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刻骨銘心的花
夜幕做了掩護，她躍過腳下挖開的路面。跑了很久，直到跑出老街。失去的體力和情緒的崩潰擾亂了腳步，敞開的大衣令秦薇識像一隻脆弱的紅色蝴蝶撲倒在地面。
痛，和冷，多麼熟悉的感覺。
隨之而來的還有縈繞在耳畔的各種議論聲，從遙遠的記憶加速浮現。
人的童年倒底能承受多少傷害，暴力的，非暴力的，冷暴力的。
集體的，個人的，冷漠或者嘲諷。
有很久，她都沒有再體會過如此艱難的心境。
在離開別墅后，在從春末到濃冬的時光里。生命湧進新的悲歡離別，她不敢回首那溫暖，因為有多暖就有多痛。
只好假裝冷血的走到現在，她回童家，旅行了彼此的承諾。
：薇薇，你能否，為了我，打開心扉。讓我給你一個不一樣的美好世界。
可是，你在哪裏呢？
可是，我已經失去你了。
秦薇識痛得沒法立刻起來，只是將臉埋進臂彎，無聲的哭了一會兒。
這條路不是交通要道，只因離小屋邊的橋不遠。無意志的，腳步就到了這裏。
直到摩擦破皮的掌心傳來刺痛，口袋有蜂鳴震動她才慢慢起身。
一張銀月般白凈的臉龐因寒冷而通紅，拭去淚水的雙眸里殘留着傷心。
她深呼吸，呼出一朵即逝的蘭花。在孤獨的路燈下往前走。
震動聲音停了，又固執的響起。
她只好將手機拿出來，看了眼屏幕。生生將眼裏的情緒壓下，清了下嗓子才接聽。
柔聲喊了句“Jade姐！”
“薇薇，近來可好？”她的聲音一如既往所訴關懷，依稀能聽到小安安發出的吱唔聲音。
秦薇識抬手，揩去淚花，故做輕鬆“還好！現在在去優旋家蹭飯的路上。”
“優旋昨天來我家看安安，跟我說了一些事。真抱歉，我現在才有時間給你打電話。”
“謝謝惦記”
那端靜了靜，委婉勸說道“如果處理完事情的話，不妨先回來。我停了很多工作，有大把的時間，你回來的話我們剛好可以多聚聚。”
“我，手頭還有些事在辦”秦薇識抬頭，看見老林的身影在燈下朝自己走來，她揮了揮手。
“嗯，那就等你處理好了再回來。”
“嗯，安安好嗎？”
“最近感冒了一場，天天可委屈了。”她換了可憐的撒嬌童聲“估計是等着薇薇姑姑來看她唄！”
老林越走越近，喊了聲“薇薇！”
“我要到了，Jade姐，你們多保重，不要記掛我。”
“薇薇”對方不舍“我一直在等你的留言。”
路燈將老林的身影投到秦薇識身邊，她應了聲“好！”
等對方掛斷後她才將手機收回。
小路的燈距離間稍遠，得時不時走過一段段黑暗。
“叔叔，您怎麼來了？”
“天剛一黑，你阿姨就攆我出來迎你。”老林笑笑“你倆上高中那會，我也時不時這樣接你們。”
“唉呀”他囋聲感嘆“這時光呀，就像大一條河，永不回頭，但浪淘沙，沉澱下來的都是閃閃發光的金子。”
兩人並肩行到燈下，他詫異於她眼裏的濕潤。想安慰又怕安慰翻起傷心，於是裝作沒看見。
緩緩繼續道“你想聽聽我小時候的事嗎？”
“嗯”
“我小時候，家裏人口多。家境很一般，日子雖然沒緊張到吃不上飯，但父母成天在外頭討生活，壓根也是顧不上我們的心理情緒。有時候在外頭打了架，回來還要被父母不分青紅皂白的打一頓。理由是不省心。”
秦薇識看他追憶的表情，很是坦然，但目光悠遠。
在上小坡時，他繼續道“其實我現在，最懷念的還是那段時間。我們中國人，最不善於表達感情，特別是做長輩的。但他們，一定會把最好的，留給孩子。”
老林肯定秦薇識聽得懂他要表達的，儘管這話有些詞不達意。
老街在身後越來越遠，秦薇識安靜道“明天上午我去裝修公司看圖紙，下午可能去市場看一些材料。”
“你是個好孩子”老林沉默“你託付給我的事，我會盡我最大的能力打理好。但我還是希望你回A城，你在那裏已有了朋友圈和工作經驗。”
