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章：肺腑之言

當於玥得知孟浪犧牲的消息之時，無異于晴天霹靂。

於玥是傳統意義上，那種不可多得的賢惠體貼女性。

夫妻間，她從來都堅守着夫唱婦隨，相敬如賓的信條。

自從與孟浪相識相知，以及到後面相愛以來，無論孟浪做出什麼樣的決定，也不管孟浪想做什麼，只要不是違背原則的事情，她都是無條件同意，並全力支持的。

包括這次孟浪不顧自家利益，損私肥公，全力支援前線一樣。

於玥知道，丈夫是從部隊裏走出來的，無論如何，部隊在他身上所留下的深刻烙印，都是牢牢跟隨他一輩子。丈夫對部隊的無限情懷，以及無限嚮往和留戀，絕不是幾句話就能說清楚的。

這已經不再是單單幾句年少橄欖夢，輕狂英雄夢可以解釋得清楚的。

更何況，懂大局，識大體的孟浪，對這個國家，對這個民族，以及對腳下的這片大地，愛得深沉。

所以，當戰事需要，軍隊決定召回他們兩人的時候，他們倆幾乎心有靈犀一般，連想都沒想，就當即答應了下來。

回到部隊之後，他們夫妻二人，很快就分開了。

因為專業的問題，她很快就回到了原來的工作崗位上。

而孟浪則是被秘密調往了前線，但是，這時候的於玥並不很擔心，甚至還隱隱有點為丈夫感到高興。因為，戰火紛飛的前線，熱血沸騰的戰場，一直都是丈夫所非常嚮往的地方。

他並不為了在戰場上立功陞官，然後順利走仕途。

而是單純的喜歡那種感覺，喜歡那種用血腥和暴力，用生命和鮮血，為身後的國家和民族，爭取最大的利益的那種無上的感覺。

至於安全問題，於玥一樣不是很擔心，雖然丈夫是被秘密調往前線，但是她知道，丈夫畢竟已經離開部隊一段時間了，無論是軍事技能還是身體素質，相比起一直在部隊艱苦訓練的現役士兵而言，多少還是有些差距的。

所以，在正常情況之下，國家和軍隊，還沒有匱乏到立刻派遣一名剛剛召回的老兵上前線的時候。

哪怕是被調往前線了，那也只不過是靠戰場近一些，然後為前線的戰友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後勤保障類的工作。雖然危險在所難免，但是相對起在一線戰場上，跟敵人面對面血戰死磕的戰友而言，那還是安全得多。

根本就用不着擔心。

可是，身處後方醫院的她，絕不會知道，在孤島上跟敵人面對面血腥廝殺的，卻有一個名叫成沖，以及一個名叫閔婕的人。她更不會知道，因為情況特殊，上級不得已才派遣了孟浪，帶隊去做試探性突破。

這原本是一個極為艱巨，甚至看上去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所以，一開始，上級也並沒有抱太大的希望。

只不過是無數次的嘗試和試探中的一次罷了，並沒有太大的特殊意義。

然而，當孟浪知道成沖和閔婕就在孤島之上，並且彈藥補給嚴重短缺，形勢萬分危急的情況之下，當即就暗自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哪怕是死，哪怕是付出自己最寶貴的生命，也要將這次上級交代給他的艱巨任務，執行到底。

無論如何，都必須如此。

正是憑着這份無上的情懷，正是憑着這份無與倫比的堅定勇氣，更是憑着這份勇往直前，義無反顧的決心，同樣較真倔強的孟浪，居然在敵人密集猛烈的炮火封鎖之下，僅僅依靠自身的力量，克服簡直難以想像的重重困難，在汪洋浩瀚的大海上，愣是遊了幾天幾夜，硬是把亟需的彈藥和物資，及時地送上了孤島。

也正因為如此，他耗盡了身體內的最後一絲力氣，也正因為如此，他的身體遭受到了異常沉重的傷害，也正因為如此，無比堅強的他，沒能堅持到最後，沒能見到最後的勝利......

