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六章 交底
轉眼間，春去夏來。
這天晚上七點多，志遠帶着林有等親隨，從奉天回到了長春。
志遠此去奉天，是為了裕東百貨的開張，回到李家，在頭進里一邊下車，一邊就問迎上來的小趙：“我爸的腳怎麼樣了？腫消了沒？人在哪，在他屋裏還是在書房？”
前天出發去奉天之前，李熙腳崴了，這才沒和志遠一起，去參加裕東百貨的開張典禮。
而李熙之所以崴了腳，是不得已之下故意崴的，在三角抗區仍在堅持戰鬥的義勇軍鄧鐵梅及苗可秀部，在鳳凰城、岫岩、安東、庄河地區，與日本侵略者經常發生戰鬥，已經成為一支抗日勁旅，被日偽當局視為眼中釘、肉中刺，不斷地集結力量圍剿，但屢屢不得手，日本人無奈之下，想起了苗可秀是東北大學的畢業生，李熙與之有師傅情誼，就想李熙能到三角抗區，設法勸說誘降苗可秀。
李熙在心裏大罵日本人真他媽的想得出來，對從三角抗區專程來找他的日本軍官說：“我倒是願意效勞，可我相信不會有什麼效果，我對苗可秀這個學生壓根就沒印象，苗可秀大概也不會還記得我是誰，我和他不曾有過交集，他根本就不需要賣面子給我。”
李熙相信，自己把與苗可秀的關係說成連泛泛之交都不算，日本人也不能把自己怎麼樣，因為自己是東北大學特聘教授，並不是苗可秀的座師，裝糊塗裝成連苗可秀是什麼模樣都不知，日本人也拿不住他的把柄。
而實際上，李熙心裏與苗可秀是有師生之誼的，李熙不但對苗可秀有印像，而且惠眼獨具，早就注意到他，九一八事變后，張惠霖冒險幫救國會送電台、武器、**等給義勇軍，當聽說物資是送給三角抗區苗可秀部的，李熙還曾冒險提供過幫助。
李熙口才好，但日本人並不好說服，李熙只好“不小心”崴了腳，崴得還不輕，腫得豬蹄似的，讓從三角抗區專程來迎接他的日本軍官，鎩羽而歸。
李熙才不去趟這渾水呢！只要他去了，不論成不不成，都會被日本人登上報紙大肆宣傳，要真進了日本人的坑，那張惠霖家的點心，只怕自己是有日子吃不上了。
得知李熙的腳傷已經好多了，人在書房，志遠就直奔李熙的書房。
志遠見了李熙，自是先問病，蹲在地上查看李熙腳上的傷情，李熙倒是瞧出不對來，拉志遠在身邊坐下，一邊打量他一邊問：“我是自己崴的腳，能心裏沒數？放心吧，沒啥要緊，早就不疼了，之所以還包成這樣，唬日本人呢！倒是你，你怎麼了？回家也不先回屋換衣裳，還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報上的消息，裕東百貨的開張典禮，熱鬧又有序，第一天就是個開門紅滿堂彩，奉天商會副會長一職，也已經被你拿到了手，諸事順利，怎麼還一臉的不高興？誰惹你了？”
志遠搖頭嘆氣：“我確實有點沮喪，報紙上頭那笑臉，都是裝出來的！爸，我到奉天的當晚，就和梅子瑜見了一面，他說三浦武美赴依蘭任依蘭工作班班長的消息，也就是咱們給出的日本人準備用懷柔分化政策對付謝文東的情報，他早就讓人送進了關，可這幾個月下來，關里一點動靜也沒有，他還說他也是剛知道的，原來在三月份，也就土龍山暴動剛開始的時候，謝文東就已經幾次派人入關，找少帥，找曾經任依蘭鎮守使兼東北軍二十四旅旅長的李杜，希望他的救國軍，能得到關內國民政府的支持，可是，幾拔人都空手而回，沒要回一元錢一支槍一顆子彈！全都不了了之！梅子瑜說對不起我們，他也很惆悵，我聽他話里的意思，估計是關內政府只顧着眼下的偏安，不敢或是不想惹毛日本人，連救國會都強行解散了，自然也就不會對謝文東給予實質支持了，關里的那些政客，還振振有詞呢，說不能讓日本人有出兵華北的借口！”
李熙沉吟半晌，苦笑，帶着自嘲：“也就是，我們巴巴的送給滿洲情報組的情報，壓根就沒用，關內的國民政府，根本就沒打算為謝文東，去得罪日本人！”
志遠憤然：“國民政府這個態度，讓人寒心！這是什麼狗屁政府！不保護民眾的抗日熱情，坐失良機不說，還把救國會給解散了，狗屁政府！”
志遠氣憤，李熙心裏倒沒多少波瀾，“攘外必先安內”，是九一八事變后國民政府的基本國策，現在這個結果，在於他，並非不可預料，當初，讓孩子把三浦武美即將赴依蘭的情報送給梅子瑜，一來確實是想北滿的反殖民抗爭能得國民政府的支持，二來是想避實就虛，讓孩子忙於去找梅子瑜，別總想着往樺甸拱而已。
