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埋葬過去

第4章 埋葬過去

南桑從警察局裏出來,在馬路邊急匆匆地攔了一輛出租車,也沒告訴司機目的地,只是給了他幾百塊錢,讓他一直向前開。大約開了半個小時,南桑這才從包里拿出手機來,剛響了兩聲,就接通了。

“桑姐,你在哪裏?”還沒等南桑說話,木流嵐的聲音就傳過來了。

南桑靠在後座上,閉着眼睛,揉了揉太陽穴,說:“我剛從警局出來,這會兒正坐在出租車上。”

木流嵐聽她這麼說也就放心了,頓了頓,說:“桑姐,你怎麼會去警局?”

南桑不知道在想什麼,說了句:“等我回去再說。”就掛斷了電話。

她把手機放回包里,突然手被劃了一下,她倒抽了一口涼氣,把包里的那張名片拿出來,燙金的名片上只有左江兩個大字以及他的電話,南桑不由得感覺有些好笑,身為警局的刑警隊長,竟然會有這麼燒包的名片。

樽城南郊是最近幾年才被開發出來的住宅區,名為故園,有很大的園林,夜晚,人們走在寧靜的灌木叢間,像走在迷宮裏似的。南桑倒是喜歡這樣走走。遠處有噴泉,雖然看不到,但水流撞擊的聲音清脆,令人愉悅;也有小提琴曲聲,聽在耳中,也是令人愉悅的——她回了下頭,問她:“這是什麼曲子?”

木流嵐跟在她身後,她腳步一頓,差點沒有撞到她的身上,說:“桑姐,你家左邊那住着的是對外國夫婦,時不時地會開派對,想必今天也是。至於,彈奏的曲子嘛,我就不知道了。”

“《離別的轉身》?”南桑哪兒是辨不出這是什麼曲子呢,她只是,想打破這點兒沉默。

她們順着小徑走了回去。

已經五月末了。樽城開始下起連綿不斷的雨。頭頂鉛灰色的烏雲把樽城整個包裹起來,然後密密麻麻地開始澆花。光線暗得讓人心情壓抑,就算頭頂的水晶燈全部打開,也只是提供一片更加寂寥的蒼白色。

木流嵐從樓上下來的時候就看到南桑雙手抱胸地站在落地窗前,她把手中的箱子放下,說:“桑姐,這些是你以前的東西,那個人派人送過來的。”

南桑沒有回頭,只是透過落地窗的倒影,看着那個放在茶几上的箱子,年少的愛戀,幾千個日日夜夜,到最後只剩下了這些身外之物,她走過去,平靜的面龐讓人看不出她此刻的想法,她的目光,落在祈福牌上。她的心好像被緩緩的一牽……他的字寫的有點兒歪了,不像樣。她寫了一手好字,論毛筆字,簪花小楷,正經閨閣體;拿起鋼筆,鐵畫銀鉤,遒勁有力;哪怕隨便用鉛筆幾個筆畫,看在眼裏也舒服……正是怎麼寫,怎麼好看。

南桑把手中的箱子遞給木流嵐,平靜地說:“都扔了吧。”突然,目光一瞥,看到箱子底部的那幾瓶香水。

若有若無的,隔着密密的紗一樣,一層一層的,扯不開,剪不斷,摸不清,看不透。她發狠,砸過東西。砸的是她給他準備的香水瓶,一個一個砸出去,水晶瓶碎在大理石地面上,幾種濃烈的香氣在空氣中混合,毒藥一般。

木流嵐就站在那裏,等她發完脾氣了,讓阿姨來打掃了這裏。

等到臨睡前,木流嵐才告訴南桑,說:“您父親打電話來了,讓你抽時間回去一趟。”

南桑永遠也忘不了那個夜晚。

她興沖衝去找爸爸,結果爸爸指着個陌生的嬰兒,告訴她:“阿諾,這是你弟弟。”

她是獨生,媽媽只生了她一個。

一剎那,什麼都變了。

那一年,南桑只有十歲。

她爸爸在東南亞各國做生意,做得不錯,就是太忙,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次。南桑這次是搭木叔的順車過去的,她要去陪爸爸過年。她沒出過什麼遠門,天天盼着,數着日子終於熬到了。車一開過來,就迫不及待地鑽進去,沖媽媽喊再見。南美琳哭笑不得,追了幾步,直到再也看不到。

南桑不懂大人的想法,就是覺得一家人老是分開不好。以前爸爸還經常回家,這兩年生意做大了,連過年都不回來。她趴在玻璃前,看着外面一閃而過的風景,想見了爸爸,要叫他回家,媽媽可想他了。

最初的興奮勁過去,上了飛機,南桑不自覺地睡過去。

再醒來,已經到了曼谷,車外是一座不夜城,霓虹滿目的世界。南桑的心怦怦地跳起來,爸爸在這裏呢,她一年沒見到他,很想他又怕他變了,這感覺很微妙,正想着,就看到爸爸站在路旁。

“爸爸!”南桑探出頭,朝他招手,“爸爸!爸爸!”

“囡囡!”父親也很高興。

他那年三十七,看起來只有三十齣頭,穿着簡潔的西褲夾克,一點都不顯老。他的相貌一般,只算周正,但他早過了要靠高大英俊去吸引人的年紀,事業有成,成熟大氣,舉手投足就散發著歲月沉澱出的魅力。

他一把接過撲過來的女兒:“囡囡長高了!”

