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雪天屋寒凄涼景 兄弟夜話當年事
其實李全德一家人並沒死絕，他的三個兒子全活着，五具死屍分別是他兩口子、仇人和兩頭小豬。
原來當日，李全德見兒子們固執不走，落了狠話：“你們不走？那好，我把你們都殺掉，也免得別人動手，咱們一家死在一塊，陰曹地府湊個齊全，倒也不錯。”
世仁見爸發狠了，便深情地喊了一聲，一手拉着一個弟弟，跪了下去，“咚咚咚”叩了三個響頭。
見他這樣，李全德也知道，事情不說開，兒子們怕是走也不願走遠。只能耐着性子同他們勸說道：“世仁，你最大，要懂事，要學會分清事情輕重緩急，萬莫憑感情用事。爸沒能力把你們養大，爸對不起你們。快走吧！再晚了，就真的來不及了。”李全德說者說著動了感情，淚水順着臉頰流下來。
世仁還想說什麼，李全德抓起包袱扔出門外，一掌把世仁推出去：“你們三個走後，從此永莫回來！不管這裏發生了么事，都不許回，誰回來誰就不是我李全德的兒子。”待世義、世智出院門后，李全德把院門關上，閂死門閂。
他把妻子屍體抱到堂屋裏，把家裏所有的清油、洋油都澆到人、豬屍體上，惡狠狠地罵道：“狗日的，想滅我李家，沒門！老天若有眼，知我無辜，讓我計劃順利，保我李家後人不被牽連！”說完，自刺一刀，把火摺子扔到了油上。
世仁帶着世義、世智兩個弟弟揮淚告別竹林庄，沒日沒夜地向北逃。
這一天來到了周黨柳河畔，河東岸有座小山，山前稻田中間有間空草房子，兄弟三人走了進去。
房裏無人居住卻有灶台，這好象是老天爺有意照顧這三個孤苦伶仃的孩子。屋後有一垛稻草，世仁扯下幾捆稻草鋪在地上，兄弟三人和衣鑽進草堆里睡覺。半夜一陣狂風卷着雪花飄進來，兄弟幾個凍得瑟瑟發抖，無論如何也睡不着。索性抱在一起，依偎取暖。
若是往年這個時候，他們也是一家團聚，住在暖和的屋子裏，聽着母親絮絮叨叨和父親聊着生計。現在想想，那種平平淡淡生活，該有多幸福啊。
兄弟三個回憶從前，越說越覺得心酸。
世義忍不住問世仁：“哥，你說咱們家，怎麼就成了這樣？那時你跟咱爸一起出去的，你曉得咱爸是咋搞的不？那天晚上我好像摸到，他的胳膊好象沒了。”
世仁嘆了口氣：“咱們仇家找上了門，都是他們害慘了爸。”
世義世智還是頭一回聽到這些，忙逼問：“為何咱們家會有仇家？怎麼從來都沒聽說過？”
世仁搖了搖頭：“咱爸的經歷太多了，你們出生后，咱們就搬到竹林庄，很多事情，你們不曾聽過，我也不知道該從哪裏來說。我小時候就聽媽說過，咱爸入過幫會，後來投軍。甲午海戰（1894年），部隊被打散，咱爸死裏逃生，不敢回去。生活無着落，就去了省城，在一個鏢局當鏢師。後來鏢局出了事，就跟二叔兩個去了廣州，還遇到了咱媽。媽娘家也很窮，有一年發人瘟，姥爺姥娘和舅舅都死了，咱媽一人去投親，路上遇到強盜，是爸把媽救下來的。後來爸帶着媽搬到鄉下，租大戶的房子住，爸為那家當長工，媽當傭人，家裏倒能過得下去。再後來有了我，咱家沒田沒地沒收入，爸只好每年出外做生意，又搬了幾次家。”
緩了口氣，世仁低聲道：“不曉得得罪了誰，爸這次回來就少了只胳膊，還有仇人追殺過來。那天晚上，我出去后見爸向西追，一邊追，一邊看樹榦，我隨後見有棵樹根刻有十字記號，而十字的橫一端細一端粗。爸按記號往前追，追到茶山口時，忽然那人從坑裏站起來橫刀就砍，爸猝不及防，腿上中了一刀，爸和那人對打起來。爸那時只剩下一隻手，腿受傷後身子不靈，打不過那人。這時我才趕上來，給了那人一扁擔。那人挨了一扁擔，見我來了，心中慌亂，我趁機又打了他一扁擔。”
“我聽到咱爸大喊：‘世仁來得好，只管朝他頭上打。’那人更慌，但被爸的刀纏住無暇對付我。他想走，我和爸一前一後，把他堵得死死的。混戰中我一扁擔打在他的背上，他就向前栽，被爸一刀先砍掉右手，又一刀砍在脖子上。殺了他后，爸就說：‘有些事該讓你曉得了’，讓我把這個人背起來。
“背他幹啥，那不是咱們仇人么？”世義聽得義憤，滿是不解。
世仁搖搖頭：“我也問‘背他幹啥？爸，你腿受傷了，讓我背你回去。’但咱爸說：‘背他是為了救咱家，你把扁擔給我當拐杖，我自個能走。時間不多，快回家吧。’”
“我背着那人的屍體，拿着刀，一路走。聽爸說了緣故，我這才知道，原來這是咱爸走鏢時結下的梁子。”
“他所在的鏢局老鏢頭要告老返鄉，就把鏢局轉讓給咱爸。又過了陣子，鏢局裏接到一個重鏢，要送到四川大足，鏢銀一百大洋。路遠鏢重報酬又高，所以鏢局裏的鏢師一個不少，都出動了。”
“他們向西運鏢，走了好幾天，在一個山裡被強盜攔住。那強盜頭姓‘付’，外號‘付三爺’，咱爸說他以前也聽說過這個付三爺，但從來井水不犯河水。付三爺非要說這鏢是他家的，箱子都是他山寨的。咱爸不買帳，說是座山虎讓押的。付三爺就說，座山虎是他對頭，趁他外出時，劫他的山寨，放火燒了寨子跑了，這箱子他認得，包括記號都是他們寨子特有的。咱爸聽他說的有理，就想當面典清物品還給他，誰知打開箱子一看，箱子裏全是石頭，一點值錢的東西都沒有。”
“咱爸這是上了當了！”旁觀者清，連世智都能看出來，“那個箱子一開始就是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