他犧牲了。

當於玥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那種悲痛，那份痛苦，對於她而言，簡直是毀滅性的。在她的世界裏，天都要塌了。

然而，她還沒從悲痛中恢復過來，上級卻突然交代給她一項艱巨的任務。

——全天候貼身細緻護理昏迷中的成沖。

雖然無比地傷心，無比的悲痛，但是身為軍人，一旦接受到命令之後，她二話不說，當即就答應了。並快速收拾好心情，調節好心態，快速前去報到。

當然了，除了她的軍人身份之外，她還隱隱覺得，成沖身上或許有關於孟浪的消息。甚至，她還模糊的覺得，丈夫已經犧牲了，但是成沖卻在某種程度上，成了她的某種依靠，或者說，某種希望。

只要成沖還活着，只要他還能醒來。

那麼，自己的丈夫孟浪，就好像還活着一樣，至少，自己那在九泉之下的丈夫，肯定是希望成沖活着的。既是為了他自己本人而活，更是為了自己的丈夫而活。

所以，當於玥突然接到這個命令的時候，不但當即就答應了，心裏甚至還得到了一絲的安慰，某種說不清，也道不明的微妙安慰。

然而，當於玥端着醫療盤，來到成沖所在的ICU重症監護室外之時，遠遠地，就看見一個背影，正背對着她，面對着厚厚的監護玻璃，看着裏面的成沖，語氣沉重地訴說著什麼。

哪怕只是看背影，於玥也能快速地認出對方來。

沒錯，她就是閔婕。

此刻的閔婕，跟以往任何時候，都不一樣。

這時候的她，心情沉重，語氣溫和，多了不少的女性柔情，又多了幾分十分難得的私人情感。

要知道，在相當長的時間裏，甚至在所有認識她的人的眼裏。

她一直都是一個冷峻得幾乎不通人情的特戰精銳，一個沉穩可靠，哪怕天塌下來，都能沉着應對的頂級狙擊手。

她極少說話，更別說是笑，或者其它豐富的表情了。

很多時候，沒有多少人會注意到她的存在，包括敵人。

但是，每當危險來臨，每當隊員們遭受對方壓倒性的猛烈攻擊，甚至危在旦夕，且無計可施之時，閔婕總會在最為關鍵的時刻，挺身而出，用她那精妙得簡直不可思議的狙擊技能，以及她手中那支並不起眼，甚至在國際上都得不到真正認可的八八式狙擊步槍，精準地幹掉一個又一個關鍵而且重要的敵人。

總是能在危急關頭，幫隊員們解圍，給隊員們一種無與倫比的安全感。

而給敵人一種冰冷得幾乎能讓人直接窒息的恐怖壓力。

只要她在，隊員們就會感到安全，只要她在，隊員們的各種特種戰術，各種頂尖的軍事技能，才能展現得淋漓盡致，才能施展得心無旁騖.......

這就是隊員們眼中的閔婕，這個代號為利鷹的軍中奇女子。

然而，這時候的她，跟平時幾乎判若兩人。

但見她深情落寞，堅毅的臉龐上，即便再怎麼故作堅強，可依舊可以看出幾分難以掩飾的憂傷。而語氣更是發自肺腑的沉重，話語更是容易讓人深受感染，甚至暗自神傷。

於玥連忙停下了腳步，遠遠地矗立，靜靜地等閔婕說完。

“你別多想，你知道嗎？我見你第一面的時候，老實說，我並不覺得你哪裏特殊，更沒有覺得你哪裏優秀。”透過厚厚的玻璃，閔婕看着平躺在監護室里，沒有任何意識的成沖，自顧自地繼續說道：“當時給你輸血，單純的就是為了給戰友救命，身為一名軍人，身上就有這個責任，就有這個義務。”

“不過，那是後來的事情了。”閔婕稍微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說道：“我聽說了你的事迹，聽說了你在高原哨卡所發生的事情之後。我不是驚訝了，而是震驚了，被徹徹底底地震撼住了。我們現在身處和平年代，我們總是以為戰爭離我們很遠很遠。但是，又有多少人會體會到，一名普通高原邊防兵的那種孤獨，那種艱苦呢？尤其是哨卡遭到沉重打擊之後，所有戰友犧牲，只單單剩下你一個人的時候，那種無法形容的痛苦，是沒有幾個人可以承受得住的。”

