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5章 番外戀戀不忘323
心妍這才收住情緒,抬手揉了揉通紅的雙眼,想了一會,緩緩說道:“其實曼姨突然轉變態度的具體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自從你和若霽哥相繼離開歌舞團之後,曼姨就變得更加忙碌了。你也知道,以前都是演出自動送上門,現在卻變成了不得不由她親自去市府、電視台和各種大型企業里找熟人商談,不過或許是因為我們長期積累的信譽良好。每次曼姨都很成功,我們劇團的活動跟以前相比,只多不少。
轉變的突然發生是在半個月前,那天我陪着曼姨去吳月大學的雲主任家。曼姨是心血來潮想到了好點子,想找雲主任商量,便沒有跟雲主任打招呼,直接趕了過去,卻把雲主任夫婦給嚇得臉色蒼白……”
“雲姨和曼姨一直感情很好,情同姐妹。曼姨沒有提前通知,前去拜訪,這是常有的事兒,並沒有任何不妥,雲姨和雲伯伯為什麼會有這樣巨大的反應?”
白蘇安知道這其中必定另有隱情,或許是涉世未深的心妍沒有及時感知到而已,便再一次緊了緊她的肩,提醒道:“當時曼姨進去的時候,雲姨和雲伯伯正在做什麼,房間裏還有其他人嗎?”
心妍這才恍然大悟般叫了一聲,“有,是一個中年男人,大概50歲不到,長得么……很有氣勢,就是那種極有殺傷力,一個眼神就可以將你震懾得說不出話來的的氣勢……”
“那個男人是不是身材高大,面目沉靜,不愛笑,五官硬朗,鼻子很高,前額稍寬,特別是一雙眼睛,雖然不大,射出來的光芒卻好像能穿透你的心,讓你不寒而慄?”
“對對對,就是他!安姐姐見過他。曼姨就是因為看見了他,一下子就變了臉色,當時客廳的氛圍很奇怪,包括雲主任夫婦和那個男人,他們見了曼姨,都是一副大吃一驚的樣子。”
傅伯軒!一定是他,曼姨躲了他這麼多年,卻沒有想到竟然在月城,而且還是自己最好的姐妹家裏碰到了他,究竟傅伯軒和雲姨是什麼關係,究竟他們在商談什麼問題?曼姨她一定是知道了什麼,才會突然性情大變。
“這之後呢?”白蘇安忙低頭急急地詢問。
此時心妍搖了搖頭,委屈地說:“曼姨原本是想離開的,卻被雲主任硬給留下了。之後我就被請到了門外,雲主任讓那個男人和曼姨單獨說話。
我在門外等了很久,曼姨出來的時候臉色蒼白,神情渙散,整個是一副精神崩潰的表情,把我嚇了個半死……後來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曼姨回到歌舞團之後,就把所有的活動都取消了……而且她都沒有明確地說,叫他們什麼時候回來重新開工。”
看來所有的問題都出在曼姨和傅伯軒的談話身上。
白蘇安面帶憂色地攬了攬心妍的肩膀,囑咐她:“心妍,你先回茜香園去,我要找曼姨單獨說說話,晚一點你再過來。”
心妍聽話地點了點頭,朝她露出一個牽強的笑臉,起身離去。
白蘇安將心妍送到院子門口,剛轉回大廳,就見曼姨從廚房裏出來,雙手端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雞蛋肉絲青菜湯米粉,小心翼翼地放到了餐桌上,見她呆立在門口一動不動,就抬頭喚她:“怎麼還站着呢,我做了你最愛的吃的米粉,裏面加了冬筍和青豆,快過來吃吧,涼了就沒這麼好的味道了。”
轉身環視一圈,發現不見了心妍,奇怪地問:“心妍那丫頭呢,剛剛不是還在你房裏嗎,叫她一起來吃。”
這氣氛好像又回到了過去,白蘇安也不管曼姨問什麼,只輕手輕腳走了過去,突然張開雙手從旁邊環住她的脖頸,再用頭溫柔地蹭了蹭她的鬢角,嬌美地叫了一聲:“謝謝曼姨,曼姨做的米粉我最愛吃了!”
白蘇安在心裏自責,自己實在太不應該,回來已經半天,竟然沒有覺察出曼姨刻意掩飾的憔悴和落寞。
此時走到她的面前,才發現了她額頭和眼角驟然加深的幾道皺紋,竟然連粉底和眼影都難以遮蓋。
還有她原本就瘦削的身體,被寬大的圍裙裹住,更顯空蕩,曼姨啊曼姨,難道說那個狠心的男人,到了如今這地步,都不願意放過你,竟然將你再傷了一回?