李熙嘆了口氣，勸慰志遠：“算了，你氣也沒用，關內當局，或許自有他們認為更重要的大局要考慮，也許在他們看來，不刺激日本人，以免日本人進攻華北，讓他們有時間‘先安內’，維持國民黨的一黨專政，才是正事，謝文東，他們也就顧不上了。”
跟着正色對志遠道：“倒是我們，要從這事上，看清形勢！從這事上，可見關內政府缺乏信心，認為中日力量懸殊，懼怕對日作戰。救國會的解散，就已經表示出關內當局妥協的態度，我們對此，要有清醒的認識，再不能對關內政府有過高的期望，不然，只會誤人誤已。”
志遠眼神一暗：“我知道……救國會解散之後，感覺整個風向都變了，馬占山江橋之戰時，關內一片叫好聲、聲援聲，各種援馬物資滾滾而來，甚至有煙廠突擊生產出了‘馬占山’牌香煙！如今……唉……東北的抗日武裝，以後只能自己想法生存了，關內的援助，應該的是指望不上了。”
李熙輕輕點頭：“沒錯！”
又嘆道：“只可憐了土龍山這次參加暴動的人，沒討到資助後援就罷了，甚至連個名份委任都沒有，真不知謝文東還能支持多久，謝文東是一個榜樣，這個日本人明白，必往死里打，以免東北處處都是土龍山，我想關內也明白，可就是不出手支持，謝文東若敗了，以後日本人對東北的殖民，只怕是更加肆無忌憚，因為誰要是敢武裝抗爭，謝文東就是榜樣！”
“我現在，最擔心的，是宋世安！”志遠滿臉憂戚：“之前我一再托梅子瑜，現在看來，那就是白費唇舌！對謝文東尚且如此，想北平軍事委員會對在富錦抗日的宋大哥有所支持，那簡直就是畫餅充饑！”
李熙心裏一動，故意挑起話頭：“如果某一天，宋世安在東北再也呆不下去，相求於你時，你怎麼辦？之前李正源、夏守增被日本人通緝，你通過梅子瑜的關係，走長城通道，把人送進關內，你有沒有想過，下來時局可能轉壞，日本人進攻華北，甚至席捲全國，介時，無法再經由長城通道把暴露的抗日誌士送到安全之地、或者國內已無安全之地時，怎麼辦？”
志遠雙目炯炯：“那就走大連，通過關係，上英國商船，去英國！”
李熙意味深長的看志遠一眼，面對可能隨時而至的鎮壓，父子二人都有未雨綢繆的覺悟，在後路的安排上，也有着相似的眼光，連地點都一樣是英國，所不同的，是自己考慮家人更多，而志遠考慮兄弟朋友更多。
李熙感覺，是時候將自己退步抽身的計劃，和善德交個底了，善德和純兒不一樣，觸感敏銳、善於觀察，不好瞞，而且，善德如今的能力，早已不可小覷，就算是在英國，也有了自己的勢力，腳長在他身上，就算把人騙到了英國，他要是心不甘，還是會想法回國。而自己的計劃，很多地方，都需要善德的配合，父子同心，才能天衣無縫的瞞天過海。
父子二人，喁喁私語，李熙不時比劃着手勢，志遠不時的點頭，某一、二具體處，還提出了自己的具體建議。
交待完了，李熙看着志遠微笑：“對這計劃，你很認可啊……”
“當然，這是好事！也是必須籌劃好的事！”
志遠的表情極認真：“我爹的安危讓我懸心，爸媽和姐的安危，也一樣讓我懸心，爸有此計劃，安排好了後路，解我後顧之憂，我心稍安。爸不再給日本人做事，激流勇退，張會長要知道了，一定也是讚許的。”
李熙拉起志遠的一隻手，捂在自己的手心裏，溫柔愛憐的摩挲，眼裏溫情脈脈：“那，到時候，和爸媽一起走，好嗎？”
志遠眼神有些閃爍，低下了頭：“看情況吧，若情況還沒壞到我要被日本人通緝的地步……我想我會留下來，即使有去英國參加二姐婚禮的名頭，舉家出國，只怕還是容易引起日本人的懷疑，我留在國內的話，好一些……”
“你不和我們一起走，更多的，是為了照顧保護你爹吧？”
志遠輕輕點頭，抬頭看着李熙，眼裏亮閃閃的：“這裏是我的故國故土，若情況允許，我想多留在國內一段時間，在此繼續為國家民族盡已之力，同時，也照顧保護好我爹爹，替爸看守好在國內的資產，守住李家的祖業……”
又安慰李熙：“爸……您放心，我自己會照顧好自己，會審時度勢，若情況轉壞，我會及時撤退，到英國與您團聚，絕不會輕易的把自己這條小命，便宜給日本人，而讓親長難過。爸，您放心，我已經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