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最狠不過以命相搏
辛逸望着窗外如密簾般的雨水,面色沉沉。好像自己的每一次戀愛,都彷彿是一場修行,要跨得過重重阻礙,要渡得過層層劫數。跨不過,就如和蔣譙那般分道揚鑣。那麼方丈大人,你告訴我,我該怎麼去渡這個劫數?
許久,桌上的手機震動了起來。辛逸看了看屏幕,接起電話:
“你終於給我打電話了?”
“你在哪裏?”邵霖在電話那頭問着。
“校門口的咖啡小館,雨太大了,坐會兒再走。”辛逸微笑。
“我來找你。”
“好。”
邵霖來的時候雨勢已小。他一手撐着雨傘,一手摟着辛逸的肩,慢慢地走在校園的步道上,與那些不願在雨中逗留步履匆忙的行人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辛逸,我想跟你說件事。”從接到辛逸開始,他們一路走來的速度極慢,辛逸臉上一直掛着淡淡的笑意,卻沒有開口說話。眼看着已經走到辛逸的宿舍樓前,邵霖深吸一口氣,開口說道。
“嗯,你說。”辛逸半垂着眼眸,輕輕回道。
邵霖看着她像是沒有任何情緒般若即若離的模樣,心中無奈。他擁她入懷:“暑假裏我可能會離開一段日子。”
“要去哪兒?”明明知道答案,卻還是問出口。辛逸苦笑,連自己都覺得傻得可以。
邵霖擁着辛逸的手臂緊了緊,在她耳邊說:“我跟學院申請了參加暑期三下鄉社會實踐活動。”
“怎麼突然要參加?之前也沒聽你說過。”辛逸抬頭看着他。
“之前不是一直沒回你電話嗎?就是在忙這事。我一個同學原本報名了,家裏突然有事去不了,輔導員就給我打了電話,每個班不是要出三個人嗎?怎麼也得把這個空缺補上。這次活動是院系領導帶隊,我想着馬上大四了,和老師搞好關係也不是壞事我就答應了,剛還在院辦填表呢。”邵霖撫着辛逸的臉頰,微笑說道。
“嗯,多參加點活動也好。像我之前也是參加過幾次學院的活動,宋老師對我印象特別深刻,電台實習那麼難得的機會她都第一時間想到把名額給我。反正我也要忙着找工作,可能也沒多少時間陪你,找工作可是我現在的頭等大事。”
“那你得努力一點,面試表現好一點。”邵霖笑着揉揉她的頭。
“那還用你說?那你們什麼時候走?去哪裏?”
“這幾天我就要去院辦做籌備工作,我應該是去物資管理組,你知道,男生嘛,要多承擔體力工作。地點倒是巧了,你還記得我們高中時去夏令營的那個青崗森林公園嗎?就在那個方向,有幾個山區村鎮。”
“知道了,山裏邊你得注意安全,記得要給我打電話。”
“好。”
“那我先上去了,我還有好多東西沒收拾呢。”辛逸指了指樓道口,對邵霖揮了揮手,轉身進了宿舍。
他沒有問她為何在大雨滂沱時去了咖啡小館,她也沒有說和他母親的會面。辛逸知道,他們各自都有着無可奈何,所以只能選擇心照卻不宣。
方丈大人,你能躲得了一次,那下一次?再下一次呢?辛逸扶着樓梯的欄杆,好像每上一步台階都要用很大的力道。
為什麼,和你在一起,會那麼難呢?
張阿姨說,她在年初的時候就從醫院離職了,因為有一個很好的機會,和另一個醫生朋友合夥開一家私人診所。她們花了很長時間,找好了地方也談好了藥品供應渠道,所有資質齊全,只要資金到位就可以水到渠成。可是要付診所場地的租金押金、裝修、購置設備、招聘護士等,她們就算拿出所有的積蓄也還是有所短缺。於是她們想到了銀行貸款,但銀行放款需要審核,需要時間,而門店的業主因為有更好的選擇而不願意等待。那是一個很好的開診所的位置,她們也不願意輕易放棄而另擇他處。正在一籌莫展之際,突然有人相幫。
這個人,是黎思珩。
瞧,這個世界上就有這麼無巧不成書的事情。當張阿姨和她的朋友登門拜訪這位業主,想再談談租場地的事時,卻在業主的家裏遇到了思珩。原來這位業主是思珩父親的舊友,思珩家裏出事,這位舊友到醫院看望過受傷的思珩,也幫忙料理過思珩父母的後事,於是思珩在出院后登門拜訪感謝,就這麼好巧不巧地遇上了。
思珩了解了事情原委之後,開口跟業主求情:“叔叔,請您看在我的面子上,就給張阿姨他們一點時間吧,這位是我同學的母親。”
“什麼同學能讓我們思珩開口求叔叔啊。”業主開着玩笑。
“是……很好的同學。”思珩頓了頓,即便戴着遮住傷疤的口罩,還是能看到她的臉頰耳根微微有些泛紅。
“是男同學吧?”業主哈哈大笑,再轉頭對張阿姨說:“既然是思珩同學的母親,也就不是外人,我也不是不講情理的人,不過你們要快一些,畢竟我明明有更好的選擇,也是吃了虧的。”
於是事情就這麼敲定下來。
中間思珩還調和過幾次,令張阿姨更是感激。在和思珩的幾次接觸中,張阿姨極度同情可憐她的遭遇。雖然多年不見,但畢竟思珩和邵霖也算是幼時同窗,和思珩的父母雖沒有深交卻也是認識的。這樣優秀的女孩子家中橫生變故,令張阿姨這樣一個有過自己兒子也曾突遭橫禍的經歷的人更覺心有戚戚焉,也備加憐惜她。
再然後,思珩態度謙和地跟張阿姨道謝:“張阿姨,我和邵霖也算是老同學了,您也別太見外,這就是舉手之勞而已,也談不上幫了什麼忙。您就當是我對邵霖的感謝吧,感謝他在我受傷住院時照顧我。”
“邵霖去照顧過你?”張阿姨奇道。
“對,他照顧過我,”思珩覷了一眼張阿姨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還有辛逸,他們兩個一起照顧我的。”
張阿姨在聽到辛逸的名字時有一瞬間的不自在,於是思珩玩笑般的跟張阿姨說,自己聯繫好了整容醫院,計劃去上海做手術,可自己父母去世,也沒有別的親戚,舅舅舅媽都要工作,沒辦法離崗太長時間,剛剛高考完的表弟倒是能幫上點忙,就怕一個從來沒離過家剛剛成年的大小夥子沒什麼處理事情的能力,以前的老同學現在都處在剛畢業找工作的當口,自己就順口提了一句反正邵霖放暑假,也不像辛逸那樣還得找工作,不如請邵霖一起去上海,幫襯一下自己的表弟。為表示自己的感謝,自己還幫着聯繫了父親在市廣播電台做領導的老同學,給辛逸謀一個好單位。可是邵霖和辛逸拒絕了,也就只好作罷了。
張阿姨說,自己是過來人,思珩話一出口她就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也明白了思珩的心思是什麼。可也正因為她是過來人,所以她不會像邵霖和辛逸一樣意氣用事。
她說兩個人在一起,光靠感情是行不通的。學校里談談戀愛可以不考慮那麼多,因為這個時候沒有經營一個家庭的壓力。但將來呢?
