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身陷囹囫

第三十九章 身陷囹囫

內豎息拜別再三,才含淚而去。猛足此時也將里克帶到府上。里克今日娶妻,本已同賓客暢飲之後,宴罷歸房,正欲同愛妾一起共眠,不期申生派人來喚,當下草草穿戴了衣冠,就隨猛足一路快馬加鞭來到世子府。申生已在廳上侯着,不待開口,里克便道:“公子,深夜喚卑將前來,可是有急事?”

申生請里克入坐,致歉道,“請司馬大人深夜前來,甚是唐突,還請見諒。原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我方才譴人進宮,在內宮門口被人攔下,說要持廷衛的符節方能出入。我尋思着莫非守內宮的衛士換成廷衛的人了,小弟未曾聽司馬大人說起此事,所以特意喚來一問?”

“難怪公子不知,廷衛耿庬數日前找到我,稱因近日諸侯各國有使臣來向長公主求親,同住館驛之中,時常有紛爭鬥毆之事,館驛中又沒有守衛看護,如此鬧下去實在有失我晉國威嚴,因此讓我將宮中的內衛暫調至館驛巡防,內衛則由他從內廷另外撥人過來充任,卑將昨日才與他交割了事宜,想來耿庬還未來得及將此事稟報世子,故有此誤會!”

“使臣鬥毆之事我自然知曉,只是換宮衛一事耿庬理應先向我稟告,我既領了君命,監理國政,卻連宮門都進不了,這是何道理?”

“如今後宮之事全由耿姬作主,這耿庬又是她的族親,想來此舉是奉了耿姬的意思吧!”

“君父臨行前有令,耿姬主後宮,我主朝政,這換宮衛應算不得是她一個人的事吧!”

里克道:“世子原來是為了此事生氣?依我看大可不必,他不就是攔住世子的人,不讓進宮嗎,興許是他忘了提前支會一聲了,我明日去找他,讓他來向世子賠個不是!不過我說,這麼晚了,世子急着譴人進宮有什麼事嗎?”

申生略一沉吟,道:“長公主近日身體不適,我備了些物品,想差人送進去,不料到教我吃了閉門羹。”

“長公主是世子的姐姐,自然要多關心的,這耿庬也是當廷衛令當久了,一時糊塗了,世子放心,卑將明日就去吩咐他。”

送走里克后,申生已無睡意,回到書房,思忖良久,心裏漸漸有了主意,便着手去安排。

此時的章含宮,宮門口被一干殺氣騰騰的士兵把着,連着宮牆邊也幾步一站,守着數十個衛兵,將個章含宮守得跟牢籠似的,蠅蟲也飛不出一個。宮內冷冷清清,世婦、女御們早就搬了出去,只留下些做雜役的奴僕,不是半聾半瞎的寺人,就是老邁不堪的婆子。跟在驪嬙身邊的,也只有一個細柳了。也虧得細柳機巧,一應驪嬙的事都由她料理着,見驪嬙心情一日壞似一日,便從旁好言勸慰,有了委屈,也只咬牙往肚裏咽,從不埋怨一聲。

這日晌午時分,細柳端了食盒來請驪嬙用膳。驪嬙照例只在榻上歪着,細柳輕聲喚了數聲,驪嬙才轉過身來。細柳扶驪嬙坐起,披上驪嬙素日喜愛的那件猩紅的緞面大襖,道,“娘娘今日心裏可覺得舒坦些?”

驪嬙懨懨道:“都這個樣子了,還能好到哪去,你喂我吃兩口吧!”

細柳盛了半碗豆飯,舀了一勺,送於驪嬙口中。驪嬙不過吃了數口,猛地一翻身,將口中之物全啐到地上,又抓起食盒,將飯菜朝細柳臉上盡數潑去,口中罵道:“人家作踐我,你也黑了心腸,跟着她們一塊兒算計起我來!看看你給我吃的東西,滿口的沙礫,你想讓我噎死不成!乾脆找塊金子來,我直接吞下去得了,省得你們成日變着法子折騰我!”

細柳跪地哭道:“娘娘真是冤殺奴婢了。奴婢一早便催促底下的兩個婆子生灶、做飯,怎奈那兩人年老昏聵,手腳又不利索,奴婢在旁將一應菜蔬都收拾凈了,又想起娘娘嫌那食盒腌臢,便將食器又重新洗過,回頭來看,那婆子已把豆飯煮上,想來是之前沒能用篩網篩凈,致使娘娘惱怒,都是奴婢的不是,奴婢明日或再起早些,把食材都料理好了,再讓婆子來燒,就不會出岔子了,娘娘看奴婢明日寅時便起身如何?”

