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殘局
我怔了怔,不哭了,“你放我下來,我要給我師父磕頭。”
他又輕輕放下我,卻寸步不離守在我身側。
我跪倒在師父身前,磕了數不清的頭,才發覺身旁還有一人也正跪着磕頭,他抬起臉時,我看清了,是江流。
他的臉,憔悴得不像是他的臉,瘦削如紙上人物,且是一副畫功粗劣沒有用心的畫。
“江流,把你的劍借我一用。”
他神色悲戚,遲疑片刻,還是交出了劍。
我還未及接過,古墨便一把奪下了劍。
我苦笑道:“忘了,你在這裏,我便死不了。”心頭又急又痛,乾咳出幾口血,兩眼一黑,便人事不知了。
醒來時,有那麼些不情不願,其實半個時辰前已清醒了,但仍裝睡,直到身側古墨的聲音幽幽想起,“你還要裝多久?”
我沒睜眼,“裝到你看不下去為止。”
他替我掖了掖被角,“我還看得下去,你繼續裝吧。”
“你無事可做么?一直守着我?”
他冷笑一聲,“你要支我出去,好自殺陪你師父么?”
我沒開口。
“這玩意兒你要不要?”
“什麼玩意兒?”
他卻不吱聲了,我強忍半日,忍不住睜眼看了看,見他正把玩着指間的那枚指環,見我睜了眼,才道:“逍遙的掌門指環。”
我重又合上眼,“指環要交給我大師兄。”
他問我:“逍遙你不顧了?師兄師弟師妹不顧了?卧月也不顧了?”
“不顧了,憑什麼要我操心?各人有各人的命,各人有各人的造化。我是神么?我管得着么?我已插手了不該插手之事,還要我如何?”
閉着眼說這一番激昂陳詞實在有些怪,像個耍瘋癲的瞎子。
他沉默半日,聲音忽而柔軟低沉下來,“那你顧一顧我吧。我實在不太想失去你。”
這話像把利斧砍在我心坎上,不偏不倚。
我忍不住哭起來,眼皮這玩意兒委實無用的緊,合得再緊實也兜不住淚。
也不知為何,我一直相信他不會怨我壞他大局,傷他部下,也不會在意我與秦尚拜了天地。或許是因為我知道他與我曾經都是逍遙人,逍遙人來人世是為了一場逍遙遊,沒那麼多計較。
可眼下他說出這樣暖心的話,我卻仍是忍不住釋然大哭。
他沒再多說什麼,只是坐在我床邊,偶爾翻翻書頁,偶爾喝口茶,釅釅茶氣繞進鼻息,竟能安神止痛??
之後的日子我過得渾噩,是怎樣替師父守靈,怎樣下葬,怎樣見到江流曲陌紅泥催眉與折腰,怎樣盼來了天詞,通通記不清楚,只隱約覺得那一段日子我幾乎不曾睡過,日日夜夜都依靠在師父的墓碑旁,懶怠動彈。
師父的墓就在逍遙後山上,仙境一般的地方。他沒與妻小葬在一起,古墨不肯告訴我他將師父的妻小葬在哪裏,他說師父不配與他們葬在一起。
我對他說:“莫說什麼配不配,若有朝一日你殺了我,我仍是願意與你葬在一起。”
他眼風一橫,似笑非笑地問:“當真?”
我嘴角抽了抽,“罷了,不能當真。你若殺我,也不必葬了,我絕不會回墓里安息,定要化作厲鬼纏着你。”
於是,這事我沒再提過。師父與師娘和孩子若能不在地下遇見,那是最好不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