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生死與共
巧雲閣的植被長的依舊生機勃勃,方正替王子衿打開門,便悄悄退了出去——巧雲閣要有人入住,他有好多事情需要準備。
王子衿一走進院子,便被迴廊上懸吊著的香囊奪去了注意。每一根柱子之間,都在半人高的地方繫着一根金絲線,而那些香囊就像一個個小燈籠一般安安靜靜地掛着,仔細看去,竟沒有一個是完全一樣的布料。
漢白玉的石桌石凳依舊立在院子的中央,多年前,王子衿和太子成、逍遙一起在這裏喝茶聊天。王子衿順着迴廊走過去,一個一個數着,也不記得數了幾百個。她離宮之前,這些香囊都存放在庫房裏,也不知堆了多久……五年,還是八年?此刻再見,王子衿竟覺得他們都還有指尖的溫度。
如果一顆花椒籽代表一份思念,這麼多年,她早已被思念了千千萬萬次。
王子衿倚着欄杆發獃,直到夕陽遲暮,聽聞院門口一陣響動。
“你,叫什麼名字?”孤竹若琳站在那裏看着她。
“……臣女名喚蕭妧……”王子衿低頭行禮,卻是有些錯愕,她第一次覺得巧雲閣是那麼陌生,一個不相識的女子如此居高臨下地看她,甚至還帶有一絲敵意。
“……蕭妧……你可知,這巧雲閣以往住的是什麼人?”
“……臣女不知……”
“……本宮也很好奇啊——齊王宮這麼大,卻只有這裏,王上從來不讓人靠近,還每日必要派人洒掃……這裏以前,到底住着一個什麼人呢?”
王子衿低着頭,一言不發。
她不是傻子,孤竹若琳也不是。
“雖然本宮沒有見過你……但直覺告訴本宮,你就是宮人們口中的王子衿,本該在兩年前死於關外的左相之女,對不對?”
“……王後娘娘,臣女糊塗……”
“……呵,你不承認……”孤竹若琳勾勒起一抹慘笑,“你死便死了,或者在別處苟且偷生,現在卻為何還要回來?”
“……王後娘娘,您……”
“……你當年走的決絕,卻為何要我來承擔這個後果?!”孤竹若琳的語氣帶着憤憤和狂躁,“我不過是個普通女子,我不想要什麼潑天富貴,我只想和嫁一個疼愛自己的夫君好好相夫教子!可是……一年了,他一次也沒有碰過我,一次也沒有……都是因為你……他不過拿我當個擺設!都是因為你!”孤竹若琳說道最後,已經聲嘶力竭。
“……”
“哈哈哈……”孤竹若琳開始顛笑起來,“你要是再死一次,你說他會不會死心?哈哈哈……”
“……”王子衿終於抬頭看她,不卑不亢道:“若你能讓齊國人民免受戰亂之苦,齊國王師免於秦國欺壓,齊國千秋萬代江山永固,我甘願赴死。”
“……”孤竹若琳沒想到王子衿說這樣的話,那眼神中的堅毅,足矣震懾到她,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聽見一個她渴望的聲音響起——
“王后,你在這裏做什麼?!”幾乎是質問。
王子衿回過頭去,齊王成從通往康成宮的門走出來,已經換了一身衣服,整個人顯得雍容華貴,竟也有了幾分天子之氣。
“……王上……”齊王成一出現,孤竹若琳立馬泄了氣,眼光中閃着淚花,嬌聲道,“王上,臣妾只是好奇,今日巧雲閣竟然開門迎客……”
“孤早就說過,巧雲閣不許任何人踏入半步,你把孤的話當兒戲嗎?”齊王成冷着一張臉。
“臣妾不敢……”
“從今日起,禁足一月。”
輕飄飄的一句話,好像讓孤竹若琳備受打擊:“王上……臣妾知錯了……王……”
“滾。”
“……”
孤竹若琳走的時候依舊泣涕漣漣,王子衿冷眼看着,只覺得分外滑稽,回過神來想想,才發現自己忘記行禮,剛想俯下身,齊王成便把她拉了起來:“這裏沒有別人。”
“……多謝王上……”
“……”齊王成想要說什麼,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兩人相對半晌無言。
“子衿……”他輕輕喚道。
關於身份的事情,王子衿不想有過多的牽扯。她知道這個人不會認不出她,但那又怎樣呢?