秦薇識沉默，聽他沉沉勸說
“離開這個令你痛苦的地方，它禁錮你太多。”
一句話，煽落兩行熱淚。
“可我不知道我要怎麼做，才是對的。”
她沒有迴避，雙眸閃過一絲慌亂。
老林很是心疼，想給她一個父愛般的擁抱。但只能理智的拍拍她手臂，深呼出一口霧氣“那就做讓自己開心的決定。”
小洋房越來越近，三層樓裏面都亮着燈。看上去像一座無聲的燈塔，時時等待遠航歸來的人。
晚餐備了火鍋，濃郁的葯膳雞湯鍋底。配了綠汪汪的青菜和新鮮的葷菜，每樣份量不多，但品類繁多，精緻小巧的罷在盤內。
席間她問了文化街的事，老林詳細的給她做了介紹，隨便提醒她說“那條件的租金都漲了，你們那幢也該漲了。”
“來年再說吧！”秦薇識將面前的青菜吃到空盤。
飯後看看時間，已是八點。
江秀給她裝了一兜青菜“帶回去給小濤他們吃，菜園裏多得我們都吃不完。”
三人站在院門口說了會話，才上車。
車轉了彎開出林家畔，行了一段上了主路。
秦薇識靜靜看着窗外飛逝的夜景，忽然問說“林叔叔，您覺得我奶奶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個話題不僅沉重，且深遠。老林一下子答不上來。
“童爺爺說我一點也不像她”她自顧垂下落寞的眼，低語道“可我覺得自己很像她，彷彿總是有一腔怨懟，與整個世界，與他人，甚至自己為敵。”
她的心門裂了一條小縫，低低的，帶點生怯道“小時候我很怕去你家，因為太溫暖了。”
幾句話，老林心裏五味陳雜，他緊盯着前方的路，似乎躊躇了一會，才道“薇薇，我和你江阿姨曾經有好多次都想去跟你奶奶說想要撫養你。但我們都知道你奶奶心性很高，她接那麼多課那樣努力賺錢，力求讓你物質無憂。她是一個固執的大人，可能算不上一個合格的監護人，但她終究是將你撫養長大了。”
他的餘光瞥見她點下頭，點了句“人性總是矛盾的”
“可是，我什麼都聽了她的呀！”秦薇識毫不猶豫的一句，微張的小嘴裏無聲溢出聲討，不解，受傷，和對未來的無措。
老林鼻尖一酸，稍稍有哽咽，他咳嗽一聲掩飾“所以，她也是可憐的，她一個人承受了太多世俗的流言蜚語。”
秦薇識低了頭，收回茫然的目光，閉了唇，自言自語“是啊，她這輩子，真的什麼福也沒有享。”
主路上不時有車追過，老林的手緊緊握着方向盤，目光變得沉痛。
側目望了眼，見她笑了笑說“可能生命對於一些人而言，的確是沉重了些。”
隨後空氣陷入寂靜，老林的內心情緒越翻越激烈。一面怕說錯話，一面想努力抓住這個機會開導她，糾結於自己關鍵時候訥言。
等紅綠燈時，他再看她，好像並沒有那麼悲傷，風輕雲淡般“但有些人一直在等待曙光”
老林忽得鬆了口氣，任何勸解，都不敵當事人自己放下。他也笑笑說“你們剛去上大學那會，我們心裏很不踏實。有天優旋更新朋友圈說，人生是場馬拉松，挺過去是不是就行了。我還以為她出了什麼事，打電話仔細一問，她傷感的跟我說明天教練按排負重跑十公里。”
“我記得這事”秦薇識接話“軍訓的確挺殘酷，但也是最令人懷念的時光。”
氣氛轉為輕鬆，老林用一句文藝的話做了結束“所以疼痛中開出的花，才美得刻骨銘心。”
*
加班到這個點的林優旋又累又餓，拖着沉重的腳步打卡出了匝道。取下工牌三兩下塞進口袋，掏出手機一看，秋繁在半個小時前發了幾條留言，表示自己要上一台緊急手術，預計下半夜才回家。
她抱着手機，抬頭看着依舊燈火通明的大廈，深呼吸。
是心疼對方，也是緩解此時的寂寞心情。很快，她擠了個笑臉給自己。下了台階朝露天停車場走去，鑽進小MINI后才重新打開手機，大眼睛一亮，湊到屏幕前看到秦薇識發來的照片。
