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章 起手槍破
張樹生的眼睛比上官存更尖,他不但看清了人頭,也看清了來人插的正是清軍綠營的旗幟。
轉瞬間騎馬的兩人就來到張樹生一行面前,陸續下馬。
那長槍的那人穿着皮甲,沒帶頭盔,腰攜弓箭,對另一人說道:“帶着一個白衣儒生,這應該就是張樹生了,少爺”。
被叫做少爺的那個人,並沒穿盔甲,至少表面上沒有,他穿着淺綠色的華服,一看就知道做工精細,一看手就知道他從沒幹過一天體力活,面上甚至畫了一些淡妝。腰間陪着一把刀,散漫地往前慢慢地走了幾步:“‘張樹生’,我還以為是誰,我認得你”。
“哦,足下是哪位”?張樹生一手拄棍,一邊反問。
“吳荃玉”。綠服男子答道。
“是嗎,我就記得我在杭州遊藝大會上見過你”。張答道
“呵”。吳荃玉漫不經心,兩手交插在胸前。“我還以為人人都只知道我家阿大,沒想到我也有些名氣”。
上官存一頭霧水,不知道這人是誰,但他要是知道,怕是要嚇破膽。
吳荃玉是浙江有名的惡少,為人喜好虐待,幼年時就喜歡用隨意的理由拷打自己的侍女。關於張樹生的情報正是他在林家三人身上嚴刑拷打得出來的,抽筋扒皮對尋常人來說不過是氣話,對他來說是小兒科,他的背後行囊里就放了無數拷問工具,挖骨抽髓,烙印刺字,繩鏈過身,無所不能。
但他行走江湖的本錢,在腰上的單刀。江湖說法,單刀就是一把刀,不論長短,說法不是很講究,短柄叫單刀,長柄就叫大刀。吳荃玉慣使的單刀,是倭刀的形制,足以兩手合握。東南倭亂后,中國不少人都仿製倭刀的形制,而他的刀法,據傳來自“海客”。什麼是海客呢,但凡海上來的外國人,都稱海客,不管是從婆羅洲來,還是琉球來。但既然是倭刀刀法,世間猜測這海客自然十有八九是倭人。據此刀法,吳荃玉尚未逢敵手,林家的腦袋也是戰利品之一。並非林五不是豪傑,只是吳荃玉更在豪傑之上,他十幾歲為少年時,就已經斗敗不少好手。而他的兄長吳荃石,在刀法上更具盛名,但和弟弟不同的是,他喜好仗義疏財,頗有義名。
其實這時,上官存最好的選擇是逃跑,但一來他嚇破了膽,二來他心地樸實,張樹生沒跑,於是他也竟然也忘了逃跑。
“你們這些反賊的腦袋,一個能領75兩銀子”。吳荃伸出一手落在刀柄上,“當然這點錢小爺不在乎,出來就是找點樂子”。
此時,張吳二人都各自擺出了架勢,持長槍者並未加入戰局,因為他自信沒有必要。他跟吳荃玉都沒見過這個“張樹生”動手,但他有自信此人絕不是吳荃玉的對手。
吳荃玉十二歲習刀,每日揮刀五百下,百日就是五萬下。更因為家中有財力,能請名家教師來講手喂招,其中任何一人都是江湖上成名的俠客,然而其中數人甚至在出師的一戰敗給過吳荃玉,不得不承認他的天賦異稟。
張樹生持棍擺出中平勢,棍尖直指對方的的中線,吳荃玉一看,心中已經有數,並沒擺出架勢,而是做出預備拔刀的姿勢。
世間棍法,無非雙頭棍和單頭棍。雙頭棍,以棍的兩端擊打敵人,所以叫雙頭,左右穿梭(滑把),前後轉換,以靈活見長。而張樹生擺出中平勢,無疑是單頭棍法,只以前端擊敵人。庸家使棍,往往喜歡擺架勢,我擺個什麼什麼架勢,對方打來,我再如何如何反擊,所以這才叫庸家。愛擺架勢,對方一用虛勢哄騙,根本來不及反應。
真正的用棍好手,用棍反而用槍法,世稱為“棍里夾槍”。用槍法,則不必像庸家一樣拗一個姿勢,等別人打來有急忙換手。用槍法,棍子自然轉換迅速,而我不需頻繁變化姿勢,根本不需多勞。再加上明代有河南楊家槍法盛名,棍法夾槍法,並不少見。
兩人擺好姿勢,都沒輕舉妄動,突然間吳荃玉拔刀出鞘,斜撩向張樹生的肋部。
拔刀的危險之處,在於未出鞘時,對方並不知道拔刀者會用什麼路線,拔刀的瞬間可以轉成不同的路線,可能從上面斬下,也可能從下面撩起,甚至可能刺過來。
若是使兵器擺姿勢的庸手,遇到這種情況必死無疑,因為重上的姿勢必然弱下,重前的姿勢必然弱后,對方對症下藥,就能取勝。
然而張樹生不慌不忙,因為使用中平勢,不管對方從上下左右攻來,我都只需一個動作就能迅速防禦,如果從中間攻過來,我則正好與對方兵器相碰。
張樹生面對斜撩肋下的刀不慌不忙,兩腳輕退,棍子往對方刀的中部一磕。
吳荃玉的刀藉著這一下磕碰,反而在一瞬間變換刀刃的軌道,身體稍往右移,變成從頭頂斬下。
這一下從頭頂斬下是虛招,對方看到吳荃玉刀從上方斬下,必然覺得他肋下空虛,或打或刺,但一旦這樣做,吳荃玉的下斬刀必然變為回掛對方的兵器,再順勢一刺,對方百無一生。
張樹生見到刀向自己飄來,兩手腕鎖緊,幾乎同時一坐腰,兩腳一蹬,竟然直接竄了出去,棍頭直指對方捅去。
這一下速度之快,竟然彷彿有鞭炮砰的炸響聲。
出乎意料且速度快到肉眼幾乎難以捕捉,吳荃玉幾乎是用餘光察覺到了這一下,但根本無法用刀革擋,只能主動向後倒去,本來要捅向他喉嚨的一槍,擦着手臂點中了他的肋骨。
吳荃玉發出一聲悶哼,一邊向後爬去一邊大喊:“老黃!老黃!”
