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欲罷不能
楊勇派人來請過3回了,玉兒只推頭痛,不願意出門。
頭痛是真的,並不完全是假的,所謂3分是真7分是假。
天漸漸地黑了,玉兒命令宮娥不許點燈。
她的每一個吩咐都能得到最為迅速的響應,4個宮娥分工合作,總能悄無聲息地將事情辦得圓圓滿滿。看來她們訓練有素,全不似綠萼那般不曉事理,為了一點點小事便撒潑胡鬧。
她躺在床榻上,已經睡了一覺,如果不是楊勇不斷派人來催促,此刻她肯定還在做夢。楊勇真是無恥,剛剛才殺了自己枕邊之人,竟然可以裝作甚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他無恥,她可不無恥。她的心還在痛吶!隱隱地痛,如果做手頭的甚麼事情,哪怕是梳頭、描眉畫唇,便感覺不出痛,待靜下來,甚麼事情都不做,痛便悄無聲息地來了。她試着練氣養丹,不行,依然是痛。
這是一座波斯風格的寢宮,不知道楊勇憑甚麼認為她喜歡這種風格,將她安排在這裏。波斯風格與漢式風格的最大區別是舒適度。漢式風格的每一個細節都有象徵意義,都符合儒家禮儀,幾乎都是直線條的,不會讓人太舒適。波斯風格恰恰相反,所有的細節為的都是讓人放鬆,讓你慵懶得無以復加。
玉兒一點都不喜歡這個寢宮。是真心的不喜歡,並不是因為是楊勇的安排而不喜歡。所以,睡一覺醒來后,她的頭隱隱地痛了起來。
“公主,又有人來了,說是來探視您的,您看……”一個守在外室的宮娥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站在她榻前,聲音細如蚊蚋,呼吸若有若無。
玉兒對這位宮娥很是滿意,假如可能,想帶她回趙王府,第一重要的是讓慧娘汗顏自己粗魯。
她用同樣細如蚊蚋的聲音道:“不是說過如果是楊勇派的人便不要理會嗎?你去告訴她,我不見。”原來如此細弱的聲音一樣能表明自己的情緒,真沒有想到。
蕭美娘便經常如此,有相當長一段時間,她覺得蕭美娘萬事皆好,唯有說話的腔調不好,除了拿腔拿調,最重要的是許多言詞玉兒根本就聽不清楚,罔論語氣與情緒的細微轉折變化。
“稟公主,”宮娥彎了彎膝蓋,呼吸聲粗重了些,馬上又把它調得低了:“來的不是楊勇派來的人,是天皇天後派來的人……不,其實就是一位天後。多麼可愛的美人兒呀!”她忍不住嘆息。
玉兒心裏“咯噔”響了一下,終於驚動了天皇天後,一開始她要的就是這個結果,這個結果來了,她隱隱有一些後悔,就如隱隱的心痛與頭痛一樣。
能夠讓年輕貌美的宮娥驚嘆的只會是一位天後——尉遲熾繁。除了麗華姊姊,她真心喜歡的只有尉遲熾繁。尉遲熾繁是一個近乎透明的人,從來不會隱瞞自己的想法,並且她也沒有太多的想法。天元皇帝用一紙詔令將她招入內宮,她甚麼也沒有想便去了,依舊是在家中慣常的衣着打扮,幾乎不施粉黛。天元皇帝迫不及待地將她抱在懷裏,她只淡淡地問了一句:“陛下這是要橫刀奪愛嗎?”軟若無骨地倒在天元皇帝懷裏。她是那種天生的美女,不驕不媚,卻具有致命的魅惑力。她弱小,甚至普通,但這種魅惑力超乎想像。
玉兒從床榻上爬了起來,正要吩咐宮娥點燈,尉遲熾繁已經走了進來。
“姊姊,”尉遲熾繁一臉清湯寡水地道:“妹妹才知道姊姊原來也是睡懶覺的,我還以為只有我睡懶覺哩!”說到這裏,臉上便有了表情:“天皇特許我無需接駕,要接駕也可在床上接駕……”“吃吃”地笑了兩聲:“姊姊以後便也如此?”
玉兒刻意模仿尉遲熾繁嬌若無力的樣子:“臣妾有失遠迎,實是抱歉……”說完,覺得自己學得不像,便熱切地望着尉遲熾繁道:“還請娘娘示範。”
尉遲熾繁便有些羞澀,與別的女子羞澀不同,只身子輕搖了搖,近乎透明的臉上有了一絲血色,呼吸有點緊促。
玉兒便真心想要抱住她,在她晶瑩的臉上親一口。
“去去去,”她揮手趕跑腦海中荒唐的想法:“不可擾亂我的心神。”擔心尉遲熾繁誤會,解釋道:“我心中那小人兒又在作怪。”故作好奇地問道:“妹妹心中也有小人兒嗎?”