一張美食，一張貓，一張和貓的合影，一句短短的話。
她將照片看了又看，看她眉眼輕鬆，嘴角帶笑。那暖陽竟隔空從圖片上傳到她心裏，加速她情緒的起伏，有點高興。
只見她抿起嘴角，眼神暗地轉了轉。將圖片保存下來，歡喜的自作主張發了朋友圈，配上句很文藝的話：你若安靜便是暖冬。
發送后她竊喜的放下手機，笑了笑，覺得不夠，乾脆撥打號碼。
那端很快接聽，她笑得更開心。故意壓着嗓子說“吃那麼多好吃的可是會長胖的！”
她能想像，對方肯定是笑着的。
“嗯，所以我是替你代過。”
“秦薇識，我發現你拔智齒后牙口伶俐了好多呀！”
“嗯”那端措詞，沉吟“我不能老是辜負你的期望呀！”
“不錯，繼續保持！”
“你下班了嗎？”
“我剛下班，你不知道，這一到年底，我那領導就像瘋了一樣虐我們。”她糾結起眉心，呻吟吐槽“我想我還是快點把證件拿下，不往上走永遠只能這樣。欸，對了，你那比賽的事怎麼樣了？”
“在網評階段”
“網評！？我怎麼不知道？我要給你投票，拉票！”
“限專業的！”秦薇識謝過她的好意，解釋說“雖然是網評，但每個評委都要輸入真實信息，確定了資格才能投票。”
“這也太專業了吧！不過也對，又不是選秀。我雖然沒看過你這次的作品，但我知道你肯定差不了。”
“其實沒什麼信心”秦薇識坦言“這大半年，總感覺在設計上有心無力，有時候是腦袋很空，有時候是心裏很空。”
她細細的傾訴撫平林優旋的雀躍，使她共情道“精力總是有限的，這大半年，發生了太多事。所以你不必苛責自己。怎麼樣?”她轉移情緒“幾時回來，安禾哥忙到飛起來。嫂子倒是有時間帶小安安，但安安最近感冒了，比較鬧。她可是很喜歡你這個姑姑，等你回來我們再一起去看她。”
“優旋”
這樣的期盼像是一種甜蜜的負擔，秦薇識正色了語氣，兩人隔空等待。
一時幽靜，而後，她百轉千回的諸多心情轉成一句低低的話，問說“他，好嗎？”
他
林優旋腦子一懵，不太確定她指的是誰。
激動的愣了會“少，少謙嗎？我聽秋繁說他好像在紐約公務纏身，又急着進修。你沒看朋友圈嗎？瀚文吐槽說BOSS一來，兩條腿跟本不夠用，腦子也不好使。”
那端沉默
她馬上又道“林喬，恢復的很好。聽說過陣子回去休養。”
“他的工作呢？”
“留職停薪，你也知道他不缺這段時間的工資。”說完捂住嘴，想抽自己，腦子和眼珠流轉，飛速解釋“我的意思是，他這些年一直在上班，趁這段時間休息也不算什麼壞事。”說完更覺得不妥協，她懊惱抓了一下頭髮。索性敞開了說“薇薇，你是理科生，我出道題目，人生如果按100年算?，除去幾年吃飯睡覺，幾年工作，學習；幾年處理各種瑣事糾紛，幾年尋覓，幾年孤獨；生而為人的我們，真正留給另一伴的時間有多少？”
“這種題型，有點偷換概念的意思。”
“你懂我的意思！”林優旋有點泄氣“算了，等你來了我再好好跟你說，好好敲打敲打你這枚執拗的貝殼。”
“萬一是空的呢？”
“什麼？”
“我說萬一打開，裏面是空的呢？”
林優旋又是一愣，機智接話“空的最好，好往裏面裝糖。”
她聽見秦薇識輕聲笑笑，跟着仰起頭，回憶着曾經的快樂，意猶未盡喊慨“常言道，物以類聚，秦薇識，20多年啦，你說過，不會總讓我失望的呀！所以，精分一點也是正確的生存之道。”
“這邊我還有些事要交待清楚，才放心離開。”
她終於鬆口
林優旋捂住手機，竊喜不已，趕緊說“不急不急，你慢慢交待，但我們還是，哎呀！我們就是怕你起了偏見，不肯回來了，這陣子把我憋壞了。”
她語無倫次，說完后長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