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無謀

第三章 無謀

崟國在大祁西邊,如今都城為鎖寧。鎖寧城地處崟國境內東部,地勢相對低,城周群山環繞,終年多雲霧。

錦關位於崟國中西部,在一片平原中心,是曾經的都城,但已是宇文一族稱霸青川時的舊事。

阮氏長盛,自青川大陸開始書寫歷史,便建崟國,在四國中歷史最長。白、蔚兩國與大祁一樣,也經歷了改朝換代,只是都比顧氏早些。

很長一段時間,整個大陸都認為祁國所處的中東部,地理位置最佳。此論斷,一是基於勘輿之術,二是基於既有的歷史走勢:宇文氏稱霸青川兩百年,到顧夜城滅宇文一族立祁國,這片土地儘管經歷了腥風血雨、改天換日,卻從未改變其青川最強的地位。

無論它姓宇文還是姓顧。

反觀阮氏,雖有能力固內,保崟國三百年安定,卻始終無法在國力上超越東邊鄰國;並且在過去幾百年內幾次與宇文氏的對峙中,一再敗下陣來后,以至於有了些認命的意思。百年前顧夜城將宇文琰拉下帝位,崟國出了不少力,儘管彼時雙方意圖都很明確:合力滅宇文一族,誰做青川最強,各憑本事。

但當時的崟君終究低估了顧夜城的實力。

顯武47年,崟國遷都鎖寧城。

關於這件事,從朝堂到江湖有很多解釋,其中最廣為人知也最被接受的一個說法是:遷都以示臣服,因為鎖寧比錦關更接近大祁國境,且地處低洼帶,易攻。

相當於一個人將自己的背,對着另一個人。

絕對的信任。或者說,絕對的臣服。

太祖顧夜城駕崩於顯武四十八年,很多人說崟國遷都,是這位傳奇祁君晚年對崟國的最後一次防禦,或者說打壓,或者說警告。

直至顧星朗登基,時隔近六十年崟國再次有了蠢蠢欲動之勢,天下人才感慨一代傳奇顧夜城,比他們以為的還要高明。

他看透了阮氏長盛的秘密,看透了這個家族的抱負之大,心氣之高。

他們永遠不可能真正甘於人下。

哪怕他們如今仍安居鎖寧城內,那終年雲蒸霧繞的深宮。

碧綠蔚然的竹遍植於崟國皇宮,望之如海。但最多不過叫竹林。

在距離鎖寧城二百餘里的蓬溪山,那翠竹生長的陣勢才能叫海。竹海。

有時阮雪音站在傍晚的月華台上,看着大祁皇宮內那些高大的梧桐,會忍不住想,霽都種植最多的居然是梧桐,那蒼梧城裏種的又是什麼樹呢?

她想到競庭歌雖尚未踏足大祁,但一定很清楚這裏的山川風貌,也清楚霽都城內全是梧桐。其實她對地理很感興趣,且因為習醫,對植物性徵的了解甚至超過競庭歌。可惜按照老師的安排,她若想在觀星之術上登峰造極,便不可能再去深造地理。

老師所謂的登峰造極,是後無來者的程度。

“沒別的了?”顧星朗擱下盛着參湯的白玉碗,閑閑問道。

“回君上,剩下的,便只有用膳與就寢,卻實在沒什麼異常。”

雲璽站在挽瀾正殿中,如常稟報折雪殿主子的近況。以五日為期,這已經是阮雪音入宮以來的第六次回話,卻全無新意。

一個多月以來,佩夫人每日在皇宮各處轉悠,或者以她自己的說法:散步,以便熟悉環境,適應“新家”;做了不少衣裳,都是薑黃、雀藍、桃粉等十分明艷的色調;夜夜上月華台觀星,有時是晚膳后不久,有時是午夜,有時是三更半夜。