白蘇安的眼底一紅,鼻子有些發澀,正沉浸在無限悔恨的情緒中,卻被曼姨突然抬手狠狠的一下痛打給驚醒。
“快把手拿開,我身上都是油漬,你先坐下來吃,我去換個衣服再出來。”曼姨一邊說,一邊已經掙脫了她的環抱,顧自脫掉圍裙進房去了。
白蘇安只得乖乖地聽取了她的建議,坐在餐桌旁津津有味地吃起來,過了好一會,耳邊再次傳來曼姨不冷不熱的聲音,“我還以為你吃慣了那些山珍海味,就不稀罕我做的這些清湯淡面了呢?”
“怎麼會,那些山珍海味我才不稀罕,只有曼姨做的,才是我的最愛。”白蘇安嬉皮笑臉地邊說,邊大口吃着,完全沒有任何淑女形象。
此時曼姨已經換了一件深紫的外套,在她對面的紅木凳子上緩緩坐下,怔怔望着她的表情有些悵然若失。
“曼姨,你有心事?”白蘇安放下碗筷,暖暖地盯着她。
“沒事,看到你回來,我心裏高興。”
她的曼姨總是這樣,將所有的傷心難過藏在心裏,然後,一個人默默承受……
“心妍已經跟我說了,歌舞團里的事情。”
此刻白蘇安卻想讓曼姨知道,曼姨的小蘇安已經長大了,她早就可以幫着曼姨一起承擔風雨,一起出謀劃策,一起守望一起排除萬難……
“我只是覺得有點累,這個歌舞團在我手裏的時間已經夠長了,我也沒有做出什麼重大的貢獻。也許我是該讓出位置,讓年輕的人才來發揮他們的功效……”
原來曼姨只是想退位讓賢,並沒有打算解散歌舞團,白蘇安緩了口氣,忙誇張地贊道:“誰敢說曼姨在位時間太長了,你就是獨裁專制到80歲,我也保證,團里沒有一個人敢吭一聲。”
“80歲老太婆的話,誰還要聽。我現在這個樣子,就已經夠老夠狼狽了。”
“曼姨長得這麼如花似玉的,分明就是正值青春歲月的美人一個……大家都說你看起來只有30歲,真的!”又低頭狼吞虎咽了一口,故作無心地問,“曼姨,你以前可是從來不會認輸服老的,今天究竟是怎麼了?”
“真的沒事,你放心,我不做這個團長,自然還有很多人,而且……”
“是不是因為傅伯軒?”白蘇安深知曼姨的個性,只要自己不點破,只要沒有將她逼上退無可退的地步,她是絕不會吐露心跡的,所以此時,她只能冒險一試。
果然,曼姨那張若明若暗的臉在瞬間變得慘白,神情複雜地望着院子外被寒冷徹骨的冰雪所覆蓋的幽暗樹叢,目光卻是波瀾不驚。
許久之後,她苦笑一聲,平靜地回答:“是心妍那丫頭告訴你的?”
白蘇安沒有否認,卻也沒有將責任推到心妍身上,只是微微低了頭,將盡數吃完的空碗推到桌子中間,緩緩地說:“其實,是那天晚上我在麗都門口碰到了劉伯伯,是他告訴我的,你,你跟傅伯軒之間的過去……今天再從心妍那兒道聽途說了幾句,就聯想到了一塊……”
曼姨的目光突地一黯,很久之後,才緩緩吐出一句話。“是啊,我見到他了,躲了那麼多年,沒想到會在那樣的場合見到他……”
曼姨的聲音悠遠輕靈,像是夢囈,又像是自言自語……
跟隨着曼姨突然遠去的思緒,白蘇安終於知道了其中的隱情。
原來那一天,當林曼音像往常一般,懷惴着團里的許多棘手要事,打算去找雲薇商談。但是她的突然造訪竟然打破了雲薇夫婦與傅伯軒之間的和諧相聚。
雲薇的家位於月城湖畔,是一幢臨湖的西式小別墅,由於林曼音出入頻繁,管家和傭人都對她十分熟悉,因此沒有任何阻攔,她就徑直穿過花園往大廳而去。
剛走到門口,林曼音就被一陣洪亮的笑聲所吸引,這個聲音充滿了磁性,極具張力和厚度,完全不是雲薇的丈夫周弘文那樣文質彬彬的人所能發出來的。
起初林曼音並沒有過於在意,只當是他們家裏來了客人。但是當她已然移步走進大門來到客廳,那個笑聲的主人突然大聲說了句:“周老弟,雲妹子,這些年來,真的非常感謝你們為我所做的一切,今天難得相聚,咱們好好地干一杯……”
也許這個聲音已經變得有些蒼老,還帶着一絲刺耳的喑啞,但是她又怎麼可能忘記,因為就是這個聲音,曾經在她耳邊許過多少甜美的誓言,曾經伴着她度過了多少凄風苦雨的歲月,亦是這個聲音,曾經毅然決然地道出了這世間最殘酷的語言……
是他,真的是他!
