地板。光是回想起安德烈的臉，都讓她慌亂地額頭浮出了汗水。
“青羽，你沒事吧？”
諾亞從椅子上起身跪在了青羽的旁邊，身材對比起來要瘦弱許多的他，輕拍着青羽的背部安撫着這個大人。
“安德烈大人絕對不是個好人，在他身邊時我感覺身處地獄。如果不是您在那天買下了我的話，我現在肯定已經被他給折磨的瘋掉了。所以求求你……不要在提起他。”
突然抬起頭用力抓住諾亞的肩膀，青羽尖銳地指甲劃破了他的衣服。在這一刻諾亞已經從青羽畏懼的臉上得到了答案，青羽永遠都不可能會原諒安德烈，因為她甚至連對安德烈的憎恨都提不起勇氣。
“對不起，我知道了。青羽你什麼都不需要擔心，我會一直保護好你的。絕對……不會讓你在受到傷害。”
失望地認清現實，諾亞一邊說著伸手抱住了青羽，把她顫抖的身體埋進了自己的懷裏。既然這世界上真的有無法被原諒的人存在，那麼托曼如今會變成依安也沒有人能夠去責備他，所以……
就算現在自己決定去幫助他，也肯定不會是錯誤的。至少托曼在最開始的那一刻，不是去主動去發起仇恨的那一方。
“青羽……我要幫助依安奪得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