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牢房裏不知幾度日 葯堂間尋故人何處
邵天宜深深地看了一眼牢房外側,聲音平靜:“這裏不是說話地方,大家言語間留心點。”
眾人自是深知邵天宜所言,但經剛才那件事一嚇,即便心裏原本有幾句話要說,此刻卻也是沒了說話的慾望,紛紛或躺或坐,目光獃滯地看着某處,各想着各的事情。武就跪坐在床鋪旁,雙眼通紅地看着父親,才從失去弟弟后的傷心中走出,他實在不願再見到父親離開自己。
費尹靠在牢門的木柱上,他的頭抵在木柱上向外張望,良久,忽然充滿愁緒地長嘆了一聲。費文華半是心憂半是無聊,煩惱地在空蕩地方來回走動着。
萬尚志躺了一會兒,忽然坐起身招呼郝明月和邵天宜坐在一起,說道:“鍋包肉是否太過單一,色香味上來講,顏色尚且、味道酸甜可口,但香氣這一塊是不是太過刺鼻,或許是個減分項?”
郝明月愣了愣,有些懷疑人生,我們不是被抓到監牢裏面了嗎?咋還在討論比賽的事情呢。
邵天宜神色未變,只是沉着地點點頭,“你這個問題我早就想過了,只從前你一味誇讚這是你家鄉美味,聽不進去我的勸告罷了。如今你總算幡然醒悟,看來被捉到這裏也不完全是壞事。”
“哈哈……”萬尚志摸摸後腦勺尷尬地笑笑,繼而又正色道:“那你覺得溜肉段呢?說好了啊,我不是為了推崇家鄉美味,只是說,這炒菜嘛,自然是大魚大肉才能吸引評判們的口味,也符合人體所需,所以使用肉類得分會偏高一些。不然的話就是一些菌菇,其中也包含人體所需的許多物質,所以人體會潛意識的把這些富含所需物質的食物定性為美味,也算是好得分的一種,你覺得呢?”
這話說出后,不僅是郝明月皺起眉頭,邵天宜也是嘴角微微抽動,一臉莫名,“你在說什麼?”
“額。”萬尚志頓了頓,繼而經過仔細思考,簡單地為兩人翻譯了一下。
牢房中也沒個窗口,整日裏除了外側廊道中點燃的火把再無其餘光亮,但每到一個時間段,總會有人提着食盒送餐,雖然送餐的士兵不會回答他們任何問題,但卻能通過他送餐的次數來判斷外界時間的流逝。他估摸着監獄裏是一天送兩餐,反正每日都是在暗沉的火光中躺坐,即便送來的都是些清湯寡水的飯食也不覺得餓,偶爾肚子叫響一兩聲,
一頓飯,兩頓飯,三頓飯,四頓飯。
兩天時間就這樣轉眼過去,古致忠仍然陷在昏迷當中,兩日來未進水米,他的臉色以可見的形勢頹敗下去。萬尚志等人也曾低聲下氣地求那來送飯的獄卒,第一次時,對方毫無反應,第二次時,對方也是轉身就走,直到第三次他才略略不忍地停頓,瞅了一眼周圍,低聲道:“非是我不願幫助,實在是此乃天牢,專門關押皇親貴胄或是罪大惡極的犯人,是由執事門門主親自看管,我等若與犯人談話被看見,必被當作奸黨一併關押審查。我會替你們向大夫問問這老人的情況,只是只此一次,往後你們不要再同我說話了。”說罷,他放下碗筷轉身就走,聽到身後那一牢房的人低聲致謝着。
若非家中亦有老父病重,他也不會見那老者日日在昏迷中而心有不忍,才同他們解釋一二,又打算幫上一回。說到底,他還是個有血有肉的人,並非執事門那幫子冷血野獸一般的怪物。想到這裏,他不由心底暗哼一聲,想要唾一口那幫子黑衣怪一臉。
腳步加快,他想念着左家大夫的女兒左小雲昨日來家裏告訴自己,今日下午要去左家醫館取左大夫給父親開的藥方,不由略低下臉羞澀地笑了起來。雖說是替父親取葯,可是一想到能藉著這個機會多看幾眼左小雲,他心裏就竊喜不已。嗯,幫人也不是沒有好處的,還可以藉著問問這位老大爺的情況,多和左小雲說幾句話呢!
