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訪客

這美人兒失笑道：“原來是玉公子。不過閣主姐姐早聽說，楚公子乃是世間少有的翩翩美少年。就可惜以玉為號，陽剛不足，氣偏陰柔，不見無失，見之無益。”

雖然這姑娘聲若鶯鳥，脆似珠落，十分悅耳動聽。說的卻是非常明白的逐客之辭，但楚還舟心中傲氣發作，哪肯便走。微笑道：“玉者，天下大器，舉世之貴，何雲陽剛不足。閣主以江湖朋友相贈的區區綽號度人，就不嫌偏頗了么？”

這姑娘聽得楚還舟爭辯，也不着惱，又笑道：“姐姐說了，正因公子這般以玉自居者，既恃大才，生傲骨反為其暇，氣愈盛高而不堪折擊。更加犯了閣主姐姐的字諱。”

楚還舟聽這姑娘伶牙俐齒，反怪自己氣量狹小，一時竟沒了言語。反思自己，這才驚覺此言絲毫不錯。待到這姑娘說到犯諱之語，一聲琴音似從天而降，落在楚還舟耳中，正是宮角之音。

這姑娘一翹小嘴，哼道：“你可以進去啦。”

楚還舟聽得琴聲叮嚶，似深谷徘徊，進退兩難。又如珠圓玉潤，毫無瑕隙。他的劍法名為玉工劍法，其精義便是如同琢玉，最為細膩精準，但修練卻也頗有險處。

此時一聽琴音，竟生出進退維谷之意。立知在心境之上，實是遠不及這閣主。若她通曉武功，必也是驚世駭俗。琴音漸漸遠去，楚還舟卻是搖頭苦笑。

向這姑娘又一揖道：“多謝姑娘指點，在下獲益良多。請上覆閣主，請恕相擾之罪，就此別過。”說罷便轉身去了。

這姑娘輕輕一吐舌頭，掩上了門立刻轉頭呼道：“姐姐，你說他進門五步才會知難而退，現下我贏了你五顆珠兒啦。”

遠遠的石路上隱隱出現一個綽妁的身影，似是淡淡笑道：“頑皮丫頭，又輸給你了。恩，加上前五次，你一共贏了三十七顆，我那串白凡珠的手鏈，就給了你吧。”

楚還舟此時已經負手踏進了聚賢樓，有機伶的夥計，同時也是黎水幫幫眾連忙迎上來。問道：“這位公子，我家掌柜還未到來，請公子到三樓雅座看茶。”

楚還舟單從他幾句話，已知道洪勇並未躲避秘處以防空玄襲殺，更認定他是有恃無恐。這副姿態恐怕便是那神秘高手教他擺出來的，不過他到底用意何在，楚還舟還是想不明白。

當下點了點頭，隨後上樓，選了一處清靜的小間，品茗安坐。眼見天色大亮，樓外鳥雀歡鳴，一陣陣清涼微風入窗而來，沁人心脾。不過方當此時，一陣嘈雜將這份祥和風景殺了個乾淨。楚還舟從窗向下瞰去，只見樓下一群叫花已經打成了一團。其中一方只有兩人，已經被打得滿地打滾。而另一方的十數人氣勢洶洶，拳腳聲、慘叫聲、吵罵聲亂作一團。

只聽一人罵道：“不長眼的小雜種，不老老實實的在水邊吃魚，敢到老子的地盤興風作浪。今天不打出你們下水來，我常老四就算白混了。”

另一個尚顯稚氣的聲音喝道：“姓常的，萬事抬不過一個理字。我花衣幫可沒壞規矩，你的人你管不住，就別亂噴糞。今天你們仗着人多耍蠻，明日鬼哥來找你的時候，你可別慫。”

他這一罵，對方又是一頓拳打腳踢，打得他再說不出話來。楚還舟看得微微一笑，想不到這麼個小乞丐倒如此硬朗。緊接着卻看到一行人快步來到，當中一人正是黎水幫大龍頭洪勇。洪勇身邊自然是吳尚賢，左右各有五名幫中好手護衛。其中當先開道的，正是與鬼哥有過一面之緣的齊三刀。

齊三刀遠遠見到聚賢樓前亂成一團，不待龍頭髮話。幾個急步近前，斷喝道：“混帳，知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作死么？”

有不開眼的登時回罵道：“個狗日的.。”再就是刀光一閃，一聲慘叫和一隻血淋淋的耳朵飛了起來。

眾丐一見此景，都嚇得連忙住手，無人敢發一言，這才看清了陣勢，只有那耳朵被削的乞丐號叫不止。

齊三刀一腳飛起，將他踢得背過了氣去。沉聲喝道：“滾！”

群丐如蒙大赦，連滾帶爬的跑了。兩個被打慘的小丐也是勉強爬起，相互擅扶着一瘸一拐的離開。

洪勇像是沒看到這一切般，直奔聚賢樓。剛一踏入門廳，負責接待的幫眾立時上前低聲說了幾句話。洪勇面色一沉，向吳尚賢使了個眼色，吳尚賢略一沉吟，卻搖了搖頭，向前一擺手，洪勇長出了一口氣，當先大步上樓。