“如果你們只是打算談談校園戀愛,那我也無話可說。可是辛逸,我看着邵霖那孩子是想和你有將來的,既然你們希望有將來,那你跟阿姨說,將來結婚生子經營家庭,哪一樣不需要有穩定的經濟基礎?是,你說邵霖不是拿來做交易的籌碼,阿姨聽了心裏很感動,證明你是把邵霖放在心裏的。可阿姨更加明白,和愛情比起來,麵包並不廉價,甚至更重要。”
“張阿姨,我不太明白,您到底想說什麼?”辛逸看着張阿姨的眼睛,心中疑惑。
“辛逸,阿姨開這個診所,其實也是為了邵霖,你說我一個做醫生的,就在醫院裏安安穩穩做到退休有什麼不好?可我做為母親,我得為孩子考慮。邵霖他從小就不是學習拔尖的孩子,原本是體育特長生,因為咱們都知道的變故走不了體育那條路子了。好不容易考上大學,明年也要畢業找工作,他課業一般,沒什麼突出的,他那個性格,也不是八面玲瓏。這時候突然來了這麼一個機會,阿姨咬咬牙,幾十歲的人了決定這個時候選擇創業,也是為了給邵霖謀一個後路。將來,至少邵霖可以來經營這個診所,他不是醫生不坐診看病,但他可以學着去經營。”
“阿姨……”
“當然阿姨的意思並不是說,沒有思珩那孩子的幫忙這個診所就開不起來了。只是思珩她幫都幫了,阿姨拒絕她的請求,顯得有些過河拆橋不近人情。如果你也有了一個好單位,什麼都穩定下來,那將來的事不就順理成章了嗎?”
“您是說?”
“辛逸,你這麼聰明一個孩子,應該能明白阿姨的意思。阿姨同意你們在一起,不做你們倆的障礙。可是,你得把眼光放長遠一點,不要糾結在眼前的得失上。”
“阿姨,這事兒,您應該去跟邵霖商量。”辛逸低着頭,她承認張阿姨說的這些話,的確是他們將來必須要去考慮的現實問題,可讓邵霖去陪黎思珩做手術,這件事對她來說太難了。
“我跟邵霖說了,也跟他分析利弊了。可那孩子,唉……”張阿姨深深嘆了口氣,“他沒有說什麼,轉身就去跟學校申請了參加暑期社會實踐活動,我知道,他就是想躲開思珩做手術的時間。辛逸,阿姨來找你,也不是要強迫你什麼,只是也跟你說說阿姨的想法,利弊你自己去衡量。是眼下重要,還是將來重要。”
張阿姨說得委婉,但辛逸心裏清楚,她話中的字字句句,分量都不輕。每一言每一語都站在為將來打算的制高點上,令她無法反駁,只因為這些都是事實,並不是危言聳聽。
辛逸的內心萬分糾結,她感動邵霖為她做的一切,寧願違背母親也不願令自己傷心,可她也在找工作的過程中實實在在體會到了生活的不易。當離開校園這個象牙塔,確實不能只談愛情不談麵包,並且這不僅僅只是自己,還關繫着邵霖的將來。
在這樣矛盾的心態中,辛逸猶豫不決。而最後,下決定的不是她,而是邵霖。
邵霖在出發前與母親長談了一次,他拉着母親的手誠懇地說:“讓她為難,讓她傷心的事,我不會去做。媽媽,謝謝你願意接納她,願意為我們的將來考慮,可是你兒子我也不是你想像的那麼差勁。媽媽,開診所我是支持的,我們可以用其他方式去還思珩的人情,只別讓我做傷害辛逸的事,我不會去上海的,一天都不行。”
張阿姨看著兒子的眼睛,最後嘆了口氣:“你呀,和你爸爸一樣倔。罷了罷了,順其自然吧。”
邵霖去了社會實踐活動,而辛逸自然沒有接到市廣播電台人事部的電話,她暫時搬進了許願在校外租住的公寓,積極努力地找工作。
然而生活似乎總是想要給她艱難的考驗,就在她以為前景一片光明時,美好的嚮往突然之間就轟然倒塌。
思珩,吞了安眠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