跟老友道了謝。他笑眯眯地牽着女兒回去。

父女倆雖不常見面,感情卻是不錯。南桑存了大半年的思念,這會兒打開話匣子,說個沒完,大部分是控訴他不回家。他聽着,答應會好好陪她,又說:“累了吧,今天先不帶你玩,爸爸做飯給你吃。”

如果人可以控制時間的進程就好了,如果父女的相見只發展到這裏就好了,他依舊是南桑心目中那個無所不能的好爸爸,她也依然是爸爸心中那個傲嬌的貼心小棉襖。

當然,我們都知道,我們熱愛的生活中充滿着,刺激而有跌岩起伏的話劇性每天早上都是電閃雷鳴。

……

樽城西郊的華夏公墓,無數的骨灰被裝進標價不同的骨灰罈里,然後分別葬在同樣標價不同的各種位置。有些位置獨門獨院,依山傍水,可以眺望到西郊風景區的美景,和那些花了幾千萬買別墅的人一樣的待遇,那些埋葬在這裏的人生前買不起豪宅,至少死後可以享受這些山山水水花花草草。

季懷遠面前的墓由白玉通體建造而成,奢華的令人咋舌,高大的墓碑上不染纖塵,矮階上放了一大把緬梔花。花朵飽滿,正是最新鮮的樣子。

墓碑上沒有放照片,也沒有往生者的姓名,只是一個空蕩蕩的墓碑,季懷遠伸出手重重地拍在了心口上,眼中有讓人捉摸不透的隱忍。“你教我君子不妄動,不徒語,不苟求,不虛行,可是我長大以後遇到的人都是虛我騙我求我的人,與其做君子,倒不如做個小人實在。”

季懷遠有點酸澀的閉了閉眼,一雙深邃內斂的眼睛內分明有晶瑩滾燙的水滴。只是一會兒,他撐着地站了起來,隨手墓碑上的幾根飛葉拂落。“您睡吧,我走了。”

林華站在旁邊等着他,林華看着季懷遠圍着這小小的一方草坪細細的看。是他設計的。說是墓地里的那個人喜愛翠草,將墓修葺成翠草覆蓋的一方,小小的墓碑妥帖的安置在前方。每年,他都會不定期地陪季懷遠來到這裏,大部分的時候,季懷遠只是站在這裏,放下東西就走了,像今天這樣,一待就待半天還是第一次見。

……

泰國,曼谷,陳天南坐在書房裏,看着下屬發過來的照片,數十張照片灑落在書桌上,他都能覺察到自己心室的震顫。一時間竟然怔住了。

三年前陳天南面如死灰地坐在急救車上,哀求道:“求求你,醫生,救救她,我女兒二十二歲生日都還沒過。”

他記得女兒的生日,那是個下雪的日子。

妻子突然臨產,他趕到醫院,已經生了,那個小小的生命就偎依有妻子身邊。

母女平安,一大一小都睡着,睡得很安詳,陳天南就坐在床邊,靜靜地等着,不時站起來,看那小小肉肉粉紅色的臉,他還記得,妻子後來醒來,臉色有些白,但笑得很溫柔:“你看,像你。”

原來他忘了這麼多事,他望着女兒蒼白的臉,已找不到當年小肉團的痕迹,可仔細看她的五官,還是看得出是他的女兒,他們多像。他抹着眼淚:“求求你,醫生,我女兒不能死,不能死。”

那個女孩子無生無息地躺在單架上,當你睡了,世界也安靜了。

往事一幕一幕的浮現在眼前。

那些往事附着的痛感,早已失去了尖銳度。

陳天南咬了咬牙,站起來在書房裏踱着步子。他回身扶住桌子,胸口的疼開始劇烈。他幾乎咬碎牙齒。眼前黑影重重。

“砰砰”,書房門響了兩下。

“進來!”楚天南背對着門口,聽腳步聲,他知道進來的是誰,“什麼事?”他沉聲問道。

“義父,大小姐說……”

“說什麼?”陳天南抬頭看着自己的義子,這些年來他和女兒的交流都是通過義子池墨來進行的,大熱天池墨仍穿着他一年四季慣穿的黑色。

池墨定了定心說:“大小姐說,曼谷是她此生再也不會踏入的地方,您是她再也不想見的人。”

池墨說完,靜等着陳天南發火,令他意外的是,陳天南只是擺了擺手,讓他出去了。

……

左江把車子停在街口,拿着幾盒糕點、保健品和一束鈴蘭,衚衕很是潔凈。石板路,上百年來,每日的踢踏,石面有着特別的柔潤。走在上面,腳很舒服。這種舒服緩緩的升騰,包裹着人的心。

如今的樽城裏,很難找到這麼整潔又傳統的衚衕了。

他的奶奶住在衚衕的盡頭,那是個很小巧的四合院。現在是春末夏初,這院落仍有一番在這個季節里才能顯出的味道。當左江穿過垂花門,看到院裏的葡萄架上長滿了晶瑩剔透的葡萄,不禁莞爾。

“小江來了嘛?快進來!快進來!”伺候奶奶李阿婆的從東廂的廚房裏出來,身上圍着雪白的圍裙。慈祥的臉上,掛着濃濃的笑意。

“李奶奶,”左江將手上的花給她,惹得李阿婆又是笑又是誇。這時左老太太從正房出來,左江又忙叫“奶奶”。“老太太,瞧,多漂亮的花兒!”李阿婆笑着進去將花插起來,又趕緊給泡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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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和海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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