噗哧。
獄卒腳步一僵,他緩緩低頭,震驚的看着從腹中透出的刀尖,他想轉過頭想去看看是誰下的手,腹中的那柄長刀忽然被人抽出,他痛的面容猙獰,手中提的食盒哐當掉地,其內裝的是萬尚志等人上頓飯吃完的空碗,一併掉落地上啪啦稀碎。
噗通。
臉緊緊地貼在地面,強忍腹痛呼哧了兩聲,獄卒看到一雙黑色的靴子映入眼前。他早就知道,在這座監獄裏,執事門的眼睛無所不在,他不該提醒那一句的。
影九將鋼刀插回刀鞘,站在原地冷臉看了一眼那獄卒,淡淡道:“收拾一下。”
兩道黑影不知從何處跳出,一個拖走那具屍體,一個在地上撒了些什麼粉末,地上的血水很快消失不見,緊接着,那一道人影也飛躍着消失不見。
影九回頭瞥了一眼走廊盡頭拐角處,那是關押着萬尚志一行人的地方。這群人剛醒的那一天,他曾故意露出馬腳,用腳步聲引誘他們有人在暗中偷聽,後來見他們心生警惕,便故意在數個時辰之後製造真正離去的假象,卻不想此後這群人個個再不言語,他除了聽到一群菜名和菜品的製作方法外,竟再連半點有用的東西都沒聽到,因此幾日來沒有收穫,遭到老大一番斥責並嚴懲,着實令他心煩,今日裏總算碰見個不識抬舉的獄卒,可以殺了泄泄怒氣。
影九正想向老大彙報今日仍然無所收穫,腦筋忽然一轉,大夫?他心中頓時生出一個主意來。
獄卒答應了替他們問問大夫古致忠的病情如何,眾人心中十分欣喜,武就也一改幾天來的頹廢,他勉勵自己提起精神,將自己的那份粥餵給古致忠,可後者除了少量的吞咽了一點后,便再難喂進去一口,
監獄中的飯菜很簡陋,就一小桶不夠眾人瓜分飽腹的粥和一疊炒的過火的大白菜,可是就算如此簡陋,也沒人會嫌棄這些飯菜,因為這是眾人在這裏唯一能夠填入腹中的食糧。
郝明月給自己盛了小半碗,看着古武就在古致忠身旁勉強提起精神的樣子有幾分難受,便撂下筷子走到武就身旁,安慰道:“武就兄,你別難過,那獄卒不是說了嗎?回去就幫咱們問問大夫古老的情況,你多少也吃點,吃完之後水上一會兒,不要等古老身子好了,你倒是又倒下了,這樣豈不是讓古老到時候跟着為你難過嗎?”
說完,他又去盛了一碗粥,夾了幾口菜在粥碗裏面回過身遞給武就,“武就兄,你去一邊先把飯吃了吧,古老這邊我先幫你照看着,你就放心吧。”
短短几日間,武就面容變換甚大,若非眾人親眼所見,真不知一個人竟能在幾日之間憔悴瘦削到這般狀況。胡茬爬滿他的臉龐,三十多歲的年紀,頭髮竟然白了大半。
武就聽郝明月一番安慰,憂慮了半晌,終究是在眾人的勸說下端起碗吃了起來。吃過飯後,他又十分不放心古致忠,偏要來盯着古致忠,因為弟弟武能當日便是在他睡覺的時候逝去的,是父親滄桑着一張臉將睡夢中的他推醒,沉穩的告訴他,“武能走了。”
那時的他在武就房中看守了一天一夜,睏倦到不行了,才在父母的勸說下回屋睡了短短一會兒,可就是這短短一會兒,竟成了他和弟弟的永別。從那以後,每當古致忠病重的時候,他總是日夜難寐,他怕父親像弟弟一樣偷偷走了,而自己見不到他的最後一面。
眾人再怎麼勸,武就也固執己見的不願睡覺,眾人瞧着他眼底烏青,眼球通紅,也只能嘆息幾聲便罷了再勸的念頭。
萬尚志躺在地上,這頓吃的是第五頓飯了,也就是說,是被關進來的第三天中午了,被抓的那日還有十一天比賽,那麼三天過後,便只剩下八天了。他手指無意識地在牆上摳挖,心底雖然充滿着不安與迷茫,卻仍舊坐直身,伸手招呼來邵天宜與郝明月,三人繼續探討起比賽的細節來。
雖然郝明月想了許久也沒想到,為何被關在大獄裏兩位兄長還能這樣淡定地探討比賽,但既然兩位兄長都表現出這副鎮定的情緒,他便心裏也安穩了不少,只是跟着討論,不時地補充萬尚志說出的菜品有什麼不足之處。
不知過去了多久,只知道桌上水桶裏面的水被口渴的萬、邵、郝三人喝了個乾淨,吃乾淨的粥桶和菜盤也涼得透透的,監牢外側的走廊忽然傳來人行的腳步聲,眾人心裏一喜,這必是吃飯的時辰到了,那獄卒帶着大夫的口信回來了!