林曼音的呼吸在瞬間變得急促,一顆心在胸膛里四下亂竄,腦子裏轟然一聲炸響,突然間一片空白,竟是呆立在原地,一動未動。
過了許久,等她回過神來,正想轉身離去時,卻被雲薇突然轉過頭時不小心瞧見,脫口而出大喚了一聲:“曼音!”
所有的人都在此刻大吃一驚,傅伯軒獃獃地站立着,手中酒杯驟然滑落,繼而掉在高貴的白瓷磚上,發出一聲清脆的裂響,只剩滿地四分五裂的玻璃碎片伴着一桌狼藉……
最先從這個離奇詭異的氛圍中反應過來的是雲薇,她趕緊走到門口將神色獃滯、正欲扭頭離去的林曼音扶進了一樓的小客廳里,再把陪着林曼音同時來到雲家的心妍打發到了門外的花園……
林曼音不明白自己剛才為什麼沒有掙扎,為什麼沒有急速離去,為什麼要留下來面對傅伯軒……
她躲了他16年,恨了他16年,從來沒有想過原諒,也從來沒有想過再見!
可是此刻,傅伯軒正在一步一步地靠近,不得不承認,他跟自己一樣,也老了許多,原本高大健壯的身材如今因為稍稍的發福顯出了一絲老態,還有那張英挺睿智的臉龐,如今已經爬滿了不少滄桑的條紋……
只有他的目光一點都沒有變,就跟當年,他對她說出那段最殘忍的話語之後一模一樣,充滿了悔恨、無奈,甚至還有無盡的哀傷……
“哼,都過去這麼多年了,你何必還要這樣惺惺作態,我說過,再見面時,我們就是路人,是仇人!所以,你不需要再作出這幅虛情假意的樣子……”林曼音苦苦地壓抑着心底的憤怒和痛苦,嘲諷般說道。
過了這麼多年,她沒想到,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竟在瞬間又重新回來了。這一刻,她的身體因為綿延不絕的恨而不停地顫抖着,她的目光帶着炙熱的溫度,飛刀一般射到那個絕情男人的臉上……
“倩倩……我是說,曼音,你能不能不要這麼激動?”傅伯軒的腦子同樣地混亂,他獃獃地立在她的眼前,聲音顫抖,臉色蒼白,不住地喚着她的名,卻不敢再靠近一步,“就是因為你這個態度,我就是害怕看到你這個樣子,所以這麼多年來,竟然不敢主動去看你。快要16年了,你封閉在自己的世界裏16年,難道還不夠嗎……人生能有幾個16年吶……”
“這是我的事,與你無關!”林曼音後退一步,僵直的身體死死地靠在牆角上,警戒地守護着自己的領地,冷冷地說,“算再過16年,30年,50年,直到我死去,我都不想看到你……所以現在,請你讓開,我要離開這裏!”
傅伯軒緩緩張開的雙臂頹廢地墜在兩側,痛楚的眼神被層層迷霧所阻擋,他像一隻困在籠中的野獸,苦苦地掙扎了片刻,終是爆發出一聲可怕的哀嚎,“為什麼過了這麼多年,你依然不肯原諒我……難道說,這些年來,我的守護,我的懺悔,我為你所做的一切,你都視而不見、無動於衷嗎?”
他的守護,他的懺悔?這些年來,她明明一個人獨自在月城生活,明明跟他沒有一絲牽連,為什麼,為什麼他要這麼說?
林曼音迷途一般的心經過片刻生死糾葛之後,終是獲得了一絲的清醒。
兩行淚水悄然滑落,許多可怕的念頭、萬千生疏的畫面在瞬間結合在一起,林曼音的身子一震,突然想通的答案讓她面臨崩潰的險境。
此時,她的身體依舊緊緊地挨在牆上,眼神裏帶着一絲痛苦的希翼,問:“你早就認識周弘文和雲薇了?”
面前的人緩緩點了點頭,低低說了句:“我跟弘文是大學同學。”
“12年前,月城市政府選我擔任月城歌舞團的團長,我原以為是雲薇向周弘文的建議,所以其實是,因為你幫我求情了?”
“沒錯。因為當初他能選上月城的副市長,我跟謹言幫了他不小的忙。”
“所以,當初我參加歌舞比賽,作為評委之一的雲薇,之所以會意外地親睞於一個毫無名氣的農家女,就是因為你跟周弘文的兄弟關係?”