洪勇一生經過無數驚濤駭浪，黎水幫之所以在他手中能有今天的局面，得來絕不容易，更是幾經生死。但是這一回，洪勇確實有些膽怯了。天劍門的人他誠然得罪不起，但躲卻還躲得開，只是那天劍令，洪勇實在無力抗拒。

眼見楚還舟長立廳前相迎，他心中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楚還舟當先與洪吳二人見禮，右手仍是握着那支摺扇，左手中銀光閃爍的卻正是天劍令。

三人落座，楚還舟淡淡道：“天劍門之天劍令，其實始於二百年前，那是本門的一位第五代前輩祖師為了誅滅橫行天下的黃公教而起。據在下所知，當年的黃公教，乃天下第一大教派。派中奉以邪神黃華老仙為祖，號稱是道載萬方，術平七海，由於教義簡易，示人向善積德，加之天下動蕩，極易被愚夫愚婦所信奉。不數年間便傳遍中原，信徒以百萬計。但其教下真正的弟子，卻是行事邪異，做下許多天地不容的大惡。所以，本門這位祖師為天下蒼生計，會盟武林正道英豪。承蒙天下同道信賴，推舉我祖師為首，他老人家由是提議，鑄下此令以為天下之信，共誅無道邪教。”

洪勇不明白楚還舟為何要說這些陳年舊事，吳尚賢縱號七竅，也不知所以然。只好順話不斷點頭，時時稱是。

楚還舟又道：“邪教之勢大，遍佈中原。非旦首腦武功了得，羽翼之下的大小幫派也為數不少。還舟曾聽門中前輩說過，當年在這場誅邪之戰中，有六十餘個邪教幫派遭滅，而武林正道的志士，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單我天劍一門，弟子便十去六七。”

像洪勇這般的人物，雖然並不如楚還舟般知道的這般細緻，對此事卻也早有風聞。吳尚賢更是熟知武林迭事，不在話下。天劍令從不輕出，一旦出現，就不是殺幾個人的問題，否則哪至於如洪勇這般見慣血的一方豪雄畏懼不已。

吳尚賢連忙奉承道：“貴派高風大義，確是恩澤天下。”

楚還舟拱了拱手卻繼續道：“是以敝派從來未曾忘過，此令為何而生，向何而往。傳至今日，此令仍讓武林正道敬重，而江湖宵小聞之喪膽，正是由於本門稟正不左。”

黎水幫雄霸一城，好事沒做多少，惡事卻沒少做。洪勇身在江湖，有些是不得不做，有些卻是做威做福慣了。楚還舟話中的宵小，大概也就是在說他們，哪能不令他洪某汗顏。

當下應道：“貴派為天下表率，舉世敬仰，份屬應當。洪某有幸附隨屬驥，實乃殊榮。”

楚還舟微微一笑道：“所以這一次煩勞貴幫，還舟也絕無相欺之意。只因事關重大，這才讓二位前輩與眾兄弟受累。”

二人聽他說了這麼長一番事理，又如此客氣，與先前的冷傲已大不相同，這才鬆了好大一口氣，但心下卻仍茫然不知何故。卻不知楚還舟這番話，實是要指出天劍令此行，並非無理取鬧，仗勢欺人，而是所為有因，師出有名。當然這番話，實際卻是要透過洪勇，傳進那‘神秘高手’的耳朵。稱洪吳二人為前輩，也確實給足了面子。可惜這些，洪吳二人自然是想不到的。

洪勇連忙道：“玉公子哪裏話，些許小事何足掛齒。便是沒有劍令，玉公子吩咐下來，敝幫也甘願效力。”

楚還舟笑道：“前輩不必如此，還舟還有事相求。”吳尚賢連忙道：“公子請講。”

楚還舟一面從懷中掏出畫像，一面說道：“家師今日便到，想要會一會這位英雄，不知二位可否代為相邀？”

吳尚賢與洪勇湊在一處，看見這行字與生動的鬼頭，不由得愕然以對。從這個鬼頭之上，二人不約而同想到了鬼哥，只是覺得有點難以置信。鬼哥早就與洪吳約定，若有結果，不再與二人聯絡，會設法直接送到天劍門人所在之處，以免走漏消息。

但鬼哥心思更鬼，這個落款是他想了好幾個時辰才決定的。將來若有好事，這個押一般人可畫不來。若是有壞事，鬼哥也容易推個乾淨。

鬼哥這麼做的原因很簡單。聽了廖風一席話，鬼哥對天劍門的武功已經不大瞧得起了。從空玄手中得到的寶劍和劍譜，自然是鬼哥的東西。可是若這天劍門追之不舍，便有大大的不便。

鬼哥料到了天劍門人或者會來詢問洪勇，只道洪勇心中有數，卻未料到洪勇的反應。洪勇與吳尚賢同時可以確定，這個鬼頭代表的就是鬼哥。可對此二人的想法，竟是同時認為天劍門欲履諾想將鬼哥收入門下，否則何用‘滄海橫流’顧秋梧這等絕頂高手出面相邀。

天劍門如此行事，更是空玄已然伏誅的姿態。想到從此以後能與天劍門交好，洪勇竟是一口應下了。楚還舟也沒料到此事如此順利，當下約好三日後此處相會，便告辭去了。

洪吳二人哪能想到，那個小小的乞丐竟然真的辦到了。楚還舟一走，二人都如墜夢裏，呆坐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