老黃就是跟着吳荃玉的皮甲男子,他也沒預料到這一下,慌忙挺槍對準張樹生。
張樹生並未追擊吳荃玉,而是轉向用中平勢對上了老黃。
這個老黃雖然一幅跟班的樣子,但其實功夫跟吳荃玉相比並不弱。
他兩手運槍,槍圈旋轉,槍上的人頭尚未解下,也跟着旋轉,讓人看着生出悲嘆之意。
老黃身法一晃,憑空扎出一槍,張樹生沒有招架,而是非常快的蛇行後退,動作之靈敏把老黃驚出一身冷汗。
老黃參加的任何一次英雄會,任何一次論武會,任何一場擂台,都不曾見到有任何人可以做出這樣迅速靈敏的動作,還是在地形不整的野地上。
但他冷靜地一想,自己贏面很大,要問為什麼,他用的是真槍,張樹生雖然使的是槍法,但手裏確是根棍子。
槍,不是棍子。棍子的兩端大小相同,而槍是槍根粗,到槍尖慢慢變細。這樣的形狀,持槍根的後手動一寸,槍尖就動一尺。所以槍的動作變化莫測,有“伏機”之說。
這樣的動作,棍子無法模仿,況且老黃習有楊家槍的真傳。
而且兩人兵器長短不同,老黃手中長槍,超過兩米半,張樹生的棍子,不過尋常齊眉棍而已。
如若兩人槍法相戰,勝的一定是拿槍的人。
老黃再度轉動槍圈,威勢之大,正如槍譜所云:“風旋雷動”。
老黃搖身進步,扎出的是楊家槍的名式:梨花擺頭。
梨花擺頭是裡外變換槍法的一種,由下至上從里門扎外門,從外門扎里門,一般要連扎三下,稱為梨花三擺頭,是公認難革的兇槍之一。
想老黃這樣的高手身法快捷,進槍更是風馳電掣,如若出手,轉瞬間就能扎出三槍,緊貼中線,猛不可遏。
然而,張樹生並不這麼想。
扎架,一槍足以。
在老黃進槍的同時,他又使出剛剛的“槍法”,只不過這次他前手手腕卷的更緊,稍微側身,又彷彿一聲炸雷,一片槍花中,梨花三擺不知道到了哪一擺,而張樹生的棍子已然在瞬間擊中了老黃的喉嚨,老黃咿咿啊啊地發不出聲音,連震驚的表情也無法發出。
張樹生轉手又一棍,打在老黃的太陽穴上,隨着骨頭破裂的手感傳來,老黃的腦漿已經噴洒一地。
上官存已經看成了木頭一般,這一切發生尚不足一分鐘。
吳荃玉還倒在地上,剛剛打中他肋骨的那一下,傷到了他的肺,他現在一說話就止不住咳嗽吐血。
“阿。。。阿大會為我報仇的。。。到。。。到時候”
張樹生一棍子打在他腦門上,這一下並不重,但把吳荃玉打得止不住咳嗽。
張樹生說:“人的額頭,還有兩邊太陽穴,合稱三山”。
原本張樹生擊倒吳的那一下,速度之快難以想像,僅僅棍頭順路擦過他的手臂,就讓他的手臂破皮,留下了一條血痕。而剛剛打在他額頭的一下,把他僅剩的一點暴虐之氣給打沒了,吳荃玉的眼裏現在只剩下恐懼。
張樹生繼續說道:“都叫山,然而額頭是硬的,棍子也打不破。太陽穴則不然,一下就碎”。
話畢,轉手一棍,吳荃玉的腦漿也灑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