細柳被潑了滿身的菜污,跪在地上哭得涕淚橫流,驪嬙也自知方才衝動了些,有些後悔起來,一面下榻扶起細柳,一面拿帕子替她擦臉,咽哽道,“這幾日也不知怎的,我這心裏一口氣不是堵得上不來,就是跟剛揭了鍋的熱氣一樣,說上來就上來,我也說不上個究竟,也許是我命不長久了吧!”

細柳見此,反過來勸道,“娘娘怎麼又說這種喪氣話。雖說眼下日子苦了些,總不過再熬些時候,等主公回來了,斷不會坐視不理的,到時娘娘把冤情向主公稟明了,讓主公下令重新徹查此案,總會有個水落石出的時候!”

驪嬙冷笑道:“別說咱們還有活着出宮的時候,就算真有那一日,他哪裏就會為我做主了!他從前對我種種,你也看到了,不過是個用過就丟腦後的無情之人,說起來,我這心口痛的毛病,還是他賜給我的!”

“他是一國之君,妻妾眾多,總有個顧了這頭顧不到那頭的時候,娘娘怎麼說也曾是他心尖上的人,也許哪天他就又想起娘娘來了,畢竟論起來,宮裏誰的容貌能比過您和姞娘娘去?”

“后宮裏頭什麼時候只論容貌了?若單論容貌,我那姿色平平的母親能把持後宮數十年?她們那些手段,敢情我還不知道?若真跟我過起招來,再多幾個耿姬、蕙姬都不夠我作踐的,我不過是想着自己遲早要……,罷了,先不說了!我問你,你當真把信還有我傳你的那些話都告訴姞兒了嗎?”

“奴婢親手把東西交到姞娘娘手上,連着轉告姞娘娘的話,和請姞娘娘轉告世子的話,一併詳細說了,還有娘娘讓奴婢教授姞娘娘應付耿姬的一番言語,奴婢也一字不差的吩咐了。奴婢雖生性愚鹵,但於傳話一事上,自信口舌還伶俐,娘娘交待的事再多,奴婢也不會說岔了去!”

“傳話這事還只有你做得來,若換了瓊枝,我是萬萬不放心的。”

說到瓊枝,驪嬙忍不住拿出帕子抹淚,嘆道:“自瓊枝被蕙姬那個賤人打后,也不知是生是死,我這心裏七上八下的,總放不下心來,只恨被關在這裏,全然身不由已,連半分消息也打探不得。這一切全拜那兩個賤人所賜,除非我驪嬙死在這裏,否則若出得宮去,必定要親手掌摑她們至死,為瓊枝報仇!”

細柳念着自己和瓊枝多年的情誼,又想着如今自身的境況,也是無限的苦楚,不過是捱日子罷了,比瓊枝也好不了多少,也凄凄咽咽地哭起來。

驪嬙想自己總共才帶了兩個貼身的奴婢過來,如今一個沒了,另一個也是日漸憔悴,傷感之餘,心下又生煩燥。掐指算着晉侯外出狩獵已半月有餘,自己被關禁閉也已有七日,為何申生那邊還毫無動靜?莫非是姞兒未曾找到機會將手書帶出宮去?還是申生那邊另有變數?

驪嬙對驪姞還是頗有把握的,兩人是一母所生的姐妹,從小形影不離,相伴相知,到了這舉目無親的晉國,兩人都知唯有相互扶持,才能在這險惡的後宮中長久地活下去。驪姞性子柔弱,不敢拿人的短,驪嬙便為她爭強出頭,替着她拿主意,驪姞反過來又常寬慰姐姐,背後做些安撫體已的事,兩人剛柔相濟,正是恰到好處。雖說姞兒和自己偶有不和,也不會真就往心裏去,何況自己讓細柳帶捎的那段話是動情至性,諒姞兒就是真有不滿也應想開了。

真正叫驪嬙放心不下的是申生,雖說自己早已向他表明心志,申生暗中也對自己頗多照顧,卻始終態度暖昧,對自己若即若離,驪嬙身在宮禁,又不好十分拉攏,只得一等再等,等申生回心轉意的那一日,可如今縱然她還能等,耿姬等人卻已等不得,大有將她除之而後快之勢。

驪嬙和細柳各想心事,一個坐在床上,一個站在地下,相對抹淚,細柳哭了一陣,漸漸止住了,將地上的污漬清理乾淨,又將食盒碗碟都收拾了,輕聲道:“娘娘方才不曾吃什麼,要不奴婢親自去膳房做碗米羹來?”

驪嬙早沒了胃口,躺在榻上只懶地動彈,道:“你自去用膳吧,不用在這裏侍侯了,我躺會兒就好!”

驪嬙看着細柳收拾完畢,端起食盒,正欲出去,忽道:“她們打了瓊枝,把宮人們也都拉到暴室去了,怎麼唯獨留了一個你在這兒?”

細柳一愣,正不知如何回答,驪嬙揮手道:“你下去吧!”

細柳退到殿外,越想越委屈,跑到後庭,又是大哭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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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之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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