“這……也許一開始是這樣,但是後來,雲薇跟你的感情是真的。”
林曼音仰着頭,強忍住淚水,突然發出一陣可怕的狂笑,這太可笑了!
她曾經失去了一切,好不容易重新開始,她以為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生活和事業,到最後他卻來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他給的。
這就是他所謂的守護,這就是他所謂的懺悔,所以她就應該順理成章地被感動?
然後呢,然後就可以順利地抹去過去的一切痛苦,抹去他背叛她的事實,重新開始?
這太可笑了!
林曼音覺得這個世界在突然之間變得瘋狂了,既然這麼愛她,為什麼當初要一次次地選擇拋棄,既然是因為愛,為什麼當初一次次地把她推入痛苦和絕望的深淵……
胸口一陣痙攣般的疼痛,喉頭突然湧上一陣腥甜……
林曼音一隻手緊緊地捂住自己的嘴,另一隻手無力地放在胸前,再一次將那個靠近的身體擋在外面,卻聽到他喑啞的聲音,還在執着地繼續。
“當初你突然在雲城失蹤之後,其實我一直都在找你,我找遍了整個雲城,找遍了雲城附近的所有城市,終於在月城找到了你……
其實我早就應該想到了,月城是你的故鄉,雖然這裏同樣埋藏着不好的記憶,但是畢竟是生你養你的地方……
你知道嗎,那一天是桃紅柳綠、百花爭艷的春天,在美麗的月城湖畔,我看到你牽着一個小女孩,正在湖邊悠閑地散步……
我突然傻傻地想,如果我跟你的孩子還活着,會不會也已經有這麼大了,如果那個孩子也是一個女孩子,會不會……我越看就覺得那個女孩子跟你長得很像……”
淚水止不住地掉下來,眼前視線一片模糊,那些逝去的痛苦一樁樁一件件,如利刃般,一寸又一寸地割着她的心,縱然痛不欲生,卻割不斷那些可怕的記憶,她咬牙切齒地回道:“傅伯軒,你就不要再奢望了……”
然而對方並沒有因為她的威脅和痛楚而停止陳述。
“我趕緊找人去調查,這才知道,原來你身邊的那個小姑娘,名叫白蘇安……他們都說你沒有結過婚,那個孩子從小就跟着你……”
“那又怎麼樣呢,當初是你自己不敢要他,現在又為什麼要來說這些。我說過,我們的孩子早就死了,死了……”林曼音的面目猙獰,沙啞的聲音發出一聲痛苦的吼叫,卻並沒有讓眼前的傅伯軒後退一分。
他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一隻手緊握成拳,突然垂在自己的胸口上,身子踉蹌着歪了一歪,終是穩穩地站住,繼續用喑啞沉悶的聲音說道:“你先不要激動,聽我把話說完。當初我找到你以後,就鼓動周弘文舉辦了那場舞蹈比賽,並且放寬條件,允許所有業餘選手參加,因為我怕你為了隱瞞身份,會不惜錯過那麼好的機會,所以才想出這個辦法,結果,你果真是來了……
然後,我又助你順利地當上了月城歌舞團的團長,我知道,舞蹈和歌藝是你這一生的最愛……
這之後,我也曾一次又一次製造機會,希望你能帶着歌舞團到雲城演出,可是你的態度只有拒絕……
我知道,你還恨着我,所以不肯見我也不願回到雲城,上一次因為春華劇院的變故,你好不容易回了一趟,我也只敢遠遠地看着你……這些年來,我只能藉著周弘文和雲薇的手,來幫着我照顧你,守護你,還有,還有那個孩子……”
“不要再說了,求你別再說了!”林曼音抬起雙手捂住了耳朵,突然發出一聲瘋狂的怒吼,顫抖的身體無力地靠在牆角,眼前的世界變得天旋地轉,口中腥甜突然噴涌而出……
為什麼要讓自己知道這一切,她寧可生活在痛苦的深淵,也不要知道這可怕的一切,她對他只有恨,她說過會恨他一輩子,她不要他的任何施捨……這一切都是為什麼……
她的情緒已經徹底崩潰,乏力的身體在頃刻間失去了一切支撐的力量,只漸漸地滑落在牆角……
傅伯軒衝過去,將驟然傾倒的林曼音一把擁在懷裏,跪在地上,苦苦地哀求道:“倩倩,倩倩……過去的事都是我的錯,可是現在,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這一切,難道你就沒有一絲感動,難道你真的不能原諒我,就算是為了蘇安,你就不能再給我一個機會?”
可是,任憑那個聲音如何地虔誠,如何地聲嘶力竭,當林曼音再次擁有了站起的力氣時,她依然毫不猶豫地掙脫了傅伯軒的懷抱,然後擦乾唇角的血漬,一個人,離開了雲家的客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