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梁五趨禮
驪嬙回到章含宮后,一連幾日心中不樂,連飯也懶得用。這日細柳見驪嬙又在榻上歪着,端了飯菜上來,低聲道:“娘娘兩日不曾好好用膳了,今日奴婢特意讓膳房燉了天鵝竹筍湯,娘娘要不用一點。”
驪嬙懶怠回答,只擺了擺手。細柳見飯菜涼了,便悄悄地又撤了下去,換了兩個熱菜重新端上來,驪嬙也不知躺了多久,瓊枝過來回道:“驪娘娘,少姬娘娘來了!”
驪嬙這才緩緩起了身,道:“讓她進來吧!”
驪姞進來時,見一桌飯菜猶自擺着未動,再看驪嬙鬢髮散亂,眼裏全無神采,何曾見過她這等模樣,當下心疼道:“這都到戌時了,還未用膳,可是病了不成?”忙伸手去探驪嬙的額頭。
驪嬙拉住驪姞的手:“我不礙事,妹妹忘了,我要病了,你哪裏還能這麼自在?”
驪姞含笑在驪嬙身邊坐下,驪嬙的意思她自然明白,姐妹兩人雖從小一處長大,脾氣卻各不相同,驪嬙自小要強,處處愛耍性子,自己一向都遷就着她。那年驪嬙出痘子,一月之內不能出門,驪嬙在屋裏哪裏呆得住,天天拉着驪姞在屋裏陪她,給她唱小曲兒,才肯安心喝葯,否則便誓死也不治病。父親雖為一國之君,也拿她束手無策,只得依了她,命驪姞和一干僕從日日陪她唱戲作耍,方才安下心來喝葯。後來兩人都到立笈之年,驪姞也如小時一般,只要驪嬙得了病,無論大小,都在旁守着,親自看湯喂葯的,驪嬙平日裏凡事也常替驪姞做主出頭。
“既沒病着,卻又是為何?”驪姞親手盛了碗米飯,用天鵝湯泡了,遞與驪嬙吃,驪嬙此時覺得有些餓了,便在驪姞手裏吃了幾口,才道:“昨日我撞見公子申生了。”
驪姞手裏一松,險些將碗打了,驪嬙道:“我平日就說你遇事沉不住氣,你看看你,若在晉侯面前,成何體統?”
“他,他,三月不見,還好嗎?”
驪嬙見妹妹宛如失了魂一般,也不禁嘆了口氣,將在宮苑中遇到隗姒之事講了一遍,末了說,“妹妹,你我雖貴為嬪人,實則還不如一個世子妾,那隗姒尚可隨心所欲,出入宮廷,你我不過是養在池中的魚,任人賞玩罷了。”
驪姞明白姐姐的委屈,自己何嘗不是一樣的想法?進來這宮禁,便再也出不得,禁錮自己的不僅是這深院高牆,還有繁複的規儀宗法,所幸的是,自己雖不能常得見申生,只要聽見關於他的消息,就算是一絲半點,也就心滿意足了,想到申生還沒有大婚,說明他心裏還是有姐妹倆的,驪姞便有些許的安慰,如今乍然聽說申生娶了隗姒,驪姞心裏象被針扎了一下,越發地空落起來!
半晌,驪姞才道:“那隗姒長得什麼樣?”忽然又含澀道:“既是伊洛來的公主,想必也不會差吧!”
“你總有見到她的一日。說來好笑,她見了我,一口一個姐姐的,可惜她是申生的小妾,否則我真心是想把她當作妹妹的。”
見驪姞有些發愣,驪嬙輕撫驪姞額上的傷疤,道,“妹妹的傷可曾好些了?”
“已經不礙事了,姐姐那日讓赤奴打了伊豆和禾秀,恐怕沒有個把月兩人起不來床,到也好,我眼前可清靜幾日。”
“你放心,晉候那邊我自會去說,斷不能讓衛姬和公子無端平白得了便宜去。”
“罷了,咱們眼下正在風口浪尖上,還是少惹是非為妙。”
“此事明擺着是有人妒忌咱倆受晉候的寵愛,借秋祭之火四處散播流言,暗中詆毀你我,我就不信,以晉候平日對咱們的寵幸,會相信這些沒來由的流言穢語。
驪姞知她個性執拗,認定的事不肯挽回,便也不去多勸了。
兩人各懷了一樣的心事,相對無語,坐了一會,瓊枝點燃大殿內的蠟燭,兩人方才發覺天色已黑。驪姞正欲告辭,內豎且來報說梁五前來請安。原來驪姞額上受了傷,驪嬙懲治伊豆和禾秀之事早已在宮內傳遍,晉侯也得了信,便打發梁五過來看看。
梁五進殿行了禮,驪嬙道:“二五兒,我們姐妹可是白疼了你,你乾娘額頭上見了傷,你此刻才來省視,可知平時別看你乾娘前、乾娘后喊得親熱,都是唬弄我倆的,這會子真有了事,便人影兒都不見一個。”
梁五忙磕頭不迭:“嬸娘也太冤枉五兒了,近來邊境戰事迭報,主公忙得顧前不顧後,少不得我和東關五瞻前馬後地跑腿傳令,實在是不得空過來請安。可是五兒就是跑斷了腿,也得爬着來看望嬸娘和乾娘不是,這不剛得了個空兒就趕來了?”
