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話 如煙(上)
第二天起來的時候外面已經飄起了濛濛細雨,雨滴打在窗欞上啪啪作響,一股子冷氣沿着門縫鑽進了房間裏,我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初夏時節的天氣也沒有悶熱起來,相反氣溫更加的無常了起來。我坐在床上發起呆來,太陽穴兩側在陣陣的疼着,我皺着眉頭,用無力的手指按揉着太陽穴。昨天深夜一個人坐在窗欞上喝酒,估計是宿醉加上風寒,整個人都顯得毫無生氣。
外面傳來叮叮咚咚的敲打聲,估計是百里申那傢伙在修理昨天被我撞壞的門了。然後就想到今天晚上要趕工把那三個被我毀掉的人偶做出來,就不由得開始心煩起來。現在亂世的生意不景氣,也只有在都城洛陽才會有生意做了。於是我起身下床,隨意的梳洗了一下,將髮髻隨意的挽在頭上,用綢帶系好,打着連天的呵欠走出卧房。
百里申正在滿頭大汗的揮舞着鎚子修理那扇已經被我撞得扭曲的鐵門還有那連同鐵門一起犧牲的小半堵牆。看見我一臉菜色而且有着濃重的黑眼圈,不由得有些錯愕。半晌,他結結巴巴的問道:“公......公子,您這是......?”
我擺了擺手,說道:“昨天宿醉。快點修好,晚上還要趕工呢。”
百里申點了點頭,然後有些擔憂的說:“公子今天晚上可要注意時間啊,不然的話又要出亂子了。昨天差點把我嚇死了。”
我脫力的擺了擺手,說道:“放心吧。我出去散散心,看看還有沒有什麼簡單的生意。”
煙雨中的王都確實有別有一番韻味,雖然依舊熙熙攘攘,但是卻少了平日裏的那絲浮華,更多的,是被雨水浸染過的那種清新的感覺。空氣中飄散着陣陣植物的氣息,似乎整個王城經過一晚的時間換了一副面貌一般,但是從酒樓中依舊傳來的聲音來看,裏面的東西,還是沒有變,只是換了一張略顯清新的畫皮罷了。
很自然的拐進酒樓。酒樓的掌柜的看見我來了,便很熱情的打招呼:“喲,季公子今天來的有些晚啊,怎麼,又有生意了?”
我陪笑着說道:“是啊,昨天忙到了很晚,所以起得也晚了。小二,給我找一張好位子。”小二應聲將我引到二樓角落裏的一個位子前,打着哈哈說道:“季公子,這裏怎麼樣?”我點了點頭,說道:“一壺酒一碟小菜。”然後塞了點碎銀子給小二。小二欣喜若狂的附和着,一溜煙不見了。我坐在位子上,看着窗外的街道上人來人往,不由得心煩意亂了起來。
“三天,還有三天。”我計算着石崇的那單生意,然後看着小二端來酒和菜,便自斟一杯,細細的啜飲着。
像是空氣中突然飄起一陣風,氣流隱約的波動了一下,隨即恢復了正常。四周喧鬧聲依舊,只是面前的座位上多了一個人。我頭也沒抬的說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來人笑了一聲,說道:“季公子是何等人物,在下相隔數里之外便嗅到公子身上那股特別的氣味,便尾隨而來,果然見到了公子。”
我冷笑一聲,仍舊垂着眼玩弄着手中的酒杯,譏諷的說道:“你的鼻子靈敏的就像條狗,離這麼遠都能聞得到。所以說,我身上是什麼味道?屍體的味道還是腐爛的味道?”
來人倒也直接,說道:“屍體的味道。”
我無奈的苦笑了一下,喝盡了杯中的酒,然後續了一杯,說道:“十多年了,一直都在和這些東西打交道,身上能沒有這種味道么。”長嘆一聲,突然感到心中一陣孤寂。抬起頭看着眼前的這個人,面容硬朗,青色的胡茬爬在臉頰和下顎之上,眼神中透出堅毅,那條似有若無的疤痕巧妙的刻在頰骨之上,卻更添了一份男子氣概。
那人看了一眼我手中的酒杯,說道:“你整天除了喝酒就是做那些傢伙吧?”
我瞟了他一樣,冷冷的說:“不然呢?你要我去做什麼?去考功名?還是整天在大街上晃蕩?”然後沒有焦點的透過窗戶,看向遠方那一片迷濛的屋脊,喃喃的說道:“時運忐忑,不太平啊。”
那男子沉默了一陣,然手說道:“季公子就不想知道我今天來有何事情么?”
我自嘲般的笑了一聲,然後轉過頭盯着他,慢悠悠的說:“你來找我無非是想抓我走,或者是想勸我收手吧,很遺憾,這次你又要失望了。”
男子突然沉默了,半晌都沒有說話,同時臉上浮現出一種異樣的神情,混雜着悲傷和矛盾。我不由得愣住了,印象中這個傢伙是從來不會有這種表情的。於是我用摺扇拍了拍那人的腦袋:“喂,你怎麼了?”