“王上……臣女……”
“……想吃芙蓉糕嗎?我叫小廚房做一些送過來……”
“……”
這麼多年了,王子衿一次也沒有哭過。
意外落水、王后刁難、遭遇刺殺、被迫去往秦國……王子衿從來不覺得傷心難過,她覺得自己身上背負的責任讓一切事情都稀鬆平常。
可是這句話,就像擊潰了她在這深宮權謀之中所建築起的所有心理高牆,八年時間一步步走出來的沉穩老練,這這一刻全都灰飛煙滅。
淚水順着眼眶汩汩往外流淌。
齊王成嘴角牽起一個淡淡的笑容,他伸手,輕輕抹去王子衿掛在頜上的淚珠:“回來就好……”
所有的隱瞞、欺騙、不辭而別……都已經不重要了,哪怕大敵當前,也不重要了。
只要回來就好,只要平安就好。
“不許再叫我王上了……還有……回來了,就不要走了,好不好?”
淚水模糊了雙眼,王子衿看不清他的樣貌——兩年過去了,是更成熟還是更滄桑?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點頭了還是搖頭了。
只覺得花椒籽的熟悉味道混雜着芙蓉糕的香甜,讓她兩年來第一次睡了一個很踏實的覺。
一個月後,南方的戰局更加緊張。項燕兵敗如山倒,楚國內亂迭起,再無人敢領兵西征,王翦率兵一路向東突進,已經連續攻克了楚國十幾座城池,楚國的歷史,即將在這一年終結……
暖閣里,王子衿、逍遙和齊王成三個人輪流閱讀前線戰報,忙的焦頭爛額。
“阿成,燕國那邊的情況怎麼樣?”王子衿頭都未抬。
“燕王喜那個老東西!他竟然要求我國提供他們未來五年的用鹽才肯出兵。”
齊國沿海一帶曬鹽也發達,這倒是王子衿始料未及的。
“人馬糧草和軍費預算這一塊的情況呢?”王子衿又問逍遙。
“目前來看,徵兵令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補充了缺口大概八萬人,糧草滿打滿算夠用半年。但是國庫的預算缺口很大……”
“……燕國那邊,先答應下來,但是一定要他出兵在前……至於糧草,看臨淄周邊的王室產業能不能在全國範圍內低價換取百姓的糧食……這一仗若是要打,我們只能速戰速決……”
“……”
這一年的除夕,過得很不太平。當年七國雄霸天下,如今秦國獨大……齊國到底能不能拜託被吞併的命運……誰心裏也沒有底……
王子衿有時在想,如果當年合縱之計沒有被輕視,如今的天下,還會是這番光景嗎?
“子衿?”
“嗯?”王子衿從思緒中回過神來,發現齊王成在叫她。
“今天是除夕,這些東西,先放一放吧……陪我去城牆上走走……”
“……好……”
齊王宮的內城建造的很標準,四四方方,有稜有角。高高的城樓,可以一眼看到城外的村落。
天氣很冷,北風蕭瑟,雖然是除夕,臨淄的主幹道上,這時卻鮮有人出來活動了。人們每一天都在關注秦國軍隊從觸底撤兵的消息,不知道哪一天就會突然攻打過來。
“子衿?你來過這裏嗎?”
王子衿搖搖頭。這裏視野很好,若真是江山盛世,在位者一定十分自豪。
“以前我父王在的時候,每年除夕都會帶我來……他跟我說,這天下,是為王者的責任,然後就要我一定勤勉學習,用心處政。”
王子衿笑出聲來,繼而又顯得很無奈。
這麼多年,也許他心裏很苦。
“你看這臨淄城,像什麼?”齊王成又問。
王子衿近看看,遠看看,又從左邊看到右邊——臨淄作為王都,防禦工事做的極好,城牆厚實,輕易不破,而城內的百姓,至少此刻,十分安全。
“像什麼?”
“像牢籠。”
“……”王子衿看着他,他看向天邊飛鳥。
“若有來世,我情願做……”他伸出手,五指見空無一物,“情願做一陣風,山河大地,無處不往……”
“好,就做一陣風——”王子衿釋然一笑,“你本如風,何囿圍城……”
“你會陪我嗎?”齊王成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會……”王子衿不知他說的,是來世,還是今生。
兩人靜靜站了一會,齊王成突然想起了什麼:“你不打算回家見見父母嗎?自從你走後,我見你父親這兩年憔悴了不少……”
“若此戰勝了,我再去見他也不遲,若此戰敗了,我再去見他又有何意義?”
“……呵,就你有理……”齊王成喃喃道,“也罷,到時候,我也陪你去……”
咳咳,大結局上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