“妹妹,你聽聽,這可是嘴上抹蜜,腿上抹油不是,前些兒還不論早晚都來省視,這兩日就能忙成那樣了?我問你,今日晉侯召了誰去寢殿?”
“回嬸娘,五兒不敢說謊,主公召的是耿夫人。”
驪嬙臉色一沉:“虧你還有臉來,前幾日哄我說晉侯忙於國事,不召姬妾,也就罷了,今日怎麼會心血來潮要見耿姬了?你和東關五成日在晉侯身邊,不說替你乾娘在主公面前多提個醒,好歹也幫着我倆張羅些,你到好,反幫襯起外人來!”
“嬸娘,這事真怨不得我啊!我和東關兄在晉侯面前沒少說兩位娘娘的好,說好說歹,就差沒把主公給架過來了。那耿夫人晉侯本早已丟開的了,今日不知怎地特意來見主公,在主公面前說了一大通話,也不知說了什麼,主公今日就將她留下了。這實在是不關五兒的事啊!”
驪姞道:“你先起來吧,我倆知道你是孝順的,剛才不過和你說著玩兒。”
梁五這才敢起身,湊到驪姞跟前一步,道:“五兒聽說乾娘被人傷着了臉,心中焦急地很,私底下找了醫官,配了幾副葯,據醫官說此葯不僅能生肌祛疤,且能潤澤肌膚,乾娘不妨用着試試。”梁五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個玲瓏的小瓷瓶來,遞與驪姞。
驪姞接過,打開瓶蓋,見是琥珀色的半透明膏藥,聞着一股淡淡的異香,便道:“小五兒還是挺有心的,早就聽聞中原國家的女子各有駐顏奇方,或服食藥丸,或塗抹藥膏,可使容顏永駐,如二八少女,小五兒不妨也為我和姐姐尋些個方子來試試,總比我倆成天抹那些個羊脂膏強!”
梁五笑道:“乾娘不說我也已經想着了,五兒已經着人去配那駐顏藥方了,因裏面有一味桃花,需要當年春分節氣之前開的桃花,將花瓣採下來后,晒乾、磨成粉,再和了葯埋在地下過一冬才能取出,所以要遲些才能孝敬兩位娘娘。”
驪姞笑道:“不想五兒於這女紅上面也十分精通。莫不是曾經親身試過?姐姐,我看這兩個五兒都膚若凝脂,可不就是天生的美人坯子,若真是個姑娘家,非把我和姐姐也比下去。”
一番話將驪嬙和婢女們都笑起來。梁五知驪姞存心打趣他,也不在意,只道:“乾娘,晉侯得知娘娘傷着了臉,也是十分挂念,只因國事繁忙,一時抽不出身過來,因此打發孩兒過來看看,娘娘要是缺點什麼,孩兒可立刻和主公說了,吩咐人拿過來。要我說,那事原是小娃兒不懂事,玩鬧些也是有的,可恨那些奴婢們連主子也護不住,讓乾娘被一個娃兒傷了去,真是罪該萬死,嬸娘處罰她們也是應該的。”
驪嬙冷哼一聲:“小五兒,敢情你巴巴跑過來是晉侯的意思?”
“嬸娘又錯怪五兒了不是,晉侯知道這空檔兒總是我要過來省視乾娘的,便命我過來先問候着,也好讓兩位娘娘安心,主公說了,一切他自會為少姬娘娘作主。乾娘如無別的吩咐,五兒這就回去稟報主公,也好讓主公放心些!”
“你去吧!”驪姞道。梁五這才如得了大赦一般退出來,自去向晉侯復命不提。
驪嬙向驪姞道:“妹妹,這回只怕你想回驪戎也回不去了。我看晉侯似有意疏遠你我,換了往日,但凡你我有個頭疼腦熱,他哪回不是巴巴地趕來噓寒問暖,如今卻言國事繁忙,顯見是推搪之辭。”
“他若丟開我倆又如何,正好落得個逍遙自在,你我難道還在乎這個嬪人的位分?”
“妹妹想得簡單了,如今人人以我倆為眼中釘,無一不除之而後快,如沒了晉侯給咱倆撐腰,別說逍遙自在,只怕屍身都不知要葬在何處。”
驪姞低頭不語,這後宮中的規矩她是知道的,當初在驪戎,自己有幸生為嫡公主,見了多少後宮中兵不血刃的殺戳,男人們在疆場上保家衛國,與敵人拼個你死我活,尚且能死個明白,女人們在宮中爭名奪位,同樣殺人於無形,卻常常是死得不明不白。母親貴為夫人,常說的一句話是,如有來生,不求為後為妃,只求是個男兒身,可以堂堂正正地與對方一較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