男人抬起頭,艱難說道:“季公子,我是想請你幫我個忙的。”
我一口酒差點沒噴出來:“什麼?你在開玩笑吧?曾經在我面前信誓旦旦的說要把握捉拿歸案的人,居然今天也會讓我來幫忙?沒搞錯吧你?我只是個做人偶的,而且還是臭名昭著的畫皮人偶師。”
男人的心裏像是在掙扎一般,然後他猛的抬起頭,對我說:“季公子,我發過誓要把你捉拿歸案,這點是不會變得。但是在這之前,請您務必要幫我這個忙。”
我聳了聳肩,無奈的說道:“好吧捕神,你有什麼事情要我幫忙?”
“季公子還記得如煙么?”這名被我喚作捕神的男人低低的說道。
如煙,聽到這個名字我心裏一緊,整個人也跟着低沉了起來。於是我點點頭,輕聲說道:“我記得。如煙她怎麼了?”
捕神嘆了一口氣,說道:“這個......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突然警覺的看着他,狐疑的問道:“我說捕神,這不會是你為了抓我而設下的幌子吧?”
“當然不是!”捕神的情緒突然激動了起來,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那榆木的桌子險些在他巨大的力道之下散開。酒館裏的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紛紛向這邊看過來。我有些愕然的看着他,手中的酒杯停在半空中,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良久,我放下酒杯,站起身走到他身旁,說道:“好吧,我跟你去看看,不過在此之前,你等我三天時間,三天之後的這個時候,我在這裏等你。”
捕神搖了搖頭,沉重的說:“恐怕,如煙等不了三天了。”
我看着他,臉上突然露出一種陰森的獰笑。他被我的表情嚇了一跳,不由得後退一步。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低低的說道:“有我在,才區區三天而已。”然後丟給聞聲而來站在一旁進退兩難的小二一錠銀子,轉身走下了樓。
外面的雨似乎小了一些,天空中透着陽光的印記。地上的積水在靴子的踩踏下發出噼啪的聲響,水滴濺濕了長袍的下擺。
回到家的時候百里申在門口興奮的等着我,我來到跨院一看,這傢伙已經將鐵門和牆修理好了。看着他一臉的汗水和泥土,我心生憐憫,也覺得自己做的太過分了,於是沖他點了點頭,然後有些茫然的看着那扇緊鎖的大門。
百里申看出了我的異樣,於是小心翼翼的問道:“公子,你怎麼了?”
“如煙好像出事了。”我心情複雜的說道。
“如煙?”百里申思索了一會,然後恍然大悟的嚷道:“我想起來了!你是說那個......”後面的話他沒能說下去,表情就已經換成了一副驚恐的樣子:“難道說,她......不大好?”我點了點頭,然後推開鐵門,走進那間陰森的房間。百里申急忙叫住我:“公子,現在天還沒黑啊......”我無奈的搖搖頭,說道:“沒辦法了,我只有三天時間了,然後我要出去一趟,記住,不要給我接任何生意,不然的話我就把你關進這個屋子裏面!”
“我明白了。”百里申一臉菜色的回答道。看來他仍舊對昨天晚上的事情充滿陰影。然後我關上重重的鐵門,點燃了門口處的那盞油燈。昏黃的光再次微弱的漸漸的滲透進着散發著寒意的黑暗。我徑直走到那張雕花椅子前,坐了下來,看着油燈調工的火苗突然發起呆來,如煙的事情也漸漸的浮現在腦海里,逐漸的清晰。
說起如煙的事情,那大概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也是通過那件事,我和捕神相識的,也是通過那件事,捕神發誓要將我捉拿歸案。
在來長安之前,我還是一個剛過二十歲的少年,雖然已經秘密的做着畫皮人偶師這行職業已經兩年多了,不過倒也不像現在這樣大張旗鼓,只是在暗地裏幫着熟識的人和老主顧做着一些簡單的生意,因此人偶師季冥淵這個名號也漸漸的響了起來,只不過大家都不知道我做的人偶的真實情況。
那個時候的我在寧州開着小小的生意,幼年喪父的我在無意之間從一名雲遊四方的江湖術士那裏得到了一本叫做《偶形紀》的古書,上面記滿了各種稀奇古怪的人偶製作方法,但是令我感到不解的是上面的製作材料裏面不是通常製作人偶所用的紙一類的東西,而是人彘走獸的皮膚,而且是是新鮮的。那個雲遊術士囑咐我幾句之後就離開了,時至今日我也未曾再見到他,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將這本書留給我這個陌生人。也許真的是天意吧,當我哆嗦着看完了書中所有的內容爛記於心之後,便一把火燒了這本散發著一股陰森的書,然後便開始了我的人偶師生涯。