武能精神為之一振,他在這監牢中的幾天內,頭一次遠離了床榻,扒着監牢木柱探頭向外側看去,萬尚志幾個也是心裏一喜,俱是看向外側。
過了不久,腳步走過轉彎,又走幾步來到牢房門前,眾人見到來者的臉,俱是如一盆冷水從頭潑下,表情一僵,進而漸漸平靜下去。
唯有武就不可置信地皺緊了眉頭,他伸手一把抓住外側那人的衣服往裏揪,“你是誰?慣常給我們送飯的那獄卒呢?!”
“放手。”外側那人冷冷說道,目光銳利地在武就雙眼停留,武就竟被嚇得一愣,放開了手。隨後,武就慘笑了兩聲,踉蹌地退回古致忠身旁跪坐下來。
外側那人同樣穿着獄卒的服飾,手裏提着個食盒,可想而知是送飯的獄卒,但他的面容卻並非從前一直給他們送飯的那個獄卒。
眾人不由起了疑心與警惕。
獄卒趁着武就發愣的功夫向後退了兩步,這才打開食盒從裏面端出粥桶和小菜,打開上側的一個小鎖門將食物遞了進去,一邊公事公辦道:“把吃過的用具遞出來。”
費尹連忙取過吃光的粥桶和些碗筷遞給文華,文華踮腳從那小門送了出去,外側的獄卒接過,一一的塞入食盒之中,轉身就要離去。
萬尚志見狀,連忙叫住他,“這位大人且慢。”
獄卒目光略一閃爍,頓住腳扭頭看向他,“何事?”
萬尚志頓了頓,問道:“不知之前給我們送飯的那位獄卒怎麼沒來?”
獄卒淡淡道:“他父親重病,近幾日都來不了,要守在他爹身前送最後一程。”
“原是這樣。”萬尚志愁緒地皺了皺眉,欲言又止,終究是開口道:“您瞧,躺在那床上的就是我家叔伯,也生了重病急需醫治,這監獄裏面雖說關押着犯人,可是也沒得說要讓犯人死了不是?就算是死囚犯,也得由刑法定了罪才能秋後問斬。求這位大人幫忙請個大夫,這點小小表示,不成敬意。”
說著,萬尚志忽然從衣袖裏摸出一些散碎的銀子從木柱之間往外遞,一臉的討好與哀求。
“不……”獄卒忽然一頓,繼而說道:“那好,不過請大夫進大牢裏我是做不得主的,得先問問上官才能給你們答覆。”說著,一手接過了銀子。
“好,那便多謝大人了!”萬尚志感激道。
獄卒收了銀子,提起食盒便離去了。
獄卒走後不久,坐在一側閉目養神的萬尚志忽然睜開了眼睛,他站起身沉默的看着眾人,用手指一一點過對方,然後指着外側,皺了皺眉,又搖了搖頭。
邵天宜抿了抿唇,走到了萬尚志身旁,將耳朵湊近他的嘴。
萬尚志瞭然,極儘可能的低聲道:“這個獄卒,不可信。”
邵天宜聽后,凝重地看了一眼萬尚志,隨後點點頭,兩人逐一地低聲附耳同另外幾人傳達,沒一會兒,監牢裏的所有人便都知道了這個消息。
十廊長街,左家醫館。
醫館病患來往,人員絡繹不絕,可見這家醫館大夫的醫道之高明,這才會吸引如此多的患者前來求治。
一個老者背靠着夕陽,同來往病患一起走進了醫館,進了醫館,他便在醫館大堂中放眼掃視,似乎在尋找着什麼。
左小雲正在摺疊配比好的藥材,心底埋怨着那個獃子怎麼還沒來,枉費自己特意求了父親給他配的葯,要知道多少人來求治,父親都見也不見,只讓大師兄去處理了去,可到了他這獃子這兒倒好,自己辛辛苦苦求了父親大半天,還誇了他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男子才得到了這一方藥方,那獃子卻失約一般,眼見着都要到戊時關門的時辰了,竟然還不來。
想着,她抬眼看了一眼門口,卻正巧看到走進來的白將行正在四處打量着什麼,不由放下手中的藥包向白將行走去,笑問道:“這位老先生可是要找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