尉遲熾繁滿臉狐疑:“難道姊姊心中還住了他人?妹妹心中只住着自己哩!朱滿月姊姊告訴我,她心中也常有兩個人打架,想必就是姊姊說的小人兒……”說完,臉上又恢復成慣常的清湯寡水。
滿月姊姊不相信麗華姊姊,只相信她,甚麼話都會對她說。滿月姊姊最擔心的是誰對她的兒子不利,雖然她的兒子大半的時間都跟麗華姊姊一起生活,但她依舊認為麗華姊姊不是一個可靠的人。
“假如自己有了皇子,是不是也會變得像滿月姊姊一樣神經質,誰都提防,誰都不相信?”尉遲熾繁曾經認真地思考過這個問題,後來她不再想了,自己還從來沒有生育過,實在沒有必要想這個還沒有發生的問題。
“難道熾繁妹妹心中就沒有兩個人打架?一個是這種觀點,一個是那種觀點,其實都是你的觀點,所以你才難以決斷……小人兒一般是提反對意見的那一個,有時它也會無緣無故地折騰你……多半是好心,有時也會使點兒壞心眼……”玉兒努力想將小人兒描述清楚,說了許多,覺得還是沒有描敘清楚。
她想也許這位尉遲妹妹心中真沒有住着小人兒,她便是她,完整的她,從來不會分裂成兩個不同的她。連美姬妹妹心中都住着小人兒哩,她竟然沒有,真不可思議!沒有小人兒也許會少許多煩惱,也許會變得孤獨……反正她心中打小便住着小人兒,在小人兒的撩撥下,她開始了人生中的第一次離家遠行。
宮娥已經把燈點然了,整個房子變得金碧輝煌。
尉遲熾繁舉起小手掩着自己的眼睛,裊裊地行了幾步,打量着富麗堂皇的各種裝飾,顯然有些震撼。
不僅是尉遲熾繁,玉兒也很是震撼。
她坐在床榻上發了一會兒呆,方站起來,開始收拾自己。4個宮娥馬上圍攏在她身邊,開始替她梳妝打扮。
“簡單一點,就收拾成熾繁妹妹那樣。”玉兒吩咐道。
4個宮娥打量着尉遲熾繁簡單而別緻的髮型,琢磨着怎樣打理出一個同樣簡單但有不同的別緻的髮型。她們商量了幾句,達成了一致意見。
“妹妹隨便坐,天皇要你來,想必他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他是個急性子,想起甚麼事情必須馬上去辦。”玉兒輕言細語地道,覺得自己的聲音太響亮了,還可以更低一點。“熾繁妹妹的聲音肯定會比我更低。”她覺得自己從此成了不一樣的公主。
“呵呵……呵呵呵……”果然,尉遲熾繁用更低的聲音笑了起來,笑得像一首樂府的曲子,有序幕,有主題,有高潮,有重複,有結尾……淺吟低唱,很久才慢慢地停了。
玉兒被尉遲熾繁的笑聲迷住了,笑聲竟然可以變得這樣,她第一次聽到。美娘姊姊的笑聲雖然優美動聽,卻也遠遠不及熾繁妹妹的勾人魂魄,令人傾心。如此瞧來,熾繁妹妹在一些方面要勝過美娘姊姊。
“妹妹笑甚麼?”尉遲熾繁的笑聲停了許久,玉兒方懵懂地問。
“沒笑甚麼……沒笑甚麼……”尉遲熾繁搖着小小的手道,忍不住又笑了起來,依舊是淺吟低唱般的笑,捂住嘴,一直笑得自己稍稍有點喘不過氣來。
“呵呵,妹妹如此快樂嗎?我有妹妹的半分快樂便好了。”玉兒待尉遲熾繁停住笑,自己也笑了兩聲,比平日裏要優雅了10倍,但跟熾繁妹妹相比,只怕是東施效顰。
“姊姊不知,”尉遲熾繁眸子裏也蕩漾着笑意:“天皇其實是很好玩兒的,就說他的性子急,今日中午便鬧出了笑話……我想起今日中午的笑話,覺得實在是好笑,所以便忘乎所以了,姊姊不會怪罪妹妹的無理吧?”一連串說了這許多,倒與她平日裏的風格不太相符。
玉兒好奇問道:“哥哥他今日中午歇在妹妹哪兒嗎?”問完方覺得這不是她一個未出閣的公主該問的。
“哥哥他與麗華姊姊約定了時間,所以才着急嘛,結果……”尉遲熾繁捂住櫻桃小嘴。
“你平日裏也叫他哥哥嗎?”玉兒又忍不住好奇:“還是只在某些特定的場合才叫他哥哥?”她竟然關注這些夫妻間的私隱,她恨不能用夾子夾住自己的嘴巴。