如煙,是寧州知府的小女兒,我結識她的那年,她剛滿十六歲。
第一次見到如煙的時候,是那個清明,天空中飄着濛濛細雨,在這個初春的清晨顯得有些寒冷。我早早的去亡父的墳前,燒了三炷香,將墳前有瘋長趨勢的雜草清理乾淨,然後靜靜的坐在地上,撫摸着石碑上的字發起呆來。雨水漸漸的浸透了我的衣服,雖然春雨稀疏,但也經不起長時間的吹打。
然後傳來了腳步聲,我扭頭一看,在不遠處的墳墓前,一個女孩在默默的燒着香,然後將水果擺放在墳前,專心的祭拜着。我好奇的忘了過去,那座墳孤零零的,沒有墓碑,就連高度也比別的墳墓矮了那麼一截。
這裏面會是她的什麼人呢?我不由得思索起來,然後女孩祭拜完畢站起身,看到了我,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兩個酒窩印在了粉色的臉蛋上,她緩步的來到我面前,輕聲的說道:“這位公子也是來掃墓的嗎?”我點了點頭,指了指墓碑和那高高的夯土,有些沙啞的說道:“我是來祭奠亡父的。敢問小姐來祭拜的是何人?我看那墳前似乎並無墓碑。”女孩淺淺的笑了一下,但是那笑容中帶着無盡的憂傷:“裏面葬着的是家母。”我詫異的問道:“既然是家母,為何墳塋卻如此簡陋?”女孩的臉上一下子布上了憂傷,但是這種表情轉瞬即逝,然後蜻蜓點水般的笑了一下,柔聲說道:“家母是庶氏。”然後將手中的傘遞給我,說道:“初春天寒,公子在這雨中,會着涼的。”我接過傘,看着她,問道:“冒昧的請教小姐的芳名是......?”女孩微微一笑,說道:“我叫如煙。”然後轉身向山下走去。
我獃獃的拿着傘,看着如煙遠去的背影,心中感到格外的溫暖。但是這種溫暖轉瞬即逝,也許是我已經習慣了用這種冷漠的心過自己的生活了吧。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夾着如煙留下的傘,慢悠悠的向回走去。雨,終究還是停了。
回到家裏的時候太陽已經出來了,百里申已經將庭院打掃乾淨,坐在一個石台上面發獃,見我回來了,頓時跳下來飛奔過來,興奮的嚷道:“公子您回來啦。咦?這傘是誰的?”他看到了我腋下夾着的那把淡綠色的傘,好奇的問道。
“掃墓的時候遇見了一位叫如煙的姑娘,是她送給我的。”我輕描淡寫的說道。百里申頓時嚷了起來:“公子!你去掃墓居然還能遇到美女,早知道我也和你一同去了!”我用油紙傘重重的在他腦袋上敲了一下,說道:“干你的活去吧!”百里申痛的呲牙咧嘴,氣鼓鼓的揉着頭向裏間走去。
百里申比我小三歲,是我一年前在市集上救下來的一個小乞丐,當時他因為踩了一個紈絝子弟的袍子下擺,便被那囂張的傢伙吊起來打。剛巧我收集材料路過市集,看那小乞丐被打的可憐,就上前阻止,沒想到那個傢伙居然揮着鞭子向我抽了過來。於是我只好不情願的扭斷了那傢伙的兩條胳膊,把他扔到了護城河裏。那傢伙掙扎着被下人撈起來后叫囂着着要血洗我的九族,但是至今我也沒見那傢伙再回來。
當我從河邊回來的時候那個小乞丐居然在市集上等我,說要跟着我。我猶豫着要不要收留這個同樣無父無母的孤兒的時候,他居然奪過我收集的材料沖我嚷道“你要是不同意我就把這些東西扔掉”。但是當他看到裏面的那些血淋淋的獸皮的時候被嚇得暈了過去,我擔心事情會被宣揚出去只得把這個昏迷不醒的傢伙帶回了家。當他醒來的時候我告訴了他我的職業,並問他是不是還願意跟着我。他咬着牙猶豫了片刻,堅定地說沒問題。他自幼父母雙亡,自己叫什麼也忘記了,只知道他從家鄉到寧州乞討已經走了百里的路程了,於是我就說,不然你就叫百里申吧。
說起來我們的關係不像公子和下人那麼等級森嚴,更多的我們像是相依為命的兄弟,雖然表面上他還是我的僕人。
回到房間的時候看到了桌案上放着的昨天簽下來的訂單,寧州知府想讓我幫着做一個人偶,具體內容約我今天過了午時去附上詳談。我只是一個靠着製作古怪人偶生活的窮小子,能得到知府的賞賚已經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了,於是我整理了一下,換了一身乾爽的衣物,準備前往寧州知府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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