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問折雪殿
自顧氏一族成為正統,改國號為祁,迄今已有百年。皇宮內許多規劃佈局,包括各處殿宇的名字、亭台樓閣的題字,都與宇文一族掌權時大不相同。各項制度乃至後宮的規矩,比如后位之下設瑜、佩、瑾、珍四夫人之位,比如夫人都固定居住於披霜殿、折雪殿、煮雨殿和采露殿,凡此種種,皆是新規。
披霜殿距離君上所居的挽瀾殿最近,如今是瑜夫人的寢殿。煮雨殿和采露殿分別座落於挽瀾殿的東北和西北方向,幾乎對稱,離挽瀾殿隔着一小片御花園,如今各住着新封的瑾夫人與珍夫人。而折雪殿在越過一大片御花園之後更北的位置,略微偏西,也就是更靠采露殿一邊,顯得有些偏僻,景緻卻是極好。
這真有些奇怪。
阮雪音負着手在殿內轉悠,暗暗思量。歷來后妃寢殿距離君王寢殿的位置,反映恩寵輕重,瑜夫人能在當今君上弱冠之前入宮,如今確也居於披霜殿,便證明此邏輯不錯。折雪殿在四殿中明明位置最差,卻木高林深,滿栽奇花異草,庭院佈局、殿宇設計樣樣精緻,與它所處的地段,並不匹配。
此時近正午,離今晨冊封禮結束已過去兩個時辰有餘。昨天半夜她找到御花園內一處高台觀星,已大致看過霽都皇宮的佈局。當然,說折雪殿偏僻,只是相對於當今君上與幾位夫人的殿宇位置而言,若俯瞰整座皇宮,折雪殿仍然處於最中心圈。
“這折雪殿相比其他三殿,偏僻許多,景緻卻出奇的好,這是為什麼?”
雲璽跟在阮雪音身後,已經轉悠了大半個時辰,這位新主子卻始終一語不發,此刻終於聽得她開口,忙忙應道:“回夫人,”三個字順口而出,卻沒想好接下來該怎麼說,總不能直接說君上不滿崟君,也防着您,故意安排了最遠的一座殿宇。
她想起滌硯常對她說的,回話時,多想想主子為什麼這麼問,便容易答得妥,不出錯。雲璽努力鎮定下來,思忖片刻,突然想到她或是不滿封號地位明明僅次於瑜夫人,卻住在了離君上最遠的地方,於是有了主意:
“夫人可知太祖的瑜夫人?”
雲璽口中的太祖,自然是指祁國的開國君王、親青川大陸三百年歷史,幾乎所有人物都爛熟於胸,儘管正史上對后妃的記載極少,或者說極簡,這位瑜夫人,卻是想不知道都難。她腦中如翻書般翻到祁國太祖顧夜城那冊,便看到了瑜夫人的名字。
“你是說當年的白國三公主,段明澄?”
雲璽微微頷首答道:“正是。段氏瑜夫人,史稱明夫人,當年寵冠祁國後宮,聖恩長盛,便是居住在這折雪殿。”
阮雪音點點頭:“‘澄’與’城’同音,宮中向來忌諱奴才衝撞主子名諱,尤其不能衝撞了君上,無論是誰。明夫人入宮卻由始至終未曾改名,可見盛寵。”她轉頭望着雲璽恭順的小臉,示意她繼續。
“明夫人是太祖一朝時青川大陸第一美人,更開了后妃不宿君王寢殿的先例。當年明夫人夜宿挽瀾殿,聽雪燈亮徹霽都夜空,一時間在整個大陸傳為佳話。”
“夜宿挽瀾殿”的典故,在青川大陸迄今三百年的歷史上,非常有名。不僅因為它描述了一代君王的傳奇情事,也因為自那之後,祁國接下來的兩朝年間,挽瀾殿上那環繞屋檐的數百盞聽雪燈,再沒有亮起過。儘管太宗與定宗,也就是當今君上的祖父與父親,都有過自己的寵妃。
畢竟是沒有寵愛到能夜宿挽瀾殿的地步。而點亮聽雪燈的規矩,自明夫人之後立下,便是有后妃宿在挽瀾殿。
這些事雖然不見於正史,卻流傳甚廣,哪怕避世如阮雪音,也多少有耳聞。雲璽見她不語,繼續說道:“所以這折雪殿,乃是福地,君上賜夫人入住,足見重視。夫人前途,不可限量。”
阮雪音不動聲色瞧着她,心想這丫頭看着是個實心人,可能真沒怎麼撒過謊,說到最後這兩句話時,雙手竟不自然地交疊扭起來,語調也不太平順。
她當然不會拆穿她,但實在覺得有些好笑,眸光狡黠一轉,迴轉身問道:“你瞧我的樣子,像是會成為寵妃嗎?”
這轉身的姿態和眼底剎那間的流光,讓雲璽有一瞬間的怔忪,彷彿眼前立着的是位傾城佳人。她看着阮雪音黢黑的膚色和左臉頰邊的兩道淡淡紅痕,偏還身穿一身薑黃色羅裙,襯得膚色更黯,一時不知該如何答話。
面對這樣的問題猶豫,怎麼看都是要受罰的。雲璽自知失態,慌忙跪下:“夫人恕罪!”
阮雪音本不欲為難她,完全是一時頑皮,見她如此,笑笑道:“你並未說什麼,何罪之有?起來吧。”說完便轉身繼續往前走。
雲璽站起,看着她纖細姣好的背影,突然生出很多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