“可你承受住了，並且還默默地藏在了心裏。這還不算什麼，後來，為了給犧牲的戰友報仇，為了讓戰友走得安心，你居然不顧自己安危，甚至什麼也不顧，竟然獨身一人，深入虎穴，硬生生地把敵人的老巢，攪了個天翻地覆，幾乎讓敵人全軍覆沒。你知道嗎？你一個人，一個普普通通的高原邊防兵，做到了一支特戰小分隊，甚至常規軍隊，一個連，甚至一個營都未必能夠做到的事情。但憑這一件事兒，這世上，就沒有軍人可以跟你相提並論。你有情有義，有血有肉，有目標，有理想，一旦決定了的事情，就算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是條漢子，是我閔婕欣賞的那種漢子。”

說到這裏，閔又停頓了一下，揩了揩眼睛，似乎在擦淚水。

好一會兒之後，這才接著說道：“但是，即便是這樣，我依舊沒有對你動心。只是為你的進步，而感到高興。畢竟，你的槍法，是我教的嘛！徒弟進步了，師傅高興，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不過，那時候的我，依舊沒有看出你的過人之處，只覺得你個性強，脾氣倔，是個可以改造的愣頭青。我當時就想，如果你依舊安心地當一名高原邊防兵，或者說，一名普普通通的偵察兵，那我們可能也就無緣了。你可以在你的工作崗位上幹得很出色，但是，那跟我無關。在部隊裏，像這樣的士兵，這樣的軍官，多比牛毛，並沒有什麼特殊的。”

“這人啊！總是神奇的動物，我有時候也挺糾結的，當初特種兵選拔的時候，那一槍，如果我扣動了扳機，結果到底會怎麼樣呢？”說到這裏，閔婕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微微搖了搖頭，而後接著說道：“老實說，我也不知道。但是有一點我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以後，我們不大可能會再次相見，不大可能成為一個特戰小組的戰友，我們倆也就更不可能走到一起。可當時的我，終究還是忍住了，沒有扣扳機。當時我也搞不清楚這是為什麼，我也不知道，這樣做，到底是幫了你，還是害了你。”

說到這裏，閔婕臉上的苦笑，逐漸變成了微笑：“不過，從後面的結果來看，你確實沒有讓我失望。而我們選拔特種兵的機制，是為了挑選出更好，更強，更適合的特種兵苗子，而不是一味的為了淘汰而淘汰。所以，從這一點來看，我是對的。我不後悔沒開那槍。當然了，你怪不怪我，我不知道。不過，我相信，你不會怪我。因為，我有足夠的理由相信，你天生就是一名特種兵的苗子，你是不大可能一直只當一名普普通通的士兵的，我沒有說錯吧？”

閔婕接著說道：“說到這裏，我反而還要感謝你。因為你，我們整個特戰小組的戰鬥力增強了，也因為你，我們的敵人倒霉了，還是因為你，你每次都能讓我們以最小的代價，取得最大的勝利。就為這個，不但我要感謝你，我們的老部隊要感謝你，我想，包括我們整支軍隊，都要感謝你。那時候的我，是感激你的，更是佩服你的。而這一次，依舊是因為你，讓我們在最為艱難，最為不利的局勢當中，徹底的戰勝了敵人，並取得了最後的勝利，更是因此而震驚了整個世界，讓全世界任何試圖與我們為敵的國家和群體，從此徹底改變對我們的看法，迫使他們對我們進行重新的評估和考慮，老實說，我都有點崇拜你了。”

“老實說，我也搞不清楚戀人之間的關係是怎麼樣的。但是我聽說了，女方對男方的佩服和崇拜，是一種非常正常，非常牢靠的情侶關係。但是，這並不是最好的情侶關係，我聽說了，最好的情侶關係，是互相佩服，彼此欣賞。我不知道你怎麼看我，但是，允許我自誇一下，在某些方面，你依舊不如我，比如說長時間隱蔽潛伏，比如說遠距離精準狙擊......這不是我爭強好勝，而是事實。”

“好了，不說這些了，不說這些了.......”說到這裏，閔婕再一次揩了一把淚，這才接著說道：“如果你這時候醒着，我想你一定會很好奇。我居然也會流淚，我居然也會這麼溫柔地跟你說話，對吧！說到這裏，你可能還沒有真正了解軍人，尤其是不了解那種嚴苛的軍人家庭出身的軍人。在這方面，我比我們的戰友陳正還要幸運一些......算了，不提他了，他真的是一個可憐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