才責怪完自己,立馬就蹦出了一個更加尷尬的想法:“熾繁妹妹可比我還要小呀,她竟然嫁過兩個男人了嗎……”尉遲熾繁與西陽公宇文溫新婚才半年,便被天元皇帝硬搶了過去。
“我不知道呀,公主姊姊,也許我叫過他哥哥,也許沒叫過他哥哥,我真的記不起來了,方才我是隨公主姊姊這麼叫的呀!”尉遲熾繁張開小嘴,似乎在為這個問題發獃。
“我總把她當做娘娘,她委實還是個孩子吶!”玉兒有些同情地想。
據說,尉遲家本不打算這麼早就讓尉遲熾繁出嫁,奈何那宇文溫自見過一次尉遲熾繁后便害了相思病,食不甘味,夜不安寢,10日下來便形銷骨立,不成人形,為了救兒子性命,宇文溫的父親大將軍宇文亮親自去尉遲家提親,好說歹說尉遲家才同意了。
“尉遲家的長輩尉遲迥曾經與宇文亮一道出征吐谷渾,瞧在這個份上尉遲家方答應了這門親事。可惜,後來宇文溫還是因為思念尉遲熾繁死了,不知道熾繁妹妹得知宇文溫的死訊會不會傷心……”這樣的事情不能往深處想,想多了自己也會掉入其中不能自拔,玉兒告誡自己。
還有一件事,不得不問尉遲熾繁:“妹妹今日中午一直在陪天皇?可聽到甚麼動靜沒有?天皇又有何說法?妹妹能告訴我嗎?”玉兒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定尉遲熾繁。
尉遲熾繁小手放在額上,似乎是在躲避玉兒的目光,也似乎是在遮擋耀眼的燈光,燈光從水晶燈飾上折射出來,委實有些令人眼花。“我倒沒有聽到,與我無關的事情我向來不會關注,哥哥聽到了沒……不好說,似乎聽了……似乎沒聽到……”自言自語,模樣甚是可愛。
“這樣一個俏人兒睡在贇哥哥身邊,贇哥哥能聽到室外的動靜才是荒唐吶!便是聽到了也會充耳不聞,倒沒必要問了……”玉兒思量。
“哦,”尉遲熾繁臉上有些驚喜:“哥哥正抱着我時,突然說了一句:定是楊勇那廝叨擾公主……當時我聽得不是太清楚,現下想來應該是這個意思。怎麼,楊勇……那,那廝……竟然叨擾了公主嗎?”尉遲熾繁覺得“廝”字極難出口,打小她便沒有說過如此粗魯的字眼,前一個“廝”字引述的是天皇之言,倒無障礙。
“哦,哥哥倒能容他,我以為他會雷霆大怒吶!”玉兒悵然道,自己要獨自對付楊勇,難度便大大增加了,說不定關鍵時刻他還會倒打一耙,他城府頗深,兼又心狠手辣,不可不防。假如尉遲先生能來便無憂了……想得入神。
遠遠地又傳來敲門聲,一個宮娥趕緊提着長裙跑了出去,竟然沒有發出一絲聲音。不一會兒宮娥來報:“天皇命太監抬了兩台步輦,要公主與娘娘乘坐步輦前往太極殿哩。”
玉兒想,贇哥哥果真等不及了,偏要讓他再等等,淡淡地問:“催促了我們沒有?如果催促了,我們便再慢一點。”
宮娥肯定地道:“卻沒有催促。我問過太監,天皇帶甚麼話來沒有,說是沒有……”
“還用得着帶話嗎?那兩抬步輦便是帶的話,並且是一種命令。”玉兒笑了笑道:“我們得快點了,熾繁妹妹,你說呢?”
尉遲熾繁偏着頭想了想道:“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目前這種狀況,一般來說都是他來找我,可以說是我在等他,但不能說他在等我。我也並沒有在等他,每一次他來我都在忙着自己的事,他來了便來了,沒來便沒來……噢,應該還是他在等我,記得有一回他來了半宿我才醒來,他一直坐在床頭等我,打着哈欠……我是被他響亮的哈欠聲驚醒的。”
“那麼我們快點,等人的滋味想必不太好受吧。”玉兒披上長袍,牽住尉遲熾繁不盈一握的小手,竟如冰片一般寒入肌骨,不由得握得更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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