月華台是阮雪音親自問當今君上要的,洋洋洒洒寫了可以說是一篇文章的四頁紙,訴說自己自幼隨老師觀星,已成為日常事項,求君上恩典,賜月華台供她使用。

便是她入宮第一夜找到的那個高台。

除了冊封禮時的遠遠照面,顧星朗自始至終未踏入過折雪殿半步,所以這件事,算是一個月以來雙方唯一的交集。月華台是御花園偏北方向的一處所在,高約5米,上面面積甚至比一座亭子還小,於太祖年間修葺,如今已經沒什麼人上去。

自然便准了。

滌硯和沉疾分立於殿內兩側。沉疾一如既往寡言少語,滌硯沉吟片刻,輕聲道:“陰謀論地分析,散步和觀星都可理解為在做着某種準備,這制衣”他看一眼顧星朗神色,接着道:“按理說新夫人入宮,制新衣也是平常,卻不知為何,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顧星朗靜靜聽着,沒有說話。雲璽忍不住道:“奴婢奇怪的是,夫人膚色黑,色彩明艷的衣裳會襯得她更黑。這些裙衫原本是極美的,讓夫人一件件穿起來,奴婢卻是,越看越有些難受。”語畢,她意識到妄議主子不妥,哪怕阮雪音身份特殊、君上並不在意,“雲璽失言。”

“素聞佩夫人四歲入惢姬門下,便一直隨老師生活在蓬溪山,又因崟君不喜,逢年過節才回崟國皇宮一次,例行公事。難道是身為公主卻未曾享過富貴,此番想找補回來?”

滌硯自幼隨侍顧星朗身側,算是書僮,如今身為內務總領,君上的一應日常也都由他安排打理。雖然不是文官,也非謀士,多年下來,到底受了不少熏陶,此刻這番言論,卻讓顧星朗皺起了眉頭:

“惢姬是什麼人,她的學生,會是入宮穿金戴銀的庸俗之輩?”

滌硯自知荒唐,趕緊噤聲,沉疾卻幸災樂禍咧開嘴,無聲笑起來。滌硯白他一眼,對方卻笑得更加開心,露出一口大白牙,在黝黑膚色的映襯下,那口牙真是白得發亮。

顧星朗不理會他們二人,看向雲璽說道:“佩夫人入宮時不是帶了好幾箱行裝?你得空,也該幫主子收拾整理。”

雲璽一愣,即刻會意,叩拜退下。退至一半,忽聽得沉疾開口道:“你這樣隔三差五過來回話,佩夫人卻沒問起過?”

“夫人觀星,每日時間不定,有時半夜才就寢,便會在第二天晨間或午後補眠,奴婢都是趁這些時候過來,夫人並不知情。”

“如若她突然醒來,又當如何?”問話的是顧星朗。

“回君上,夫人愛清靜,不喜宮人在寢殿內伺候。即使我在,也都是呆在寢殿外,白天夫人醒來,若需要些什麼,會吩咐殿外宮人準備,不一定時刻得有我。不過到目前為止,但凡夫人起身,我都是在的,以後會更加註意,君上放心。”

顧星朗滿意,點點頭示意她退下。

殿內只剩下君臣三人,滌硯看向沉疾道:“你這武夫,如今倒有些腦子了。”

沉疾回道:“跟隨君上整整8年,不敢不進益。”

沉疾是御前護衛,身形高大,劍眉星目,與滌硯一樣都是自顧星朗做皇子時就陪伴的舊人。只是沉疾自當今君上登基前三年才開始當差,滌硯與顧星朗同歲,卻是自6歲起就侍奉在側。

8年這句強調,自然是諷刺滌硯跟隨君上14年,還不及他腦子好用。

滌硯氣短,正欲回擊,顧星朗卻是不想看他們二人又開始貧嘴,端起碗盞喝一勺參湯,隨即問道:“下月的祝禱,準備得如何?”

此話一出,底下兩個人頓時正色起來,隱隱竟透出些緊張。

“回稟君上,一切都已安排妥當。今年,是否仍由瑜夫人伴駕?”答話的是滌硯。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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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川舊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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